提到鸾村集,就不得不提鸾村的茶馆。
也就是我家的茶馆。这个茶馆从我记事起就存在了,小时候我常常帮着拉风箱。妈妈说,她嫁过来的时候,茶馆早就在了,那至少是几十年的历史了。
我的家正好就在小河边三岔路口,屋前有一座小桥,屋后一座大桥。我家在那个年代算是一处豪宅,因为是两进式的套房。前院是爷爷奶奶住,有个大大的院子,但是因为要做茶馆,所以是没有院墙的,就是围河而居,用石头垒起来的一圈矮矮的院墙。
后面是爸爸妈妈的房子,为了方便,后面也开了一个门,方便进出。
一到赶集的日子,茶馆就特别热闹,我们家院子大门那条街是麻市,卖麻,席子,和烟叶。屋后是菜市,河对岸是鱼市,南墙也就是靠着河边的那一面正好是木市,爷爷除了茶馆的生意,也会贩木头。大伯是做牲畜生意的,二伯做蔬菜贩鸡,所以有时候也常会带一些生意人过来喝茶。
就这具体位置再加上这人气,我常常想要搁现在呀,我们家这茶馆老值钱了。
一开集,家里人就各忙各的,爷爷被一群木头贩子围着,看木头,谈价格,伯伯们也都忙着做生意,只有爸爸是个格格不入的,他上班,在镇上的公司有一份稳定的体面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那个时候我也就几岁,叽叽喳喳吃饱了不饿的年纪。跟一帮年龄差不多的小伙伴天天疯的不着家,偶尔也会去茶馆帮帮忙,印象中茶馆有几十把大茶壶。都是那种大容量的白色瓷壶。光是放茶叶的罐子就一大排。那时候不将就什么多好的茶叶庄稼人吗,喝茶不是为了品茶,就是为了解口渴,歇个脚,说个话。
奶奶就相当于传说中的阿庆嫂的角色。一大早张罗着烧水煮茶。妈妈给奶奶打下手。在院子里撑个棚子,搭片阴凉。这些生意人都认识奶奶,尤其是一些后生,只要来了鸾村集哪怕不喝茶也会过来坐一坐,问候一声。
做生意嘛,难免有时候会有一些口角,甚至有遇到困难的时候,茶馆就成了他们的根据地,爷爷奶奶帮着从中调和,泡一壶茶,把双方都叫过来,聊一聊,各退一步,如果不行,不看僧面,看佛面,爷爷奶奶做主,尽量把事给平息了。
如果谁家如果做生意遇到麻烦了,爷爷奶奶能帮的也会伸把手。所以茶馆开了几十年,生意一直非常火爆。我知道都是爷爷奶奶的人品给撑住的。
在茶馆开的那几年,每个集都会有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走,但我太小了,只记得有一个姓夏的伯伯。
那时候他也很年轻,因为比我爸爸大一些,在我们这边要叫做大爷。
夏大爷跟其他的一些生意人不太一样,很容易记住他,因为他有很浓的外地口音。妈妈说他是从东北逃荒过来的。据说是犯了什么事儿,带着老婆逃难过来的。
最早跟茶馆结缘,是有一次,一个在茶馆喝茶的人突然说自己钱包没了,说几分钟之前还在,点个烟的功夫,就没了。偷钱包的人肯定还在这里。
爷爷一听,敢有人在茶馆里偷东西那还得了。马上警觉起来了,其实,在集上混了几十年了,这常来茶馆的,都认识个十有八九,比较脸生的,一个是夏大爷,一个是很少见面的一个年轻后生,不过这个小伙子,爷爷是有些印象的,据说手脚不太干净,那小伙子看着爷爷盯着他看,也知道坏事了,撒腿就往外跑。
这一跑大家都知道了,就他偷了钱包,夏大爷随后也紧跟着跑出去了,大家面面相觑,这难道是还有里应外合的?
客人着急了,等反应过来,也连忙起身出去追,这外面人来人往,俩年轻小伙子又四肢矫健,哪里还能追的上。
客人气的数落爷爷,你们这茶馆怎么什么人都让进,来了喝碗茶都丢东西以后谁还敢来。爷爷赶紧打圆场,这种事确实少见,不过这俩小伙子我们都见过了,以后只要是敢来鸾村集,让我碰上了,我让他们吃到嘴里的也给吐出来。
其他几个熟悉的茶客也帮着爷爷说话,一边愤愤得骂着这两个小贼。贼跑了,这是就暂时不了了之了,爷爷免了他的茶钱,又是一阵好言劝慰,总算是把人安抚走了,傍晚准备收摊的时候,夏大爷竟然回来了,脸上青了一块,脖子里还挂着血道子。袖子扯烂了。
爷爷奶奶看他这样回来很意外,他咧嘴一笑,“大爷,那个茶客的钱袋子抢回来了,我追了十几里才追上的。跟他干了一架。”
“十几里?”爷爷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他把头低下不说话了,爷爷也不再说别的,连忙招呼他坐下喝水,又给他打了一盘水洗脸。
奶奶让我妈给他炒了盘花生拿了个馒头端过来。“这一出去大半天了,也没吃东西,饿了吧?赶紧填填肚子吧。”
夏大爷看见吃的,就像饿狼扑食一样,狼吞虎咽,大约吃了半个馒头,他渐渐停住了,一个人含着馒头哽咽。
“大娘…我…”
“你慢点说,没事。”
奶奶以为他噎着了,连忙给他拍背。
“不是,大娘,我其实追出去鸾村集,就追上他了,俺家干了一架,我被他揍得不轻,不过最后还是抢过来了。”
“抢过来之后,本来准备马上送过来的,结果一看钱袋子里竟然有将近十块钱。”这里插一句,在那个年代,十块钱顶的上现在一两千块钱了,算是一笔巨款。
“我太需要钱了,有了这些钱,我能给孩子们买不少东西,他们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买几身像样的衣服,也能出个门,买点他们想吃的,还能把窝棚好好改造一下,后来回去的路上,我越想越不对,我不能昧着良心拿走这些钱,我跟小偷有什么区别,已经快到家了,我半道又折回来了,钱都在这里,我一分没动。”
爷爷奶奶听得目瞪口呆。这个回答跟他们之前猜想的不一样,从那次,我们才知道他们一家人住在离鸾村几十里的地方,为什么叫几十里的地方而不是村子呢?因为逃难,所以他一直没敢到村里去住,就是在村外面的一个山上临时搭建了一个家。
过的很简陋,就是个窝棚,仅仅是能遮风避雨而已,用爷爷的话说,还不如我家的猪圈体面。为了生计,他常常到鸾村集来找点赚钱的事或者找点便宜的东西,贴补家里。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