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言(10)

现代人作诗,没有之前的感觉了。封建王朝带来的诗的辉煌,并随着民国建立一起崩塌了。

诗词大会顶着央视的光辉和董卿大佬的云霞,熠熠生辉。其实在他之前《中华好诗词》无疑更为优秀。这样说,估计会引战。那就各有千秋吧。

我们看看诗词大会名人的代表作:

浣溪沙,武亦姝

早是殷勤一捧沙,去来望不到生涯。云飞潭路叶旁家。潮本无期还浦岸,山窗竹雨叩闲花。月心一点卧松鸦。

无题,陈更

心有灵犀一点通,乞脑剜身结愿重。

离魂暗逐郎行远,满阶梧叶月明中。

无题,彭敏

三月杨柳以为度,山河海岳以为胸。精金美玉以为骨,秋阳江汉以为心。

相比较而言,彭敏的无题,算是个打油诗,无论是技术还是意境都不算上乘。

陈更稍微好些,但是很明显,造作的意味很浓。第一句全局引用,给自己挖了不小的坑,如果后三句把坑填上了,那就漂亮了,可惜,尚未做到。

后来看看现场情况,这其实不算作诗,算是堆诗,所以没太多参考价值。

不过,作了一首,感觉文笔简单了,确实是陈更厉害。

阅陈更无题有感,敬迅普

心外有物离魂封,不堪结愿破却中。

行郎早去山河远,飘飘梧叶伴庭风。

武亦姝的是挺不错的。就是第二句,感觉读起来不顺。可能是大佬学问多吧。

节选陈更的《几生修得到梅花》

长安城藏进落叶底,你藏进时光里

忆江上吴处士

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团。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

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这首五律不算名篇,可它的颔联却为人乐道,是贾岛的名句。这句话有击中人心般特别的吸引力,你不由得要拖着长长的尾音去念它,然后沉默一会儿,想起点什么,或者就空落落地怅惋。想来,是落叶满城的长安,透着安静、寂寥,像极了我们念起一个久无消息的朋友时的心绪。落叶掩住了陈迹,时光掩住了往事。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风从城外的渭水上生起,吹来,一夜之间,城中千万树闻风便簌簌落叶,静悄悄地,就铺满了全城。早晨人们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季节又一次完成了它的轮换,该各有各的心事,贾岛便想起了吴处士。

你已离开了多久?杜审言说:“**宦游人,偏惊物候新”。这里,我们看到**离人,对流年偷换格外敏感。自行舟离岸,月亮兀自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当时雷声轰鸣大雨如注,此时秋叶都落尽了。船没有回来,人全无消息,想起时就望向东南,每次只见一片茫茫。

其实我们该从诗里期待什么呢?如墨在清水中漫延,眼前的文字升腾出特别的氛围,从眼底进入心里,心境随之生出清静平和来,就是诗无可取代之处。而氛围实在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满城落叶,如何让人感受到一片深情?可你又不能否认这一联系的存在。有些人和事,即使在生命中突然没了声响,如同藏进了落叶底的长安城,却让人觉得妥帖安稳,即使他们久久地一言不发,也不由得挂牵眷恋。再回过头来一想,我们那些年复一年的日子,我们那些琐碎之中的情深,难道不都是这样在平淡中见隽永的吗?

贾岛的笔力向来如此。他那些“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怅惘,他那些“峰悬驿路残云断,海浸城根老树秋”的惦念,都像落满长安的秋叶,不动声色地,铺开,漫延。他出身于贫寒人家,又曾栖身佛门为僧,入仕后几经辗转,始终官职低微,大概并没有见过多少花花世界,眼中也只是寻常人见的寻常事。可是他的苦吟、推敲,竟“苦”出了门道来,将寻常事物用了心思写,便往往从寻常处道出人所未道之境界。你看“樵人归白屋,寒日下危

峰”,“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他的太阳常放冷光,是清冷的,那凄清如此特别;你看“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云动影移,那隐居之旁的山景竟是鲜活的;你看“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地僻境清,一读起就换了时空,仿佛正在星月下的山林中行走,让人心驰神往而皈依之念顿生。这里的“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亦是一例,后来被不少名家引用,化出“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又化出“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他总爱思量,爱琢磨,下笔时虽少了自然流畅,但从一个字一个字的用心中,也闯出了别样山川。

于是这样一个“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的苦吟诗人,终于不用“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闻一多先生这样说:“贾岛同时代的人,初唐的华贵,盛唐的壮丽,以及*近十才子的秀媚,都已腻味了,而且容易引起一种幻灭感。他们需要一点清凉,甚至一点酸涩来换换口味。”

我们感激有这样的清凉和酸涩,让每一份心情,都能在诗中找到归依。

《菩萨蛮》:山水美人

菩萨蛮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

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

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

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小晏是宋词里的言情高手。他是大词人晏殊的第七子,老来得子自然娇生惯养。说什么要语意蕴藉、志旨深远,小晏下笔从不管这些道理,随心所欲。他用篇幅短小的各色词牌讲爱情故事。一见钟情,“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约会传书,“云鸿相约处,烟雾九重城”;赌气斗嘴,“从此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拉拉扯扯,“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透骨相思,“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一部《小山词》,绘出千百种小儿女情态,让痴男怨女们如获知音。

在这样的主旋律里,这首《菩萨蛮》就显得很特别。他丢掉写过亲昵情话如“相逢欲话相思苦”的红笺,弃了画过艳容如“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的彩笔,倒拿起了水墨,小心翼翼,淡淡着笔。

像是曾穿花过柳的公子,终于遇到了想付出真心的事,于是改头换面,重新开始。

所以这阙小令是我的心头好。中国诗词渊深海阔,要问*喜欢哪一首,一定很难回答。但很长一段时间里,若被人问起,我心头便会浮现出小晏的这阙小令。

让我们闭上眼睛想象正在聆听《春江花月夜》,音乐响起的那一刹那,筝音立刻如一波一波的浪潮奔袭而来,莫说耳里,心里,眼里,整个世界都是音乐了。所以词人起笔也利落,要让你想起被**声震撼的瞬间。这首句念起来的节奏,正如拨出去的**根琴弦。“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一弄,只要弹起!平白的用字就是在感叹,你听!响起来了!这一声声!这一声声!这一声声如何呢?写尽了湘波。乐音在空气中激荡,描摹出滔滔碧波!于是你不知道究竟是听筝人真的就在江畔,还是从那张琴上奔腾出了碧波。这已经不重要了,只知道这词句,这筝音,这湘水,已经融为一体,看词如听筝,听筝如赏湘江。

起笔这么高,接下来如何写呢?再难高上去了。他却笔锋一转,开始细细描摹弹筝者,一个女子。纤指是她

的玉手,她拨动着琴弦,水一般的幽愁就从那指尖汩汩漫延开来了。秋水是她的眼睛,筵席上热闹非凡,她的眼波却缓缓流转,不看那喧闹,不理那笑谈,她只融入了音乐里,筝音淡然,人亦沉静。春山是她的眉峰,眉眼慢慢低了下去,低了下去,而音乐就到*哀伤的时候了。于是你知道了,这音乐不从筝上来,从她心里来。滔滔碧波,细细幽恨,都从她心里来。

电影《赤壁》里,梁朝伟饰演周瑜,他听到了牧童的笛声,清亮悠远穿云透雾而来。他在这笛声中闭上了眼睛,眼前便浮现出烟波微茫的大江,云霞明灭的群岚。电影画面,便一帧是梁朝伟沉静忧郁的面容,一帧是雾罩云山。而这阙词也实在是妙,秋水,春山,的确是落到了细处,在小格局里描美人眉目。但这比拟却毫不拘谨,不让观者感觉意境囿于弹筝者本身,反而像看到了开阔的长镜头,大画面。当筵秋水慢,是眼波沉静,却似乎也可以是身外碧水亦被这音乐所感所吸引,要驻足凝听;春山眉黛低,是低眉敛目,却似乎也在说江畔青山亦听得断肠,垂下头来想伤心事。 像杜甫眼中的老柏树,不过也只是一棵树而已,可诗人情怀,却看出了,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

诗,本就是美感。所以何必追问小晏究竟是何意。这一字一句,不妨也看作电影,一帧美人眉目,一帧万水千山。淡淡交融,美人即山水,山水亦美人。

辛弃疾,从未老去

清平乐

独宿博山王氏庵

绕床饥鼠,

蝙蝠翻灯舞。

屋上松风吹急雨,

破纸窗间自语。

平生塞北江南,

归来华发苍颜。

布被秋宵梦觉,

眼前万里江山。

一生里的某一刻

当我念起辛弃疾的伤心失意,总会想起这一刻。

有些故事他讲得太长,有些感情他说得太隐晦,有些时刻他悲愤难自已,声声呐喊振聋发聩,又仿佛不易靠近。所以我想,不如从这个时刻,这个秋天的独宿之夜,用一颗带温度的心,去走近辛弃疾。他刚刚从梦中惊醒,有点恍惚,有点脆弱。

一个满腔抱负的将领又一次被贬官了,一个笔力千斤的大文豪又一次成了庶民,在深秋的博山脚下,他投宿一户王姓人家。夜半的山林中万籁有声,种种生灵、种种物象叫嚣着,闹腾着,来到年老之人身畔,闯入他耳边,闯入他心中。“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多么古怪的景象,一派诡异的鲜活热闹,又透出无限的破败凄凉。他躺在床上,听见田鼠绕着床扑腾个不停,叫声就在耳畔,蝙蝠扑闪着翅膀,不知疲倦地绕着昏灯上下翻飞,在墙上投下黑色的阴影。而屋顶正雨疏风骤,呼啸着组成自然的交响。窗棂上残破的窗纸急了,呼啦啦地在风中响起来,急切地要加入演奏的队伍。

在这破败的小屋里,田鼠、蝙蝠、松风,甚至窗户上的破纸,都活得如此肆意自由,它们虽然一无所有,一无所知,却在这宇宙天地间,喊出了自己的声音,演绎了生命的**。而他,竟从未这样肆意地活一回,这一刻,像是被这些卑微之物比下去了!他生来就是属于沙场的啊!他却一辈子都像一把压抑在铁箱中的火苗,烧得再炽烈,终被铁壁所挡,不能燎原。

在这样的自由与不自由之间,回忆的洪水决堤而泻。“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他年少时居塞北,祖父叮嘱要好好记下地形,他日带兵杀贼,方能得心应手。就这样,他带着这个嘱咐长大了,来到南方为官,却始终没能领兵杀回去。小时候用心记下的地形记了大半辈子,并没有派上用场。此刻,他又成了庶民,头发已经白了,独宿在风雨呼啸的荒山,与鼠蝠为伴,千万种声音,在肆意呐喊。他从睡梦中醒来,却沉默着,什么也不想说。

因为,刚刚的梦境里,他踏马千里,又走了一遍塞北江南,看了一遍大好河山。

梦里的他,从不服老。辛弃疾,从未老去。

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一个人要有多炽热的渴望,才会在漫长的一生中,将一件事翻来覆去地说。

我常常涌起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梦想,譬如好想在后海做一名驻唱歌手,譬如好想承包一个鱼塘。朋友很无语,说你哪儿来这些念头。我却大言不惭,梦想,本就是影影绰绰,若有若无的呀,谁知道自己究竟想怎样过完一生呢?

李商隐的梦想埋在灵魂深处。茫茫海上,月色迷离,蚌正在孕育着珍珠,痛而快乐,它流泪了吗?没有人知道。莽莽深山,烈日照耀下,粗石慢慢变成美玉,这神奇的变幻之中,有袅袅青烟升起吗?没有人知道。李商隐的梦想,藏在“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里。他究竟在梦想什么?像庄生梦蝶,扑朔迷离。

但辛弃疾不是的。他一生始终有一个梦想,他的梦想从不隐藏,他的梦想沸腾在他生命里,从每一个字里蒸

腾而出,年轻的、滚烫的、沸腾的热情,向你心底*深处直逼而来,像已燃烧了几千几万年的地火,烧得每一个人都心痛。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江山一分为二,失了的那一半,百姓都成了遗民。辛弃疾就出生在遗民中间,在沦陷之地成长。少年清澈的双眸目睹了人们在金人的铁蹄下过着怎样的生活,切身体会了“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的泣血期盼。从那时候起,这个梦,就深深植入到他的骨血里。

公元1161年,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其后方的汉族人民不堪压榨奋起反抗,辛弃疾便是其中的一个。他从起义军中脱颖而出,得以回到南宋,并开始了仕宦生涯。但是朝廷的怯懦畏缩和他生于金国的身份,不仅压抑了他的抱负,甚至使他难以立足。他在柴米油盐的官职上尽职尽责,却不能纾解心中的压抑和痛苦。他在《汉宫春 立春日》中写道:“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岁月流驰,人生短暂,而壮志难酬,他心中的死结如秦昭王的玉连环,无人能解,无法可解。

这个不能解的死结,却一直在燃烧,时而压抑,时而喷薄,在他生命里的每一个角落。

咏春。他说:“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不直说,顾左右而言他,长安还未收复,人不能回去,燕子也只能梦回西园。

秋思。他说:“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不要说鲈鱼正肥,正是回家乡的时候。大业未成,休言还乡,我不想还乡,我不愿还乡。

怀古。他说:“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为什么是孙仲谋呢?因为孙仲谋曾北上攻打曹操。

登高。他说:“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一个在落日楼头唏嘘哀叹的狂夫,拿着吴钩恨不能杀敌,只能一遍遍细细端详,怒到极处把阑干拍了又拍,有谁能够理解呢?而除了这些,还能做些什么呢?

看山。他说:“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烟雨却低回,望来终不来。”渴望前往疆场之人,能将静态的青山看作联翩万马;深陷困厄的战士,能将迷蒙的烟雨看作阻挡自由的网罗。无数青山便化作万马在烟雨中低回不前,望来终不来,望来终不来。盼望之切,失望之深。

他就这样寸步不离地带着这个梦沸腾了大半生,终于在独宿的风雨之夜,恍然惊醒。自己庶民之身竟已是华发苍颜,依然无一兵一卒,依然只能僵卧孤村。可沸腾过的梦想不曾甘心,此刻虽稍沉静,却像涨起来的秋水,又从心头漫起,漫过心胸,漫过灵魂,浮现在眼前。

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1207年秋,辛弃疾身染重病,朝廷再次起用他,任他为枢密都承旨,令他速到临安(杭州)赴任。诏令到铅山,辛弃疾却已病重卧床不起,只得上奏请辞。开禧三年秋天,农历九月初十,辛弃疾带着忧愤的心情和爱国之心离开人世,享年68岁。

传说,临终时,他仍在大呼:“杀贼!杀贼!”这是地火*后一次喷发。

所以,直到生命的*后一刻,辛弃疾,从未老去。

书名是对自己人生的期许

诗从几千年前赶来,赶来温暖我们;而你从千里之外赶来,共襄盛举”,在潜移默化中埋下一颗颗火种,应该正是《中国诗词大会》节目策划和《几生修得到梅花》一书出版的初衷。

提及本书的书名《几生修得到梅花》,陈更介绍出自南宋末年谢枋得《武夷山中》,谢枋得曾力抗元军,兵败后隐居,后被胁迫绝食而死。陈更说特别欣赏这样有骨气的人,她的性格也有倔强的成分,所以喜欢有格调、有意境,而非华丽堆砌辞藻的作品。用这个书名,也是对自己文字和人生的期许。

确实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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