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前些天死了(上)

那天下午,陈蔓安放好父亲的骨灰盒之后,脱掉丧服,调整了她那死了父亲的悲伤情绪前往市区。她回到市区的居所,如往常一样洗完澡,换上健身所需要的衣服,带上健身包,里面装着毛巾,手套,水杯,换洗的衣服。她关好门骑上小电炉,前往健身房。她路过古城的江边,黄色银杏叶连衣裙在夏天的微风中翩翩起舞。这裙子为她挡住了风中的湿气,又使她在车水马龙中平平淡淡。她所有的裙子总是比她的形体要大一些,虽然这样的穿着难免让人觉得她像个女人而不是姑凉。而她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穿着舒服,并不刻意去展现自己的身材。

  陈蔓在健身行业已经是老人了,她亲眼目睹无数的健身人员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无数的健身房如雨后春笋开满市区。这个在欧美兴起已经百年的行业,在中国,包括这个偏僻的古老城市才刚刚开始。她从电梯门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十分了,距离她上课的时间仅剩五分钟,她总是为自己的时间观念管理的恰到好处而自豪,哪怕迟到也是如此。她一如既往的对着前台迎宾的几个女孩子回以微笑。这微笑虽故作镇定但绝对发自内心。她迅速的在前台操课上签上自己的上课名字,写上:“7月5日,20.15到21.00分,陈蔓”然后迈着轻快的脚步往单车房走去。

    她的课程总是人满为患的,不用等她进单车房,会员早就占好自己的单车位置。他的会员人群,男生总是多于女生,大叔总是多于萝莉。时间

已经到了8.15分,她开了音乐已经来不及去更衣室换衣服了,索性在主教单车旁脱去外面避风的黄色银杏连衣裙,她将背对着台阶下单车上的会员,部弯曲,双手娴熟的从膝盖处将裙子由下往上从头部脱掉,理清,折叠,自然洒脱。露出她莲藕般的玉背,蜜桃般翘起的臀部。她从来只在健身房展现自己的身材,因为她只在健身的时候才混搭一条黑色的瑜伽裤跟粉色的运动文胸内衣。

一首《夏天的风》已经结束,然后音乐响起一首舒缓的英文歌曲,她面朝会员,坐在单车上示意所有人准备课前的拉伸。柳条般纤细的双手缓缓的在空中伸展,曼妙的腰部左右轻轻的晃动,所有人跟着做同样的动作。在舒缓的音乐中,她重复着往日的拉伸动作,所有人看着她,她看着所有人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前些天死了。

    拉伸结束之后,她将灯光由安静的蓝光切换成炫目的红光,音乐开始播放起她提前准备好的DJ舞曲,单车房所有的配置跟场景都同酒吧极其相似,他们两者都是运动跟宣泄,酒吧是用摧残生命的方式延续生命,而她所从事的单车是挥洒汗水的方式使生命延续。 她一直坚信心情压抑或悲伤的

时候,可以用一节单车课使她平静下来,如果不行就再练一节瑜伽。而他这时刚死了父亲的悲伤心情在音乐的节奏中,在踏板的旋转中慢慢冲淡,她仿佛回到了父亲还在的前几天。

  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她的四个姐姐已经出嫁,大姐嫁给一个修车的,二姐嫁到隔壁村,三姐在省城安家,四姐去年嫁给了一个本地海鲜贩子。她还娘胎的时候,她的父亲一直希望她是个男孩,但事与愿违,上天好像故意而为之,她就这样来到一个多姐妹的家庭。她的性格如父亲的期望一样,有一半男孩子的坚强,使她从小就具备男孩子的性格,她的朋友都习惯叫她女汉子。她的性格注定了她长大以后不依靠男人,也使她的父亲

没少为她担忧,甚至她的父亲临终前还带着这遗憾艰难的闭上双眼,他多么希望看着自己最小的女儿出嫁啊。7月1日那天,医院给陈蔓的父亲下了病通知书,她的父亲坚决要求回到他出生的地方等待死亡,他说“别再浪费钱了,让我死在家里就行,我不要死在这医院”陈蔓与家人商量,尊从了父亲的愿望,在出院申请单的自愿出院栏上签上了她的名字,正如一周前来时一样写下“陈蔓二字”

  出院上午,大家回到家,商量着后事,由于再过一天就是她父亲70周岁的生日,众姐妹及女婿商议给他们的父亲过一个简单的生日,大家都默契的商量着把生日提前到今天,以免错过。下午大家买来一些水果,一个蛋糕,一些大家可以吃的菜肴。同时让村里的医生给他们的父亲换上葡萄糖跟

痛所需的药水。这天傍晚之后,天空异常明亮,月亮成椭圆形挂在东方的云旁。她的父亲胃癌晚期即将死了。

  陈蔓从她的父亲去医院那天便向几个健身房请假了,理由是有家里有事,健身房安排了其他教练代课,通常对外的通告是“因陈蔓教练有事请假。今晚的课由某某某教练代课”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快要死了,也没有人想知道。出院那天大家吃完生日晚餐后,由陈蔓扶着她的父亲,母亲代替吹灭蜡烛,那一刻,她憔悴的父亲,微弱的眼神开始变得模糊,一滴眼泪划过脸骨的沟壑,还未越过沟壑便在模糊的光线中凝固。所有人都看着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则扭动生硬的脖子看向一旁他最小的女儿。陈蔓试着将她的父亲放下躺平,以便空出手来擦干脸上的泪水,她没有发出声响,只是默默的流泪。夜越来越深了,几个出嫁的姐姐带着姐夫各自散去,留下陈蔓跟她的母亲照顾她的父亲。

    子夜降至,南方的天气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像人的情绪一般易变。乌云笼罩了星河,空气变得凝重,墙上的钟表刚过子夜12点。她的父亲双眼睁了开来,手臂微微颤抖,嘴角轻轻浮动,发出沙哑的声音,仿佛喉咙里卡着痰一样,欲言无声。陈蔓看着她的父亲,她知道她的父亲想说什么,因为她的父亲不止一次的对她说过“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两个”陈蔓没有哭出声来,她知道父亲一直想在活着的时候看着他最小的女儿出嫁,但陈蔓总是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她总是用同一句话去应付哪些乐意做媒公媒婆的人“我的未来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毁了也是我自己亲手毁的,与别无关”就这样她一直高傲的单身着。

    她曾经谈过一段可笑的恋爱,甚至她自己每次想起都觉得好笑,他们分手的原因像极了年轻时候的爱情。一个春天的晚上,他们约会在古城的长廊,他们散步于月光皎洁的夜晚,他们聊着各种有趣的事情。他们走着走着,一只手牵住了另外一只,另一只手没有丝毫的退却,两人牵手漫步在月光皎洁的夜,在木棉花盛开的树下走过,春天的江风吹拂着他们。他们走到人烟稀少的道路尽头,忽然她的男友用一只手指向天空,告诉她天上有孔明灯,另外一只手在陈蔓抬头看天空的瞬间搂住了她的腰,当她慌张的回头之时,两个人的双唇已经贴到一起。她的脸开始泛起红光,身体微微的

颤抖,她没有刻意的抗拒,也没有立刻躲避。他的男友就像一个老练的猎人,看到一只离群小鹿一样兴奋,他一步一步靠近,享受这春天的味道。他娴熟的伸出右手,开始抚摸她的左胸,或许是用力过度,使她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知所措,她的神经本能的推开这个今后陌生的男人,一记耳光打在这个男孩的脸上,陈蔓这时还年轻,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厚重右手,飞快的脚步让她消失在夜空中,她永远知道回家的路。剩下这个刚刚春风得意的少年在风中凌乱,他起身寻找,却再也看不到她的倩影,那两只刚刚灵活的双手开始不停地拍向自己的双脸,发出悔恨的响声。陈蔓并不反感接吻,也并不排斥她的男友亲近,只是这时她还年轻,她不知道男人们在面对她时都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爱情。那晚之后两人不在柔情,陈蔓发信息给她的男友说“我们分手吧,然后拉黑了通讯录”那晚开始她的前男友过上了借酒消愁的日子,一个月后便结婚了,十个月后便做了爸爸,而他的孩子却不知道是那次喝酒之后意外的惊喜,孩子的母亲由夜莺成功取代了陈蔓。 就这样一个男人错过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却依然放不下那个男人。陈蔓的前男友当时可能不知道面对一个花季少女,不应该投入太多操之过急的感情,而是应该增加适当的欺骗。

    从那以后陈蔓再也没有认真的谈过男朋友,包括婉拒她父亲想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引导。午夜越来越深了,天空的星光早已被乌云代替,深夜12点刚过,一道闪电划过窗外,接着一声巨响,那雷声带走了陈蔓父亲的生命,她的父亲尽他最后一点力气伸直了双脚,闭上了眼睛。如同无数生命结束一样悄悄,这一天刚好是他的生日,69岁的生日。屋里开始传出陈蔓母亲的哭声,那声音是一个寡妇凄凉的悲伤。这时的陈蔓想起父亲的遗

言,希望今夜就将父亲的遗体搬放到村中的灵堂,灵堂是人死后亲人告别的场所,也是存放骨灰的地方。陈蔓与母亲将事先准备好的丧衣替死去的父亲换上,又挨个打电话通知隔壁她父亲的堂兄弟们,想得到他们的帮助,把她父亲的遗体抬去灵堂,可是谁也不愿意在这即将下雨的夜跟死人过多接近,何况雷声已经振聋发聩。陈蔓直到这一刻才感觉到夏天的雨也如此凄冷,她同时又觉得父亲平时做人有多失败,连死了都没有人挺身而出。当她的叔伯推脱明早来搬她父亲的遗体后,她对着雷声跟闪电及死一样的夜,她下定决心自己动手搬这个瘦小的遗体。她与母亲商议,拆下家中的门板,她在前面抬她父亲的头部方向,她母亲抬脚的方向。两人轻轻的将遗体搬到门板上,在遗体的头部下垫起一块黑色的布。

      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家中只有一件雨衣,外面已经开始下起雨来,她的母亲建议等天亮在搬去灵堂,但陈蔓坚持要在今晚就完成她父亲的遗言“我死后把我送去灵堂做法事”,于是她让母亲穿上雨衣跟着她后面。她们走向村中的灵堂,刚出门不远陈蔓在一声巨雷的瞬间跌倒在台阶下,

就在那瞬间,她父亲的遗体扑在她的身上,瘦小的头部与仅有的脸骨靠着她的腿上,她看着父亲散乱的遗容,突然由哽咽变成大声哭泣,雨流融入泪水变得更大,雷声因为哭泣更加轰隆。隔壁家的电灯开了几户,但好像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死了。陈蔓重新整理了父亲的遗体,与她的母亲继续往灵堂走去,在雨中一个寡妇跟着她最小的女儿直到天明。

      天亮了,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陈蔓的父亲死了,纷纷前来吊信帮忙,主持灵堂的是她的一个德高望重的伯伯,他像安排日子生活一样,操持着这里的大小事务。因为母亲身体欠佳,所有的事务她的伯伯都会来找她商议落实,而他的姐姐们也乐意让这个未出嫁的妹妹料理这些。陈蔓如之前在医院进出院需要签名一样,总揽全部。灵堂大小开支,火化,墓地,加起来的花费让陈蔓觉得“如果人活着不努力赚钱,可能连死都死不起”。由于大家一

致建议骨灰放在灵堂几年,然后下葬,才不用急着去筹集墓地所需要的的钱。这时的陈蔓仿佛在一夜之间成熟的太多,如同所有女儿在死了父亲之后都会变得成熟一样。那天下午她穿着丧服在灵堂做起儿时的梦,梦里她梦见小时候父亲骑单车买了冰淇淋回来。

    夜晚夏天的星空明亮起来,皎洁的月光洒满了灵堂,摇光星靠在南边的天上,死亡的活动更加热闹非凡,道士穿上作法的服装,拿上所需的行头,开始唱起千篇一律的死亡祭词,声音洪亮还能带动亲人的情绪,让他们哭的更加大声。陈蔓开始还会跟着哭泣,后来她只是沉默着看着她死去的父

亲,那一夜她未眠。

  早晨她的姐姐们叫她去家里休息补充睡眠,她可能实在太累了,回到家一睡便忘了还有朋友要前来吊信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闺蜜,一个是她健身房的男同事。他们上午送了花圈没有看见陈蔓便各自回去,不打扰生者的习俗在这个偏僻的小城一直沿袭着,他们默默的离开了,如同时间会慢慢冲淡死亡的悲伤。当她中午在手机上看到留言之后,便依次用文字答谢了他们的的友情。夜晚降临,月亮开始从昨天接近满月,道士像前一天一样开始做法事,唱着昨天一样深层而枯燥的歌。没有人关心他唱的是否难听,只在乎他有没有洪亮的声音让这夜晚不那么冷清。夜里陈蔓跪在灵堂前,听着道士的歌声,不由得想起父亲的从前,她不知道想了多久,想了什么,在道士停止唱歌时,她也停止了想象。这时候她的心跳开始加速,眼泪慢慢

滴在脸上,当她的眼睛闭上,新的一滴泪水滴出接替脸上的另一滴,那水滴如山间的泉水滑落石上,发出清澈的悲伤。那一夜她在守孝与失眠中又无数次想起她死去的父亲,她的父亲前些天死了。

      她父亲死的第三天下午,陈蔓随灵车去往火葬场,后面跟着各种套着黑色丧布的车,整整齐齐开着双闪灯同去,这些是送行的车辆,从灵堂出去又回到灵堂。而她父亲的遗体则由尸体变成了骨灰,装在一个小小的罐子里。

  当音乐踩到第五首快节奏时,陈蔓身体本能的感觉到自己的神经跑的太远了,她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间踩了一半的单车课了,好像她刚才就没有想起她死去的父亲。她刻意调整了意识,集中了注意力,随着她的音乐节奏疯狂骑行。她的双腿如母鹿一样奔跑,她的双手如击鼓一样有力弹动,她的腰像鲤鱼一样摇摆,她的头发如柳絮一样飞舞。所有人都被她的激情感染,被她的节奏带动,沉侵在运动的喧嚣中,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

前些天死了。

    课后拉伸的时候,她将灯光由炫酷模式调为普通的蓝光模式,然后开始身体的拉伸。她示意所有人坐在单车上,双手往后十指交叉,手臂伸直肩膀打开,天鹅颈往上抬高。当她将头部抬高之时,所有人的女生跟着头部往上,所有的男生头部却看向前方,看向她的脸,她的胸,她的全部。她的汗水停留在锁骨的低洼处,犹如清晨的露水停留在粉丝的玫瑰花瓣上,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蓝色的光泽。她的乳房在粉色的文胸包裹下形成一条幽深的山谷,双子峰耸立在开满桃花的大地上,清晨的露珠尚未散去。

  音乐停止,拉伸结束,五十分钟的课程结束了,会员慢慢散去,陈蔓从单车上下来,收拾了设备,补充了水分,一个人坐在主教单车旁。一个经常上她可的粉丝过来跟她打招呼说到“今晚的课踩的不错,很有节奏感跟激情”,陈蔓笑着回答“还好”,男会员在旁边站了一会,陈蔓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我想一个人待会,没什么事你先走吧”。他轻轻的关上门,陈蔓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她这些天所积累的悲伤在上完课后得到缓解,没有人知道她今晚为何踩的如此激情,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前些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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