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说》影评:幸存者们

关于慰安妇题材的电影我第一部接触了赵正莱导演的《鬼乡》,后面写完影评有一位网友向我推荐同题材的《雪路》,当时知道之后一直有找找看的想法,只是《鬼乡》把我伤得太深,就跟当年看《素媛》的时候,整个人连续几天都有点情绪不稳,所以暂时搁置了下来。这次找的电影可以说是正式战役的热身,不出意外过一段时间我会写《雪路》的影评,希望到时候能够控制住情绪,听着跟做梦似的,但人总要有梦想,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话归正题,之所以将《我能说》作为前哨,是因为这也是一部慰安妇题材的电影,不过相比另外两部来讲这部电影给人的感觉要缓和很多,类型上算是喜剧温情片,讲述爱管闲事的奶奶罗玉粉向韩国公务员朴民载学习英语,在他的帮助下在美国出庭作证控诉日军慰安妇暴行的故事。片子拍得很好,人物情感细腻,节奏也得当,笑的地方让人开怀大笑,悲伤的时候流露出的情感同样厚重而动人。其实不管这个国家怎么棒槌,但韩国在历史反思和现实题材电影上的探索和追求实在是出色,优秀的导演和编剧努力挖掘着故事的可能性,使每年韩国电影圈都会诞生出令人瞩目的作品。

在文学艺术领域上,韩国的电影和日本的小说可以说是亚洲范围内我最喜欢的,我热爱这两个国家在艺术追求上独特的个性。如果要拿食物来比喻,日本在我眼里就像它们的传统食物芥末一样,风清云淡的内里包裹着即将迸发的岩浆,两字,浓厚。尤其是最近因为姐姐的缘故接触了一些日剧和电影,我真的觉得能把鸡汤和中二融合得毫无违和感唯日本莫属,那些普通浅显的道理经过加工之后,竟然能变成这样内涵与美感兼具的话语,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种族天赋。

韩国相比日本则是另一种风味,在此我想用青柠檬来形容,是一种带点辛辣的直爽,仿佛用冰凉的刀尖划过舌头,注定要刺穿什么。在这方面,韩国的悬疑犯罪和讽刺现实这类电影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痛苦、大胆、富有野心,连《奸臣》这种情色片都可以拍出那样不得了的故事,真的脑洞不服不行。但我最敬佩韩国影人的,这里说其实不太合适,应该是他们真的做到了让艺术使国家变得更好,好比记者的笔尖道义,我们就此打住,不深谈了。

观影的过程我心中反复回荡着一句话,“一个人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的度过一生”

罗玉粉奶奶前半辈子都在隐藏自己曾经被拉去做慰安妇的经历,如果不是一直致力于揭露日本慰安妇罪行的好友患了老年痴呆症,她也不会选择“铤而走险”学习英语好出庭作证。你看着这个7、80岁的老人和一群年轻人挤在一起,用滑稽的口音生硬地念着英语单词,为了向男主角学习英语又“死乞白赖”各种纠缠。这种开头的滑稽会在人物“洗白”的后期让人感到无比的酸涩和难过,我想她练习证词的时候想了什么,那些旧日的噩梦是否会在午夜重新撕裂她的伤口,她又有过怎样的挣扎。

透过电影短暂的镜头,我们很难去完全理解这个人物的心路历程,只能透过少许的线索去猜测和补全。在此之前,我们不妨谈论一下有关性侵害的话题。无论东方或西方,“性侵受害者”这个名词都有被长期污名化的历史。尽管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理解和支持受害者,谴责犯人的罪行,但是某些糟糕的言论仍然会被纯种傻逼们一代一代继承,从最常见的“荡妇羞辱”到不怀好意的隐形歧视,越是不发达的地区,受害者的处境往往越艰难。哪怕我们可以自我安慰“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但谁都知道这只是嘴上说说,它的影响深远同时近乎毁灭性,心理脆弱的受害者会一辈子背负其痛苦的阴影,甚至因此走上自我放逐的道路。

性侵非常非常恶劣,不管对女性还是男性,成年人、青少年还是儿童。没有亲历过的人永远无法知道当事人的感受,而疗愈这一痛苦,受害者需要社会的援助、亲人朋友的支持以及与自我的漫长和解,任何超越应有界限的自大和所谓帮助,不吝于往受害者的心上重插几刀。我们是应该保持谦卑的,如果无法援助,一个沉默的拥抱也好。然而遗憾的是,受时代的局限性,有些无奈和伤痛难以避免,慰安妇里的幸存者们,就是最糟糕的其中之一。这些从地狱中逃离的少女,渴求着家人的关怀和爱,然而迎接她们的,却是另一个人间地狱,被流言和人的恶意所充斥的地狱。

“我觉得你很丢人”

这是罗玉粉母亲说的话,对一个曾经想要自杀又在朋友鼓励下坚持到救援,一直那么努力活下去想要和家人团聚的,还没有成年的女孩说的话。

她是你的女儿啊。

为了名声,为了儿子的前程不被拖累,将无助的女孩抛弃,要求她到死都要瞒着,为什么有人会做这种事

理解不了也原谅不了,我难道不也是你的孩子吗?

罗玉粉在母亲坟前独自诉说那幕戏是我真正哭崩的时刻,明明语调那么平静,激烈程度也不及与男主发生冲突和法庭那部分,但是眼泪就刷得一下,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抛弃了我,我怎么能挺起胸膛做人呢”

“我可怜的孩子,你真是受罪了”

“你就跟我说这么一句再走啊”

“妈妈”

“妈妈”

我只想要这么一句话就好了,告诉我你知道我受的罪,告诉我你其实是爱我的,只要这么一句就好了。

这是我真正理解罗玉粉的开始,那一刻,她不是疲惫的老妇,不是即将出庭的证人,不是慰安妇受害者,她只是一个脆弱的,想从母亲那里汲取支持的小姑娘。

你的爱能让我挺起胸膛,你的伤害也能毁灭我的一生。

幸好《我能说》是个喜剧片,罗玉粉奶奶这个隐藏了半生的秘密,最终有了一个好的结局,那句法庭上的“I can say”,像她的人一样酷。

而在这部电影之前,我也从没想过如此沉重的题材能够用商业喜剧的形式拍摄,并在娱乐和深度之间达到了很好的平衡,导演的理念也更广泛地传达出去,正如“老瓶装新酒,还是好滋味”,这种创新让人眼前一亮,韩国电影人也确实很有想法,反观中国电影,我只能说幸好还有那么几个有良心的导演支持我在国产保护月里走进电影院。

唉,怒其不争也比毫无期待来得强。

本篇最后,让我用不久之前结束的美国体操队性侵案的审理法官阿奎丽那(Judge Rosemarie Acquilina)的话作为结语:

“在宣判前,我有话对受害者们说——你们再也不是受害者了,你们是生存者。”

“把你们的痛苦留在这里,去吧,去外面追逐你们的辉煌”

而那位伤害了上百名女孩的纳萨尔先生,得到的判决是175年监禁。两千一百个月,终身无法踏出监狱一步。

“I have just signed your death warrant”

  by Judge Rosemarie Acquil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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