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水学习——悼念李进祥先生

          早晨在公交车上，从朋友圈看到李进祥老师于昨夜突然去世的消息，震惊错愕之余，忍不住泪流满面——我一直以为他近来在闭关创作。也听说过他身体有恙，但完全没有想到会如此严重，他才51岁啊！

       这篇阅读随笔是六七年前写的，仅以此文悼念李进祥老师。记得有人好像说过，作家通过他的作品活在人们心中……

                                    向水学习

                                                                      ——读李进祥小说集《换水》

我们应该向水学习，因为水具备人类值得学习的许多特质，清净、透明、恒顺、谦逊、包容、有毅力、有勇气、利生和平……

                                                                                            ——题记

2012年的乍暖还寒时候，一次文友间的小聚，得李进祥先生赠书——他的小说集《换水》。

记得一次和一个回族女子同行，在来回六七个小时的车程里，她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们家的亲友——家里最近出了点意外，各色人等登场，故事精彩人物丰满，而且时时处处表现出山村回民的生活气息。听得我非常羡慕，感叹她有那么丰厚的生活体验而我没有，我跟她说真遗憾没有带个录音机来，把你这一路上所讲的录下来，不用整理就是引人入胜的小说素材。可是回过头后，我就发现我已经忘记了她的故事——她的故事是属于她那样从小生活在那个环境里的人们的，而不是我这样没有经历的听众的。

也许正是这样丰厚又独具特色的生活，使宁夏这块土地培养出了不少优秀的回族作家，石舒清、李进祥、平原、马金莲等。真正集中拜读回族作家的作品，是从李进祥先生开始。李进祥的小说集《换水》里收入了他的27篇小说，《换水》是其中的一篇，而其它的26篇，故事也往往与水有关，与李进祥家门口的那条清水河有关。清水河，多么好听的名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让人产生一种宁静清澈隽永的感觉，甚至联想到快乐，联想到幸福，联想到爱情，联想到日子的美好。这是不是李进祥所说的“走不出青水河，就像走不出一段爱情”的原因呢？而实际上，这有着诗一般扣人心弦名字的河，只是一条羸弱的苦水河，河水苦涩，既不能饮用也不能灌溉，却滋生出或悲壮博大或贫穷积极的人生。这是不是李进祥说的“走不出清水河，像走不出一种宿命”？

阅读李进祥的“清水河系列小说”，不由得就想到关于作家的地域文化与审美个性及风格的一些研究，一个作家的作品，总是会打上作家本人生活的烙印。很多温馨的东西，就是作家心灵化了的故乡。正如李进祥自己所思考的那样，也许，一条清水河，够他写一生了。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正如威廉 ·福克纳所说，他一辈子都在写一个邮票般大小的地方，美国密西西比州的奥克斯福。可是只要谈到美国文学，谁会否认威廉·福克纳的成就呢？李进祥和清水河之间的互相给予，就好像是一种爱情，也好像是一种宿命。而作为一名坚守自己信仰的作家，李进祥的作品里，还有着随处可见的宗教文化。回族人民特有的那种坚守，在他的作品里随处都能感觉到。特别是乡村回族人民内心里的那些坚守，常常从他的作品里不由自主地蹦出来，打动读者。

我用两个星期的业余时间，读完了《换水》里的27篇小说。读得很慢，很仔细。总觉得有一种让人牵扯不止的情愫萦绕在心底，挥之不去，却又不敢用力思考，怕那种感觉被无意中干扰一下下就会消失。就这样细细地品位着李进祥笔下的一个个故事，特别是那些苦命而多情的女人们的故事，吹口弦的新娘子、总是借助换水来洁净自己身体和心灵的新媳妇杨洁、遭遇不同的孕妇桃花和杏花、挦脸的兰花和菊花，清水河一样的阿依舍……每一个女人都好像是我的姐妹，她们那么善良、美丽，那么热爱她们的男人和孩子，却又那么无奈和心酸，像默默绽放在穷乡僻壤里的野百合，没有人知道她们也有春天般的情怀。她们的日子，是贫苦的艰涩的单调的，却也透着一种少见的宁静和单纯，与我们所处的这个熙熙攘攘的繁华世界，好像还有着很远的距离。她们的心思那么细腻，让我觉得熟悉，比我对自己都熟悉的那样一种感觉。她们，比都市里的女人，更像女人，她们的生活，即使艰难、落后，也是真正的女人的生活。如果我们能见到这些女人，一定会感觉到，在她们身上，有这个时代罕见的女人味，让人心疼。我不得不叹服，李进祥从最细节之处挖掘人性的丰富内涵，如清泉流过内心，在洗涤我们的同时也重建了我们的悲悯情怀。一个男性作家，能把女性形象，塑造得如此令人怦然心动，这不仅仅是技巧、是智慧、是才华，是知识，更是因为他的阅历和情感，他对那块土地对那条河对那些母性的深深情感。

那些发生在清水河畔的普通人家的故事，真实到让人心生怅惘，老百姓的日子，特别是山乡回族百姓的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过的去的吧？除了令人唏嘘的女性形象，李进祥笔下的丈夫、父亲、老村长，甚至狗，同样叫人难忘。无论是走出家门走进都市打工的年轻丈夫阿丹、马清、李子、马诚，还是在家收蝎子的瘸腿丈夫尔利，无论是身为屠户的父亲马万山，还是守着山乡不愿意去城市享受天伦之乐的老村长德成老汉，甚至那条在全村人都忘记了德成老汉唯独它还进出他家的狗……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这个民族的男人所承受的巨大负荷，以及他们对生活的深深折服。李进祥笔下的男人形象，也是清隽的，和他们的女人很般配，让我想起清真寺门口常见的戴着白帽子留着长胡子的清瘦的回族老人。在回族老人中，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见到过胖子，没有大腹便便者，这，应该不止与他们的生活习惯有关吧？

回乡人的生活，和我们所常见的普通乡村一样，充满了生命的沉重与生存的苦痛，也许正因为这样，才使我们的作家充满深深眷恋吧？他的乡亲，付出了太多生存的代价。

李进祥内心对苦难、对人生、对生活的诸多认识和思考来自于他的清水河，清水河也在他内心输送了太多的悲悯，也许他的悲悯什么也无法改变，只能让他更感孤独和无奈。但我想，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改变他对清水河，对回乡同胞的热爱。清水河将继续带给他灵感，继续带给读者不经意的震撼和绵绵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