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长期独居并未使她耐不住寂寞的内心有所改善,马肖奈的出现反而让它变本加厉更加耐不住寂寞,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件事,哪怕掉一根头发,她会一件不漏的全告诉马肖奈,这些年马肖奈的角色不光是男朋友,还是唯一能聊得来的知己朋友,现在两者一下子同时失去了,内心岂不空虚。她将目光投向网络世界,企图找一个灵魂伴侣。网上聊天与现实相亲不同,因为彼此不认识,这辈子见面的概率微乎其微,便无所顾忌的随便开黄腔,从这些脸红心跳的聊天中,胡菲拉不但不会觉得被性骚扰,反而觉得极大的满足了她的空虚寂寞冷。一个人即使再高级再牛逼,她/他也逃脱不了自己生物体的本能,一种是生存的本能,另一种是生殖,人们很乐意谈第一种本能,却羞于启齿第二种本能,无论哪一种本能,只要不伤天害理,扰乱社会秩序,完全可以聊一聊以解除激素带来的烦恼。胡菲拉在和网友聊上两三次后,对方要求视频聊,她拒绝了,她怕对方不怀好意,利用她的照片视频勒索她,再遇到变态狂,将自己的隐私公布于众,被亲人朋友同事看到,即使她知道这其实没啥大不了的,但碍于职业光环她哪有脸活下去。

在网上浪了一段时间后,她觉得更空虚了,不管遇上谁,可聊的话题实在有限,可见电影电视都是骗人的,能在网上遇上心灵相通的人,谈何容易,大家都是寂寞惯了的人,同时又都是保守的人。

胡菲拉盼了许久也没盼来马肖奈的回头,偶尔在梦中指责他的绝情。她闲来无聊翻看着早已被许多人遗忘的qq,在好友里她突然看到了一个陌生且熟悉的网名:随风逐花。

在遇到马肖奈之前,她曾疯狂追求过“随风逐花”,她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以后她会与“随风逐花”再纠缠在一起并最终结婚,对,他就是她未来的老公曲阳。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胡菲拉想知道曲阳近况如何,说白了,无非想窥探人家结婚没,新娘怎么样。因为她心中一直有一个死结,之前不管她追求哪一任男朋友,如同隔着一层纱,非常容易,偏偏追求曲阳,仿佛隔了万重山,怎么低三下四的讨好追求都没用,她很是不服气。胡菲拉犹豫了再三,发消息问道:“你微信号多少?”许久没得到回应,她早已预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像他们这个年龄段已经不怎么玩qq了。她翻看着曲阳的qq空间,不由得想起好多年前的事情。

胡菲拉四五岁时便和曲阳家做了邻居,他父母均为老师,生活水平在他们那个小县城,已经达到小康级别,而胡菲拉家只不过是从农村搬来的租户,爸妈做着刚好糊口的小本生意。曲阳的爸爸自然看不起他们家,每次胡菲拉弟弟去找曲阳弟弟玩儿的时候,就会被曲阳爸爸轰出来,这种偏见直到他们长大也未能改变。曲阳比胡菲拉大一岁,上学又早,所以胡菲拉大学毕业时,曲阳刚好硕士毕业,巧合的是他们都回到了N省上班,胡菲拉的一位远房叔叔和曲阳爸爸是同事,于是他爸爸便知道胡菲拉在N省最牛逼的高中当老师,在教师行业混了一辈子,自然晓得能在实验中学上班,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曲阳爸爸在远房叔叔面前含蓄表达了下让胡菲拉做儿媳妇的意愿,这股风吹到了胡菲拉爸爸耳朵里,两家人做了十几年邻居,知根知底,对方又是书香门第,胡菲拉爸爸觉得无限光荣,有意无意的在胡菲拉跟前叙说两家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胡菲拉爸爸的爷爷和曲阳爸爸的爷爷曾经同过学,即使是如此久远的关系,在胡菲拉爸爸看来沾了不少光。

曲阳对胡菲拉来说如同一个幻影,印象中他总是背着书包,骑着单车,奔波在上学或者放学路上,假期经常宅在家里学习,偶尔出来和伙伴们踢踢球,胡菲拉是他在众多邻居女孩中唯一玩儿过的一个,十几年邻居做下来,一起玩儿过的次数能用手指数的过来。再后来,曲阳以优异的成绩考到外地读高中,能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偶尔在小巷中遇见,留给胡菲拉的依然是那个背着书包,佝偻着身体,骑着单车的背影。两年后,胡菲拉考到N省高中,爸爸带着全家搬回农村,从此两个人再也没见过面。

从爸爸口中知道曲阳爸爸的意思后,胡菲拉内心的期待超过了她爸,她遇到的第一个文文静静充满书生气的男孩子就是曲阳,从上高中到大学毕业,八年未见,有四年时间,他们竟然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了解道曲阳爸爸的意愿后,胡菲拉便开始了自我意淫般的等待,只要爸爸的手机来电话,胡菲拉变得紧张又激动,但每一次都让她失望,连续半个多月都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曲阳的信息,漫长而渺茫的等待,让她变得急躁不安,吃饭睡觉都在虔诚祈祷能再见曲阳,她越是这样想,曲阳那边越沉默,苦苦煎熬了几个月后,她和爸爸的希望终于落空了,她呆呆地望着星空自言自语道:“曲阳哥哥怎么可能看上我,他肯定找到门当户对的姑娘了。”这么说着,自卑的阴影使她更加绝望。

假期结束回到N省后,胡菲拉居然在社交软件上找到了曲阳,激动的心情使她弱点暴露无遗,她噼里啪啦一通不带善意的问候,把曲阳吓了一跳,他缓了缓神,才想起当年那个流着鼻涕的黄毛丫头,小时候确实喜欢过她,那是孩童时期朦胧的不成熟的喜欢,当他爸爸向他提起让他和胡菲拉交往时,他厌烦地皱皱眉头道:“都多少年没见了,早忘记了,隐约记得她特别矮。”曲阳的妈妈身高一米七二,曲阳和他弟弟随了妈妈,都比较高,一米五八的胡菲拉在一米七八的曲阳眼里纯粹矮到尘埃里了,想伸手搂腰却只能搂着脖子,想想都觉得别扭,他拒绝了爸爸的提议,害的毫不知情的胡菲拉苦苦等待了一个暑假。

曲阳大概猜出胡菲拉的几分心思了,敷衍地回复了几句,便不再说话,任凭胡菲拉吧啦吧啦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他只当没看见,等到激动的心情平复之后,胡菲拉尴尬地看着自己主动示好了一大堆话,对方丝毫不为所动,自尊心受到重创,愤怒地删除了曲阳,憋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如果想到自己再厚颜无耻的把人家加回来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可能不会一时冲动删除曲阳,这一点她保持的非常彻底,屡次和马肖奈闹分手也是先删除各种联系方式,待气消了,又毫无尊严地加回来。

初入职场的胡菲拉,急需一个依靠,她一厢情愿地认为曲阳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两个在同一座城市工作生活,还是从小一起玩儿大的青梅竹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每天变着花样招惹他,早安午安晚安一个不落,将电视剧上那一套傻白甜的伎俩用来换取曲阳对她哪怕一丝丝的好感。曲阳像消失了,一点回应都没有,“不想和我交往,嫌弃我烦,完全可以删除我啊,干嘛既不理我又不删除我,烦躁。”在胡菲拉即将黔驴技穷之时,她灵机一动,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重新申请一个账号,加曲阳为好友,毫不知情的曲阳准确无误地陷入了圈套。

还别说,这两个聊的特别得劲儿,曲阳幽默风趣而又宠溺的说话风格,与胡菲拉可爱俏皮傻乎乎的说话风格,真如胡菲拉之前所认为的那样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欢喜冤家,曲阳自己都没想到,居然可以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遇到和自己如此投机的有趣灵魂,学生时代被家里管的严,后来读的全是男生的工科院校,转眼毕业工作了,再无同龄人相伴,内心深处开始渴望一段感情,前后相亲过几个姑娘,彼此眼光均很高,互相看不上,他每天渴望着与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孩”聊天。

“梦郎哥哥,你今天忙什么啦?都不理人家,好空虚好寂寞。”胡菲拉边打字边笑出了鸡叫声。

“我奶奶生病住院了,我去看她。”曲阳回复道。

胡菲拉脑海中立马出现曲阳奶奶的形象,老太太长着一张狼脸,眼神凶狠,听妈妈说,曲阳奶奶经常欺负曲阳妈妈,小小的胡菲拉便对她恐怖起来,看见了也会躲得老远老远。

“错,那是你奶奶吗?那是咱奶奶,好吧?为啥不带我一起去看看她老人家?”

曲阳看着她的回复,感觉贼逗逼,回复道:“要把你带去,依你的性格,奶奶的病只会加重,哈哈哈。”

和曲阳的聊天治愈了被工作折磨的体无完肤的胡菲拉,她不再因为被赶下讲台而郁郁寡欢,觉得每一位同事变得异常亲切可爱,遇到了也会开心地聊半天,晚上做梦是甜的,脸上的笑影永久驻留,走路都脱离了地球引力,快乐地像只小鹿。

曲阳的情况差不多,他憧憬着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脸才能配得上如此可爱无比的性格呢?与“陌生人”聊天,成了他现阶段最大的娱乐。

然而他们的快乐只维持了一个月。

他们约定周六下午在团结南路的咖啡厅见面。从刚确定好见面时间,胡菲拉便表现的异常激动,平时看的过眼的衣服此时均显得很掉价,再买的话,以她的品味,无非又买一些类似的,她觉得没必要浪费那钱,试穿了几身衣服后,决定穿一条刚刚露出膝盖的背带裤,白色T血,聊天中曲阳告诉她不太喜欢矮个子女生,于是她穿上那双曾磨破脚的粉色高跟鞋,鞋的高度不超过五厘米,她走路风风火火的,太高怕歪着脚,稍微高点,可以讨曲阳欢心。

曲阳为见面也做足了准备,精心挑选了一件球服,耐克运动鞋,去理发店烫了头发,兴高采烈地奔赴约会现场。虽然十几年没见,彼此的样子改变不大,胡菲拉一眼认出了曲阳,乐呵呵地招手道:“曲阳哥哥,哈哈哈,我在这里。”曲阳吃了一惊,仔细一看,认出了胡菲拉,脸上的紧张兴奋一扫而光,阴沉着脸,嘴唇发白,他极不情愿地走过去,不耐烦地瘫坐在椅子上,胡菲拉看着他那双能杀死人的目光,开始心慌起来,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不自然,曲阳生气道:“说,啥事?”语气生硬,胡菲拉赔笑道:“你不是约我见面嘛,当然是要进一步了解一下了。”曲阳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鄙夷地说道:“没啥事儿我就回去了。”说着,他站起身来往外走,胡菲拉赶紧上前试图拦住他道:“别啊,我错了还不行吗?请你喝杯咖啡,久别重逢下嘛!”曲阳瞪了她一眼,夺门而出,正好有一辆出租车路过,他跳上出租车扬长而去,独留胡菲拉傻傻地站在门口,内心五味杂陈,屈辱感使她泪眼婆娑,她抬起手,下狠劲儿地擦掉眼泪,低下头颅,慢慢地往回走。

回去后再发消息,和之前一样已经没有任何回应了。短短一个月默契地交流,让她更加笃定她和曲阳非常般配,“他是不是不喜欢太主动的女孩子?可是他又不主动,哎!”她反反复复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看着看着,竟消除了见面时受到的伤害,胡菲拉不停地道歉发信息,但全部像是掉进了黑洞,毫无回应。她边哭边自责,恨自己为什么耐不住寂寞,为什么那么着急见面,甚至还扇了自己几个巴掌,企图用这种方式感动造物主,让造物主施展魔法,鬼使神差地使曲阳爱上她,她还会随机写一大堆“1”,从第一条开始数:“我和曲阳会结婚,我和曲阳不会结婚,我和曲阳会结婚,我和曲阳不会结婚。。。。。。”数到最后一条,有时候是会,她便非常开心,有时候是不会,她便特别沮丧。这种以自我折磨为代价的幻想爱情,一直持续到遇到马肖奈,和马肖奈加为好友的那一刻,她仿佛突然变换了一个人似的,把曲阳彻底忘的一干二净,与马肖奈谈恋爱的几年里,几乎忘记了曲阳这个名字,直到今天翻看qq通讯录才想起这一段往事。

有些事情往往出人意料,就在她放弃等待回复时,曲阳回复道:“随风逐花”。再没多说一个字,胡菲拉看到消息愣了一下,谈不上惊喜,毕竟时隔经年,对方的情况一无所知,那一刻,她忽而感觉自己成熟了,这要搁在以前,胡菲拉会一口气说上一大串,她未做任何回答,看着他与qq名字相同的微信名字,出了一会儿神,便退出qq,也没有立刻加他微信,胡菲拉想着如果立刻加他,显得太主动,会让对方看不起,不如耐耐性子,明天再加。这么想着,嘴角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

第二天午饭时间,她申请加好友,刚发出去就通过了,她纳闷道:“莫非他也在盼着我加他?”同一时间,两个人都迫不及待的进入对方朋友圈查看近况,均未寻到双方结婚的蛛丝马迹。胡菲拉有些幸灾乐祸道:“老男人一大把年纪了还没结婚,我怀疑他都没有女朋友,活该!这就是伤害我的结果。”

其实一开始曲阳并没有多反感胡菲拉,曲阳是他爸爸的骄傲,找对象的眼光自然高点,不说攀高枝,起码得和他们家一样是个知识分子家庭,怎么能找一个像胡菲拉这种农民家庭背景的女孩。曲阳爸爸给儿子传达了门当户对的重要性,加之胡菲拉个头矮,曲阳自然依照父亲的话,不把她及她的家庭放在眼里。曲阳从未有过恋爱经历,对爱情的理解依然停留在小说和电视剧水平上,这几年相亲对象里,有家庭背景好的,有工作厉害的,有高挑漂亮的等等,他总感觉缺少点什么,他苦思冥想了好久,意识到和胡菲拉聊的那一个多月对他影响实在太大,那位俏皮可爱,精灵一样的人怎么就这么挥之不去呢?

他怎么也没想到胡菲拉会加他微信,一瞬间仿佛他魂牵梦绕的小精灵又回来了,待到翻看到胡菲拉照片,竟有些失落,一看到她,便想到自己被欺骗的那段至暗时刻。

加上微信后的几年时间里,他们极少发消息,只不过曲阳将胡菲拉设置为顶部消息,胡菲拉每发一条朋友圈,曲阳第一时间点赞评论,久而久之,他们也会简单交流几句,胡菲拉却丝毫不把他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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