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衣裙悉悉簌簌,金光闪耀,脂粉香气扑鼻,室内一片和暖,我头戴几斤重金冠,脸上搽的粉觉得都要融化掉了,脑袋晕晕沉沉,口渴的要命,刚想动一动就被旁边立着的喜婆给摁住。外面人往来如织,我也不敢乱动,头上大红盖头遮着只看得到自己的金线耀眼的大红翘头鞋。
我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来到了这儿。本是在去魔都的高铁列车上的呀,怎么去个厕所的功夫,就一脚踏进了这个陌生的不知是何时空是何朝代里了呢?
自到了这里的时候,就晕晕乎乎被一群人驾着净脸绞面,我挣扎着说不是她们家小姐,旁边的丫头婆子都齐声说:“小姐又讲胡话了,不是我们家小姐还能是谁!”被押着上了喜轿,一整日被拖着在人群闹闹哄哄中走完了所有结婚程序,直搞得我头晕眼花,再加上衣服头饰足有十几斤重,累的只想倒头就睡。可现在坐在床边一动也不能动,又渴又饿,还眼皮撑不住老想打架。我这边困得猛一磕头,旁边的喜婆脚就狠狠踩到我脚尖上来,痛的我一个激灵,想要骂人,又强忍了忍。只听旁边喜婆低声对我说:“卢家小姐,过了今晚您才是正经王妃呢,可得打叠起精神把王爷伺候好了,您父母脸上才有光呢。”
我压住嗓眼里马上要迸出的骂人的话,想着这里哪里来的我父母,我爸妈可好好的在现代家中哩。
我咽了咽渴的冒烟的嗓子,低声说:“我要喝水!”旁边婆子低低喝道:“这是什么时候,哪能喝水。”我忍不住嘴里咕哝了句“奶奶的”,继续忍。心中腹诽,古代的大婚肯定得有出人命的,就这个折腾劲,还不准人喝水吃东西,准保有人要晕过去。正想到这里,安静的屋里响起“咕咕——”一声响,接着又是一阵。我一呲牙,今天可真是丢人丢大啦,幸亏盖着盖头,众人看不到我脸上神色。
一直忍到深夜,我困得东倒西歪,饿的差点背过去,屋里围着的婆子们才陆续从房间退出去。
我顾不得什么了,一把把头上的红盖头扯掉,朝着桌子奔过去。桌上摆着两碟点心,还有两把壶。也不辨是何滋味了,只顾往肚子里塞点心,吃的两碟都见了底,抓起壶来对着嘴就倒,辛辣味呛得我差点噎住。妈呀,这不是茶水,是酒水。又抓起另一把壶,打开盖子闻了闻,嗯,这壶才是茶水。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这才放下壶来,拍拍肚子,满意地长长舒了口气。
在屋子里转了转,这才把一天的束缚挥洒在地,活动活动筋骨。我仔细看看这间屋子,富丽堂皇,连地下都铺着厚厚的红毯。屋里甚是暖和,床也颇为宽大,简直就是一间小屋子,上面铺着几床棉被。我不由自主地扑到床上,趴在上面就不愿再动,一合眼就再也睁不开,一会儿功夫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睡梦中只觉有人轻轻抱了我,轻轻拥住我,我在一个十分温暖舒适的地方睡的特别畅快。
2、
第二日一早,我还正在睡梦中对着男神发花痴,就被一阵地动山摇给搅得男神幻影破碎。只听耳旁一个洪钟一样的声音,却故意地压低了声音唤我:“王妃醒醒,王妃醒醒。”我嗯哼着勉强睁开眼睛,眼前一张如盆大脸正瞪着一双铃铛似的大眼焦急地喊我,我吓得“腾”一下坐起,高声喊道:“你是谁?”那张大脸离我远了点,我这才看清,对面的人虽然庞大,倒并不可厌,宽宽胖胖的身材,穿了一身松香色绵绸服饰,头上带朵鲜花,再衬着胸前半露的一片雪白鼓鼓的胸脯,脸上涂的红艳艳的嘴唇和两腮,再配上额翅一样宽阔的眉,虽然看过去有些好笑,看看竟然还有些好看。
对面的人急道:“哎呦,我的小姐,我的王妃,您糊涂了不是,我——您都不认得了?我是辛娘子啊!”
“啊,新娘子——啊——”我猛地记起,昨天我大婚了,那我的初夜——我赶紧扒拉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好还好,身上还穿着一身中衣,身体也没有异样。但是奇怪了,昨天新郎没来么?
辛娘子一把把我从床上拉下来,边给我穿衣边嘴里不停地说道:“小姐啊,您以后可是庆王妃了,这里可不比家中,家里老爷夫人都纵着您想怎样便怎样,如今到了这儿,可不能再如此了。下面丫头婆子可都看着您呢,一个错儿就够她们笑话的。这还算好,您还得和王爷进宫去拜皇上娘娘呢,可是一丝错都不能有。”
辛娘子身子胖大,手中倒是极其麻利,话说完,衣服也已经给我穿戴好,又一把把我按在一旁梳妆镜前,给我点染胭脂,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一切齐备。
我呆呆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陌生的面孔,心中惶恐非常。这是哪里?是做梦的么?可是经昨日一整天,今天坐在这里,我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梦。那个现代的我怎么样了?死了?还是怎样了?想起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这个世界如此陌生,我能好好生活么?以前只看过穿越小说里那些主人公就像开了金手指一样,事事顺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自己真的落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如果是普通人家也就算了,糊糊弄弄也就敷衍过去了,可这主儿可是个王妃,我万事不懂,一个不留神把小命给送掉还不知觉哩!这可怎么办才好?
辛娘子在一旁看到我落泪,急得用手给我拭泪道:“我的小姐,这个时候怎么能哭呢,过会儿可要跟着王爷进宫谢恩去呢。脸上有泪痕这不是要触皇帝爷的霉头吗?”
她越说我哭的越凶,脸上的妆都花掉了。辛娘子无奈道:“好小姐,不哭不哭,有阿花陪着您呢!不怕不怕!”说着把我抱进怀中。
贴着她肉乎乎的胸膛,感受着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极了小时候妈妈陪我睡觉时的爱抚。我感到她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心中颇有些感动,虽然这爱护不是对我,是对她家小姐的,可现在这个身体里住的是我,也就权且把这份关心当作是给我的吧。
我不再觉得那么孤单,心中的惶恐也减去不少,哭声这才渐渐停住。
这时,外面响起一个婆子的催促声:“王妃,王爷在前厅等着您去给皇上磕头呢,请王妃玉驾——”
我赶忙擦擦脸上泪水,让辛娘子重新给我上了妆,扶着辛娘子的手来至屋外,随丫头往前厅而来。
边走心中边打鼓,这个时代的礼节我一窍不通,这可如何是好,倘若有差池,岂不是真要小命不保?我扭头看看辛娘子,她一脸喜色,仿佛十分兴奋。总不能去问她吧,一问不就露馅了。抬头看看天,还是一片漆黑呢,天上也只有零散几颗星子,似是经过了一夜已疲惫非常,眼睛也在打架,马上就要睡去。前面丫头手里提着的大红灯笼,把前路照的明明灭灭,犹如我前面未知的路。
一时,来到前厅。前厅很是宽敞轩昂,下面两边一溜的下人整齐地垂头在一旁候着,一些声响也没有。
红烛高照,厅里倒是明亮,我扫了一圈,厅里都是下人,没有服饰尊贵的人。我正自忖度,这个王爷多大年纪?长得怎样?不会一脸麻子的丑男吧?听人说,皇家的人其实真没几个长得好看的。有名的康熙皇帝,虽然名声煊赫,但人嘛却是一脸麻子。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削的干练长随过来禀道:“王爷在外面候着王妃,请王妃移步。”
我随着他走过一片宽阔庭院,出了一道门,看见不远处,几个下人手持灯笼在一个人身后站定,那人身材挺拔,虽然看不到面貌,却觉得自然有一股凌人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旁边一顶轿子,长随把我引至轿旁。我朝那人看过去,那人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并没回头,却点了下头,长随便打开轿帘,我松开辛娘子的手坐到轿上。听外面喊了声“起轿”,轿子被人抬起,“吱吱呀呀”开始走了。一队人鸦雀无声,只有前面马蹄声踢踢踏踏。
轿帘被我撩开一丝缝,偷偷瞧着前面马上的人。看背影,是个年轻人,坐在马上,脊背也绷得笔直。以后,他就是我的丈夫了,希望他长得不要太难看,不然以后日日相对,岂不难过;也希望他好相处,要不有我的苦头吃啊,毕竟,还得在他手底下过活,他可是我的衣食父母。以前要伺候老板,虽然屡受刁难,不一样活得风生水起;现在要伺候王爷,虽然人不一样,但道理是一样的,那我就拿出对老板的态度也就是了。
这么想着,轿子已经到了皇宫门口。
3、
在宫门外下了轿,由一个小黄门在前领着,双双进宫。
我心中有些怯意,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祈祷着千万别出大错,一直紧跟在他身后。心中发急再加步子也急,不一会便浑身燥热,头上竟也冒出汗来。
他的步子大,不几步,我落在了后面。一个没留神,撞到了前面人身上,我闷哼了一声,没敢惊动前面的黄门。我身前的人微微侧过身,似有意若无意地轻握了一下我的手。他的手干爽清凉,像是一泓清泉流淌过我心间,我燥热的心顿时不再翻滚,平静下来。
在昏黑灯光中,我抬头看了一眼他模糊的侧颜。虽然他不发一言,也一脸冷淡,此时却给了我无限安心。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默念着我是王妃,前面这个人的妻子,只需紧跟在他身旁,不随便乱跑乱说就是了。
不多时,来到灯火通明的大殿中,骤然由昏暗之地进到光明之处,我的眼有些被炫到。等适应了光亮,再定睛看时,殿内金碧辉煌,秩序森然。瞄到前面正中坐着锦绣辉煌的两个人,想来就是皇帝皇后了,我赶忙低下头,在他身侧亦步亦趋,一齐步入大殿。
走到中间,见他倒身下拜,我也忙跟着拜下去。
只听一个清越的声音朗声道:“臣漠寒携王妃卢氏拜见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上面一个温和的声音带着喜悦说道:“好好好,九王免礼,王妃免礼,快赐座。”
他带我坐在一侧锦凳上。上首的声音再度响起:“好啊,如今,朕最小的弟弟也已成婚,朕当可不愧于先帝了。当日朕于先帝床前承诺,要亲眼看着几位皇弟成婚立室,现在,小九也开府成家,朕怀甚慰!”
说着,一迭声地赐下许多金银宝物,我们重又起身拜过。又赐吃茶,皇帝和九王闲聊了会家常,九王语气里带了份疏离,皇帝地语气里含着丝无奈。
我在一旁听着有些疑惑,这做王爷的不该拼命在皇帝面前上赶着表忠心么,怎么这二位倒有些颠倒,皇帝却像对待长大了的儿子似的来讨好一个王爷,真是奇怪。
在喝茶的间隙,我偷偷抬眼瞄了瞄龙座上的人。只见远远的一身黑红色龙袍的一个人端坐在上,颏下几缕长须,又威严又端庄,单论相貌,却也不俗,绝对和丑不沾边;旁边一个面色温柔的美妇人,显见的年纪已不小,却保养得宜,很是年轻的一张脸。这时皇后也向我这边扫视过来,吓得我赶紧垂眸喝茶。
一时,茶也吃过了,话也训过了,我们出得宫来,依旧骑马上轿,打道回王府。
这时天已大亮,我在轿中好奇地看四周景物。在有些清冷的早晨,路上还没多少人,偶见路人经过,看见车马,也是侧身站在一旁,俟我们远去之后再起身行走。我暗想,这就是特权阶级享受的待遇啊,真是罪过罪过。心里念着佛,又抬眼去看前面马上的九王,这一路下来,连他的正脸还没瞧清呢,在皇宫里不敢看,出来了可要看个仔细了。想来他和皇帝是一家,皇帝既然不丑,他应该也不会是满脸麻子的大丑男吧。他似乎有知觉一般,知道我在后面盯着他瞧,略略停住,回头向轿子的方向看过来。我赶紧把轿帘放下,抚着胸口吐出一口气。我可只是好奇他长什么样子,他可不要误会了。
4、
九王略略停住,侧头回望轿子,我赶紧放下撩开的轿帘,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心中还自鄙夷:自己家丈夫,想看一眼长什么样还得偷偷摸摸,最可笑已经成婚到现在了还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问题是他看你,你也看他不就得了,害羞个啥?亏自己还是现代女性哩!
到了王府门口,只听九王在前面吩咐了一句什么,那个名叫魏福的干练常随又把轿子引到门内,九王竟自走了。我下轿后,只剩了一圈仆妇和辛娘子。辛娘子满面喜色地搀着我又回到后院,一众仆人各归各处。
回到屋子,我看底下站的几个丫头,我转来转去,她们的眼也偷偷地随着我的身影转来转去,十分不自在,我便找个理由把她们都支到外面去了。一时又有早膳上来,在外间屋里吃了,辛娘子伺候我吃完,也去下面吃完过来,又帮我重新梳洗,换过一身衣装。
我由着她帮我择衣打扮,辛娘子帮我穿了一件大红洒金长裙,又帮我簪了一支镶金玉蝶钗子,口里说道:“王妃素日在家时最喜红色,今天这件又富贵又衬王妃肤色。王妃芙蓉面,不着胭脂还自嫣红,稍稍扑点粉染些胭脂,竟比那桃花还艳,包管王爷见了您走不动路呢。”她吃吃笑着,我却有些提不起精神,呵欠连连。
辛娘子见我睁不开眼睛,跟我说道:“王妃这个时间可不能睡呢。早都听闻九王府里的大花园子景色最好,是京城之首,王妃何不去逛逛园子去?”
我答好,当去消食了,总不能刚大婚的新妇白日大睡,去赏赏景色倒好,顺便也了解了解这个家是什么样。
叫了两个丫头在前面带路,辛娘子随在一旁,临走时辛娘子要给我穿外炮,我嫌曳地啰嗦,硬是不穿,她无奈只得让丫头捧着。
出了屋门大路小道的走走停停,这才看清这座府邸,前后牵牵连连,占地委实不小,让人咋舌。前面屋宇轩昂壮丽,后面就变了另种风格,楼阁玲珑精巧,别具匠心。一路看过来,心情大畅,果然,人还是要多出来走动,否则心胸也要随着逼仄空间变的狭小。
此时正值春日,凉风中带着和暖之气。远远地望见一带矮墙,墙内似有千株花树,我问丫头那是哪儿?一个丫头答说:“回王妃,那里是披香园,里面最多杏树,现在杏花开的正盛,王妃正可赏玩。”我听那丫头说起话来如出谷黄莺,动听婉转,不禁多看了几眼,十几岁年纪,长得虽不出众,却一团喜气,看着叫人喜爱,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答道:“奴婢小帘。”我点头说:“可愿意跟在我身边?”小帘忙跪地磕头:“谢王妃提携!”我叫她起身随我一起去园子。
从一所园门进去,就看到一带杏树沿着花墙与湖畔,迤迤逦逦,竟占去将近一半地方。湖占地也不小,中间一座湖心亭,湖中有许多残荷,想来夏日湖面也不寂寞。湖的另一边是花圃,看着一丛丛的,也颇多品类。
一进园子,就闻到丝丝细香,凑近树去闻却什么也闻不到。看着繁花满树,我不禁开怀,真想像小孩子一样在树间奔跑跳跃,可一想到身份,知道不能,遂回头吩咐她们:“都不用跟来,我去前面走走。”
看她们都在原地等着,我渐渐走远,回头看不到她们了,便放开怀抱,快步在林间来回穿梭。我仰头看看初升不久的太阳,太阳温暖地照着一园繁花,我的身上也一片和暖。远望前处,烟霞氤氲,近处枝叶上露珠渐渐消散不见踪影,花朵清新可爱。折了一支花在手,舞着花枝轻轻在内旋转嬉笑。与花为伴,自由自在,暂可脱离一切喧嚣和尘世间束缚。在这里,我才是我啊。
一阵风过,花瓣随之纷纷下落,一时间,我的身上头满是鲜花。我抬臂,笑看落红无数。
一声清朗的“王妃”猛地在我身后响起,我定在原地。
一个人从后面转过来。听声音看身影也知是九王,我赶紧行了礼,不敢抬头看他。他是才来的还是已来了多时?刚才我肆无忌惮地在园中玩耍,他看到了吗?正低头想着,一只清凉的手指拖上我的下巴,慢慢把我的头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