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没有假期

男人在秋天悠悠醒来，此刻晨间尚早，而阳光已洒满房间。

几颗发光的植物，让他误以为醒在花房，他起身煮咖啡，烤吐司，喷香水，慢慢想起，今天的任务是暗杀某个人。

他放起音乐，起身取来方糖盒，想找把剪刀把方糖剪一半。

“该杀了那个女孩，还是该杀了那个将军？”他想。

他没能找到剪刀，悠悠叹了口气，把方糖丢进咖啡，心想：“就让方糖杀死我吧。”

这是秋天的第二天，天气从暴虐的君主变成了温柔的圣母，每一丝播送都轻柔，充满怜意，于是阳光潋滟舒展，把不可名状的忧愁洒在众人身上。

他喜欢闪闪发光的一切物事，时间，记忆，还有阳光下的茉莉花，温馨的花瓣太用力地歌颂花香，仿佛青春的哀婉。

在很多年前，阳光也就同样的洒在白色的玫瑰花上，弄堂里总有收旧货的声音，他讨厌一切录过音的叫卖，包括小区里一成不变的小心火烛。他记得有位老人总是唱着民歌，当他唱起歌的时候，于是船舶在弄堂里航行，红梅伸曳，雪山融化……

在极热和极寒的中间，找到一个白驹过隙的当口，上海的秋天是你不经意就会错过的礼物，虽然她的每一秒都像是奇迹。

话说回来，尽管上海的秋天短暂，如果她美丽了，都不能用时间来计算。

他曾经爱上一个姑娘，也在这样的秋天。在此之前，他不相信世界上有爱情，他的世界里没有光，在黑暗的洞穴里蜷缩着，在混沌的迷宫里踟蹰着。

然而，闪闪发光的时候终于降临，女孩牵着他、抱着他，于是石头和绿树都开了花，天空中出现七彩肥皂泡，走路的时候是轻飘飘的，暗处的水洼都闪耀着晶莹的光。

他希望多在她身边逗留一秒都好，一秒都是非凡的人生，他成了大富翁，口袋里都是闪闪发光的一秒。

秋天是在何时萎谢的，他不知道，女孩要开学了，他也将穿越漫长艰难的寒冬。

为了消解失恋的忧郁，他加入了这个组织，杀满99个人就可以成为合伙人，今天他马上要达到目标。

过了很多年之后，他又看见同样的情形，每一颗阳光下的尘埃都珍贵如宝石，房间里飘满了蒲公英，蒲公英被吹散的纤毫是他的记忆，不快乐的往事都已过去。

室外的秋气已经弥漫如海洋，忧愁的狂欢节已开幕，如雪片般的梧桐树叶，未曾传达在午夜默默写下的字，油墨从纸面升腾，飞向永恒的河流。

男人擦拭着派克牌钢笔，拿出一叠A4纸，墨痕开始在白纸上舞蹈，在夜的第七章，那个杀手行动未遂，被打成马蜂窝，在他的坟前，女孩会不会给他烧一盏香。

杀手也该有假期，他被秋天囚禁，也该从秋天的牢笼脱狱，他应该去一个开满茉莉花的悬崖，邂逅一个牧羊的女孩。

女孩回过头，这是一副他从未想象过，却美得刚刚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