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唐坑君莫笑,只缘做客此山
畔田有胜境
桃园名唐坑
形如卧龙地
篱笆出凤凰
庚子日,桂芳兴冲冲地拿了一张请帖呈给有庆,解释说:唐坑善长叔家的。有庆过目,转身递给作霖,陈濬,二人见请帖写着:
有庆尊兄偕作霖陈濬贤侄:
清明时节,佳酿出缸,特备美酒,诚邀贵客,举觞痛饮,共叙乡情。
醉卧沙场君莫笑,是武将粗犷不羁的豪饮;
低吟浅唱,把酒问青天,是文人骚客的雅饮;
大块吃肉,大声猜拳,大碗喝酒,是乡间耕夫的粗饮。
酒逢英雄千杯莫停,一饮绿醅仁义长存。
阁下有闲否?静候佳音。
愚 唐坑善长敬呈(按,为行文方便,将唐坑同有庆同时代人物虚拟代入,若有得罪,予以谅解)
作霖陈濬击掌叫好,说道:如此妙帖,怎忍心拒之千里?心向而往之,应不醉不归。
有庆介绍说:善长是我的一位族兄,为人慷慨大方,专爱结交四海高朋良友,对读书士子更是礼待有交,被人称为畔田孟尝君。
桂芳备了四匹马,偕同有庆作霖陈濬朝唐坑进发。
唐坑距畔田十里,是一条狭长的山谷,三面青山,山上长满枞树,杉树,茶油树,芦基密布,灌木丛生。谷底是良田沃土,俱已插入稻秧。
四人骑着马沿着山谷的一条羊肠山道骑行,转了十几个弯,山谷渐渐地越来越窄,山道两旁树木越来茂盛,并夹杂着茅竹,箬竹,还有一种竹杆纤细的桂竹,竹叶蕃盛,将竹杆坠得弯到另一边山旁,马一摩擦路边灌木,灌木扯动竹子,竹叶上的露珠下雨般刷刷滴落,有的滴入脖子,惊得桂芳双手抱头遮挡,引得其他三人一阵大笑。
小径尽头,豁然开朗,土地平坦,屋舍俨然。早有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人快步迎来,口中直嚷:贵客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又喊:立财,立贵过来勒马。
倾间,两个腰杆笔直的青年飞奔过来,待客人下马后将马牵到后山的竹林里拴了,担了两筐青草喂养。
陈作霖环视唐坑,心头突地涌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便对陈濬说:可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陈濬脱口而出:“这不就是《三国演义》诸葛孔明隐居的卧龙岗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作霖回观唐坑景物,果然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鸡鸭相亲,松篁交翠,桃李含笑,梨花带雨。
陈濬感叹道:如此风水宝地,日后必出贵人。
陈善长摆了一张八仙桌,四张竹椅在屋前的晒坪上,张罗客人入座。陈濬见他脸略长,圆顺的鹳骨像刚升的大阳般稍稍凸起,薄嘴唇,和善中透露出精明能干。善长的妻子用一个大竹筛端了满满一筛子食馔过来。
一盘炒花生,一盘红薯干,一盘新鲜枇芭,一盘油炸云片,一陶钵擂茶。
善长给有庆,作霖,陈濬每人舀了一碗擂茶,作霖喝了一口,满嘴留香。有庆介绍说:这是我们这一带特有的茶水,将熟花生,炒米,炒茶叶,盐巴,香芝麻放入擂茶钵里用擂锤棒磨成粉末,冲入热开水即成,提神解困,很是受用。
立财提了一个网子对桂芳说:大秀才,你是帮我下塘网鱼还是持刀杀只真湖鸭?
桂芳知他是揶揄自己,自然不肯示弱,回应说:当然杀鸭了,一个人不用你抓鸭脚。
桂芳杀了鸭,立财网了鱼,开膛破肚,刮成鱼松,做鱼丸。
陈濬见善长家每一个人都热心而真诚地忙着待客之道,就仿了首孟浩然的《过故人庄》:
族兄具请帖,邀我至唐坑。
座北长银杏,向南有红枫。
卧龙格局贵,他朝出大鹏。
科甲登榜日,持礼再相逢。
写完,从随身包裹上取出一套书赠给全财,嘱咐说:“这是一套宋朝朱熹夫子编撰的《四书集注》,又有不才读书心得眉批其中,若要入仕,必要考功名;若要求财,心须经商;即使隐居世外桃园,亦需读圣贤之书,方知世上高人见识与乡间小农截然不同。”
善长父子千恩万谢,一直谨记陈濬教诲,历代注重教育读书,虽未有大起色,却从不间断,直至百年后,有一家族出贵胄,这是后话。
单说这日,饭余茶后,善长带着众人钻入茂林深处,挖竹笋,拾磨菇,折映山红,善长道:“这山坑看似偏僻,人烟稀少,孤单寥落,但也也有许多好处。一是住在山上,门前屋后都是柴火,不费气力时间,假如住在畔田,去岽上斫一担柴都要一上午,一年下来我可以节省许多时间,那这省下来的时间用来干什么呢?上山给油茶树松土,俗称挖岭。可以砍竹破竹做篾片织篮织筐拿去集上卖钱。可以釆草喂鱼喂猪,可以种菜施肥,总之可以游刃有余掌控自己所有事情,少有意外发生。
有庆深有同感,住在人多的集合处,东家长西家短,是非功过,吵吵闹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故陶令会写诗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可以自我撑控的人生,才叫生活。
夕阳西下,善长会给客人们带来怎样的晚膳呢?
善长厅下,两张八仙桌挨紧靠一起,拼成一张大桌。桌上摆满了菜,鱼丸,肉丸,梅菜扣肉,猪肝十八铲,猪肚包鸡,大肠炒酸笋,腊猪耳,棕胚烧腊肉,腊牛肉,腊山鼠,泥稣钻豆腐,黄鳝爆呙笋,炸鱼,炸豆腐,甲鱼猪蹄灵芝汤。
有庆善长坐了上席,有庆居左,善长居右。作霖陈濬坐了下席,桂芳,立财,立贵,又有四个擅饮的农夫,一个叫元宝,一个叫金碗,一个叫老猫,一个牛尾,坐了对席。
善长招呼说:承蒙贵客光临寒舍,今晚必须开怀痛饮,酒是十八年的女儿红,二十年的延年寿,六年的必登科,还有去年的杨梅泡酒,今年黄蜂泡酒。大家不要替我省,省了我不高兴,喝痛快了,喝舒服了,我就高兴。
四个酒鬼听了这许多名酒,早已垂涎三尺,没等善长讲完,早争相去搬酒,碎了封泥,给有庆善长湛了延年寿,给作霖陈濬斟了女儿红,给桂芳立财斟了必登科。他们四人抢了黄蜂泡酒,善长笑道:这酒鬼不是吹的,识货。!
元宝喝了一大口酒,精神立马百倍,话也多起来,捏了筷子带头夹菜:“来来来,吃一口这个猪肝,可以做官做员,两位贵客,更应该多吃,官做得稳,员升得高。“
作霖陈濬喝了女儿红,不由自主地跟着元宝的节奏吃起来,元宝又吆喝着:来来,酒继续喝,筷莫要停,这个猪肠,天长地久,九九长长,长寿,长健康,长婚姻;这个是猪耳朵,吃了顺风顺水顺事业;这个是棕胚,一棕时运亨通,二棕心想事成,三棕马到功成,来来来,感情深,一口闷…
在元宝的带动下,每个人都酒来必干。这种场景在畔田是经常见到的,凡是新房落成,新婚,添丁,族人会到业主家放鞭炮,主人便会约定个日子,在宗祠摆长龙宴,十几张八仙桌拼成一字长龙,摆上寓意美好的菜,族人会不请自到,猜拳,斗酒,吆喝此起彼伏,声震屋瓦,那种豪迈场面,只有热血男儿才能体会到。
也许因为有这种民俗,畔田人就有这三种层次,三种思维,三种人生。读书,尚武,斗酒。
读书的,温良恭俭让,之乎者也哉,体面而自律;
尚武的,七杀重重佩刀剑,挽弓射敌戌家国,威武而自重;
斗酒的,问世间酒为何物,直教人身死相许,任性而为,轻生不畏死,虽九死而不能不喝酒,也许这也是男人的一种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