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画板旁边的表,现在已经半夜十一点半了。如果到了这个时间,妻子还没有回来,那么她应该又要通宵加夜班了。


她经常这样,起初,她还会给家里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再后来,她便懒得给我打电话了,我也懒得去问她,反正,她经常加夜班,总是说她自己很忙。


我掐灭手中的烟头,吐出的一口烟,缓缓地升腾,在天花板上悬挂的灯泡周围,慢慢地飘散开,显得十分慵懒,就好像我此时有气无力的身体。


隐约中,哗哗的流水声,从身边的窗户缝隙传了进来,我没有过多在意,因为,我正紧皱眉头,眯缝着双眼,紧盯着面前的画板。


整整一天过去了,画板上,仍然是一张空白的纸,手中的画笔不知道拿起来多少次,又放下过多少回,始终都找不到任何灵感,也就迟迟无法动笔开始我的新画作。


我把掐灭的烟头戳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烟灰缸里已经插满烟头,好像一个趴在桌子上死去很久的刺猬。


我的指尖已经被香烟熏得发黄,散发着浓重的烟焦油味,我将手指插入凌乱的头发里,攥紧手,抓着一缕缕发丝,用力地扯了几下,感觉到自己的头皮,在扯动中,来回地移动着,仿佛这样,能够缓解一些我的头痛,然而,我的头依然隐隐作痛,还昏昏沉沉。


哗哗的流水声又响起,这次比刚才的声响更清晰一些。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舒展了一下紧皱的眉头,将头稍稍侧向窗户口,又仔细地聆听了一下流水声。


生活经验让我意识到,这是人在淋浴时发出的流水声。时间都这么晚了,没想到还有人跟我一样在熬夜,心里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探过身去,伸手抓住窗帘一角,将窗帘撩起来,寻着流水声看去。


我和妻子结婚之后,就一直租住在城中村的民房楼里。城中村的民房楼都形似一个一个的长方体,拥挤地立在地面上,好像电路板上的电子元件,相互之间的距离不是很远。


我家窗户对面的民房楼距离我的窗子,大约十来米远,以前,每天早上,我都能够听到对面楼房里租客的刷牙声,嗞嘎嗞嘎的响声,让睡懒觉的我在床上翻来覆去,那牙刷好像不是刷在那人的牙齿上,而是硬生生地刷在我的心头上。


在不久前,对面民房楼里一对年轻的情侣,相拥在楼顶上,又纵身跳下,摔在坚硬的地面之后,两个人的头都摔碎了,脑浆泼了一地,可两个人的手臂,依然牢牢地拥抱着对方的身体。


后来,这个事情就结案了,被定为自杀殉情。我当时疾步跑下楼,从我这个男人的角度出发,当时,我真想看一眼那个摔死的女子长得有多漂亮,竟然能够让一个小伙子陪着她赴死。


可惜,我却只看到了一颗摔碎的头和一张严重变形的脸,或者说,那块带着毛发的人体组织,已经根本看出人脸的迹象了。


从那时起,由于情侣的自杀事件,对面民房楼里的租客便陆陆续续地搬走了,渐渐地,每天早上,我再也听不到对面楼里租客的刷牙声了,也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个懒觉了。


有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觉,朦胧中,头脑里面还产生了感谢那对情侣的自杀,如果不是他们死了,我也不会拥有这么安静的睡觉环境。


我不知道,我这种心理是不是很变态,其实,我还经常产生另外一个念头,如果这对情侣早点自杀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老早地享受这种安静的睡觉环境了。


最近,每天晚上,对面民房楼里的窗户都是黑着的,没有灯光,听说,租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可是,此时,对面楼里的一扇窗户亮着灯,与我的房子是同一楼层,只是向旁边错开很小的角度。


窗户是开着的,窗帘被拉到一边,哗哗的流水声,就是从这个窗户传出来的,在窗内明亮灯光的映照下,窗内的水蒸气,还在不停地涌出敞开的窗口。


我赶紧将自己的遮光布窗帘放下,防止我室内的光线照射出去,并且,又留出一个缝隙,刚好我的一只眼睛可以从缝隙看出去。


我使劲地眨了眨眼睛,瞪大眼珠,贴在窗帘的缝隙处,凝神注视着对面的那扇窗户,毫不费力,我便确定了那扇窗户里面是一间浴室。


而且,我还清晰地看到了浴室墙壁上的淋浴喷头,喷头一直在不停地往外喷射着水线,发出哗哗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这流水声显得更加清晰。


忽然,一个年轻女子的身体移动到了淋浴喷头的下方,一根根水线喷射在了女子的头顶,水气升腾,而水却沿着她的长发顺流而下,流淌到她苗条而光滑的脊背上,又流淌过她丰满的臀部,再沿着她修长的双腿,恋恋不舍地流淌到地面上,水声哗哗地作响。


顿时,我心跳加速,眼前一亮,我是个专业的画家,在多年的绘画经历中,见过了不知多少个人体模特,而此时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的身体,从视觉美学角度来讲,堪称完美。


我从来没有为了某个人体模特如此心跳加速,也从来没有在内心深处产生如此剧烈的冲动,此时,冲动的我,已经急不可耐地伸手,从旁边扯过画板,又抓起一支画笔,那个女子身上的优美曲线,已经在我的画纸上,变成了一道道迷人的线条。


我突然感觉到久违的创作灵感,好似突然爆发的火山,一发而不可收拾,天大的惊喜,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出现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画纸上的每一笔,不但融入了我深厚的画功,更重要的是,我开始将我的思想,我的情感,我的灵魂融入到每一根线条中,与这个年轻女子的画像,碰撞出对美的独特理解和淋淋尽致的表达。


哐当,屋门的响声,使全神贯注的我惊了一下,我的手一抖,在画纸上留下了一个污点,他妈的,我心中咒骂着,咬牙切齿。


正当我慌乱地捏着画笔,想竭尽全力地修改那个污点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家中来人了!


如果有关门的声音,那么肯定是我妻子回来了,当时,租住了这个房子的第二天,我便自己动手,换了一个崭新的门锁,锁芯是超B级的,双面双排加S型,超级防盗,我一把钥匙,妻子一把钥匙。


看着画纸上那个污点,我备受煎熬,而此时,那个淋浴喷头下的女子刚好摆出了一个魅力十足的姿势,我真想一气呵成,将她的身体画在我的画板上。


可是,我又不得不立刻停止手中的画笔,因为,隐约中,我听到了缓慢的脚步声响起,又发觉脚步声突然停止。


我赶紧转过身来,背靠着窗户,手里攥着画笔,画板和画板的支架紧靠着窗台,此时,我已经用另外一张画纸盖住了年轻女子的画像。


我将头往后靠了靠,后脑勺紧贴着沉重的遮光布窗帘,紧张地感受着窗帘是否已经拉好,没有留出缝隙。


我已经感知到妻子的脚步声,她的脚步声,我已经听了好几年了,很多时候,我甚至可以通过她的脚步声音,来辨识和判断她的心情。


我双眼紧盯着画室的屋门,迫切地希望妻子脚步声再重新响起,这样,我就可以大致地判断妻子此时站在屋子的何处,并且,她将要走去的方向。由于刚刚偷窥作画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我现在无法断定妻子所停留的位置。


我就这样背靠着窗台,静默着,心中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在偷窥年轻女子洗澡时,过于投入地作画。


毕竟,年轻女子今天晚上洗澡,明天晚上还会洗澡,以后,还会经常洗澡,所以,我偷窥女子洗澡和作画的机会很多,只要自己的这个偷窥行为不被人发现,那么自己永远都会有机会。


我咽了一口唾沫,悄悄地走到画室的门口,我惊讶地发现,画室的门竟然是虚掩着的,还开了一条大约五厘米宽的门缝。


怎么搞的?我这个自我封闭的性格和癖好,每次进入这个自己的私密空间,都会紧紧地房门关上,不让任何人来打扰自己,可是,画室的房门怎么开了一个缝隙?


难道是我之前忘记关门了?或者,是妻子在我的门前停住脚步,偷偷地将门打开一道缝隙,偷窥我在画室内的一举一动?或者,她已经看到我在窗前偷窥作画的举动?


我不敢往下想,我也不想在胡乱的猜测中,自我恐吓,我真的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折磨和煎熬,我迅速伸出手,抓住门把手,将画室的门拉开。


屋门打开的一瞬间,妻子正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并且抬起右手,食指弯成一个钩子,做出了一个用指关节敲击屋门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当我与妻子面对面的一瞬间,妻子脱口而出了这个问题。客厅的灯亮着,发出惨白的光,也许我作为画家,对于光线有着特殊的认识,总感觉这光很硬,就像那带着棱角的石头。


她没有换掉脚上的高跟皮鞋,尖而硬的鞋跟,扎在硬而平的地砖上,她的语气很沉重,也很单调,脸拉得老长,表情阴沉。


我没有立刻回答妻子的问题,而是面对面与妻子静默着,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可以听到妻子挪动高跟皮鞋,鞋跟与地砖轻微的摩擦声,还可以听到清晰的流水声,那是年轻女子的淋浴喷头的流水声,隔着我的遮光布窗帘,仍然可以清晰可辨。


“我……我在作画。”我尽量保持以往的平静,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了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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