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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创业的朋友,曾忧心忡忡地说:“公司太大了,快要到五百人,这可怎么得了。大多数同事我已经不认识,人浮于事的现象开始出现,很多不该犯的低级错误层出不穷。我很担心,这家公司会丧失创业的锐气,变成一家我不喜欢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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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创业者中,非常普遍的心态。

这个担心是有道理的。我们看到那么多大组织,不论管理得多好,普遍的规律是:组织越大,效率就越差。这几乎是命中注定的事,为什么呢?

最简单的解释,是因为科层制——也就是组织划分成了层级的结果。

层级一多,信息传递的速度就慢。比如一家跨国公司,总部在纽约,亚太部在新加坡,中国总部在上海。那北京分部想要做一件事,把方案拟好之后,一级级报告打上去,要经过冗长的程序。要等好久,批复结果才能下来,你说还能有竞争力吗?

有一个内容公司很早之前遇到过这种事。和一个跨国公司合作,他们在文案上错了一个字,居然用五天时间才改了过来。

其实更要命的还不是效率问题,而是科层制带来的目标扭曲。你想,一个组织都会有自己的目标,但是只要划分成层级,就必须把大目标分解成各个层级去做的小目标。

可是,小目标加起来,并不一定就是大目标,甚至还会和大目标冲突。

比如,公司要的大目标是又快又好的发展,但是分解给各个部门的小目标,也就是KPI,只能是销售数字之类的东西。这就难免出现寅吃卯粮、恶性竞争、透支未来,甚至是弄虚作假等等情况。

吴伯凡老师在「得到」App的订阅专栏《伯凡·日知录》里,讲过一个小故事。

有一个人向老天爷许了一个愿,今年一定要挣到100万,求老天爷保佑。有一天,他父母去国外旅游,他突然看到一个新闻,说飞往某地的航班失事,把他吓坏了。尽管他知道,那未必是他父母乘坐的航班。因为更吓人的是,如果他父母乘坐的飞机一旦失事,他可以拿到保险公司的赔偿正好就是100万。

这个人当时就觉得特别恐怖,如果老天爷真的用这种方式完成了KPI,让他许的愿梦想成真,他等于是拿父母的命换了100万。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他父母安然无恙,不过给了他一个教训,许愿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美国人有一句谚语——许愿要谨慎,当心它实现。

平时一家公司在搞KPI,在把大目标分解成小目标的时候,其实就是许了一个愿。如果这些小目标真的实现了,没准合起来反而是一个大灾难。有个词叫“合成谬误”,就是这个意思。

问题来了,组织一大,科层制不能不要;而有了科层制,效率又会下降,怎么办?

其实,现代企业的科层制问题,中国的政府组织早就遇到了。无论是规模上,还是复杂性上,中国历来的政府都是世界上最大的科层制组织。在历史上,什么科举制、流官制、监察制等等,都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而当代中国政府,在解决这个问题上,更成功一些。总体上讲,一方面,中国保持了中央高度的控制力和全国的凝聚力;另一方面,地方政府还很有活力。经济学家张五常不就说嘛:地方政府之间的竞争,是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核心原因。

这其中的经验是什么呢?

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随时用非常规的任务、事件,来打破专业分工,打破大组织的运行节奏。

在常规的行政运行中,科层制会把所有问题都转换为科层问题,也就是变成起草文件、传递文件、逐级请示批示、制定编制预算等等。这方面一个经典的笑话就是——

有人问,精简机构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答案是,新成立一个精简机构办公室。

这么做的好处是,一切都有了规矩。但坏处是,时间一长,科层制会被自身的逻辑困住,渐渐丧失活力,导致整个机构的行动能力下降。

但是,中国地方政府的实际运行,往往不是这样。比如,前些年很多地方政府招商引资,不管你是园林局的,还是计生办的,不管你原来的分工是什么,每一个层级,甚至每一个公务员,身上都背有招商引资的任务。

有人可能会说,这不是胡来吗?不是。这种打破专业分工,为全体组织树立一个天字号的首要目标,这是地方政府活力的一个重要来源。

比如2010年,为了争取富士康工厂落户郑州,河南省、郑州市是倾尽全力,那简直就是一场“招商引资运动”。当时的省主要领导直接推动,郑州市长领衔项目领导小组,各个局、办、区、县一把手亲自抓,只要涉及到引进富士康项目,到处亮绿灯。

富士康来郑州办事,是由地方官员提供贴身服务的。比如,进出口企业办理海关注册登记证书,从富士康的工作人员走进海关的那一刻算起,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拿到了证书。在厂房施工时,都是三班倒,24小时不停。为了鼓励加快进度,项目建设指挥部还开展了竞赛活动,对一等奖的获奖单位奖励15万元,二等奖奖励10万元,等等。

当时有一位河南官员就说,“富士康的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招商,而是政治责任。”这样的话,在政府系统内经常能听到。这是一项政治任务,什么意思?

就是说,要打破原来的条条框框,这个任务是压倒性的,原来的分工、边界、规矩,都要为这个目标让路。

这样的事情很常见。有的地方政府在创建文明城市活动中,甚至要求所有干部放下工作、上街扫地。在一个阶段内,打破固有的官员分工,围绕目标,各人按照临时确定的任务全力以赴。概括来说就是:反制度、反常规、反专业。

这和科层制那种制度化、常规化、专业化的特性,恰恰相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科层制的一剂解毒剂。

这一招,在公司里也经常用。

比如,我们公司CEO脱不花就经常讲,一个公司保持活力的最好方法,就是阶段性地集中力量打硬仗。什么是硬仗呢?就像我们公司每年办的跨年演讲,原来的分工就一定要被打破。不管你是一个内容编辑,还是一个程序员,在跨年演讲这个核心任务中,可能要临时承担用户服务、现场验票、维持秩序、发放物料等等工作。

一场硬仗打下来,原来不熟的人也熟了,分工的界限打破了,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折腾,但却能起到恢复机构活力、遏止官僚主义的作用。

今年我在湖畔大学上课的时候,马云就说过一句话:“公司有两个时候要学会折腾,一个是好的时候,一个是走投无路的时候。”

比如,阿里巴巴有一段时间发展特别顺利。他们就让各大部门的领导人轮岗,原来管这个的去管那个。你说我干得好好的,这是干啥?对,干得好好的,才要把你调走呢。这可不就是折腾嘛。

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我们今天说的,任何大组织,永远要面对一个两难问题:既要保持科层制,又要遏制科层制。既要向分工合作要效率,又要不断地打破原有分工,防止组织的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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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的传统社会里,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行话,也就是黑话。走江湖的人,行话尤其丰富,写出来每一个字都认识,可是偏偏听不懂。

有一些当年的江湖黑话甚至流传到今天,比如把警察称为“条子”,艺人去各地演出被称为“走穴”等等。

可是有一点你可能没想到,就是说相声的也有一套外人听不懂的行话,被称为“春典”。这就奇怪了,小偷强盗说黑话,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防止暴露。说相声的,为什么也要说黑话,怎么也要掩人耳目呢?

其实,恰恰是因为说相声要当众表演,春典才格外有用。当着众多观众的面,有一些话不方便说,只能用别人不懂的春典说。比如,后面的演员迟到了,相声班子里管事儿的人就会冲台上的演员喊“嗨着点儿使啊”或者“马后”,意思是让他多表演一会儿,拖会儿时间。如果要提前结束呢,就喊“撅着点儿”或“马前”。

不过,除了这种当众掩人耳目的作用以外,春典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作用。我们先来说个故事,相声大师马三立的故事。

话说马三立年轻时,在天津南市说相声。南市当时有个臭名昭著的大流氓,名叫袁文会(解放后被政府枪毙了)。他要求所有南市卖艺的都加入青帮,拜他为师,按月给他交钱。马三立不愿意加入青帮,更不愿意给他交钱,但这样一来,在天津就待不下去了。马三立决定,去山东济南“跑码头”。

一路卖艺到济南以后,已经身无分文,马三立赶紧打听哪儿是能卖艺挣钱的热闹地方。当时济南有个南岗子市场,是类似北京天桥的地方。马三立到了南岗子市场一看,还真热闹,是个卖艺的好地方,可是市场各处都被占满了,马三立这个外来户根本没有地方说相声啊。

找来找去,找到一个变戏法的,围着看的人还挺多。过去,说相声和变戏法的经常在一起演出,也算是同行。马三立站着看了一会儿,等到变戏法的演完并且收完钱以后,上前说:“辛苦辛苦!我是从天津来的,是圌(chui,第二声)春的,这几天念啃。您能否赏个穴?”

你看,这都是春典,行话。什么意思呢?

解释一下:“圌春”是“说相声”,“念”是“没有”,“啃”是“吃饭”,“穴”是“演出的地方”。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从天津来,是说相声的,这几天没钱赚吃不上饭了。您能不能让我在您这儿借个地方,演出挣点儿钱?

变戏法的人一听是同行,立刻满口应允,把场子让出来,并且帮着向观众吆喝,招揽生意。马三立说了几段相声,观众反响不错,总算把这天的饭钱挣出来了。

这时天也黑了,马三立就把收入的三成交给变戏法的,算是场租钱。变戏法的热情邀请他明天再来,还介绍了很多当地市场的情况,比如这个场子上午挣不到钱,挣钱就靠下午半天等等。

这以后,马三立连着十多天就在这个场子和变戏法的一起演出,算是在济南立住了脚。

显然,在艺人中间存在一个跨地区的互帮互助的网络。某艺人来到陌生地方,仅凭同行的身份就可以得到当地艺人的帮助:包括找到卖艺的场所、分享市场信息、临时救济、现金资助、生活上的照料等等。同行遇到难处了嘛,尽量要帮一把。

问题在于,怎么知道你是同行呢?过去的艺人,又没有工作证、介绍信,也不可能打电话电报核实身份,靠的就是春典。

只有正式拜师长期学艺的艺人,才能从师父那里学会春典。会说春典,就是艺人身份的证明。如果把全国艺人的这个互帮互助网看作社会保障,春典就是社保缴费证明,凭此证明才能享受社保待遇。

因此,把春典传授给圈外人,是非常犯忌讳的行为。春典只能传授给有明确师承关系的艺人,这一点非常严格。

艺人之间互帮互助的责任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往往比明文规定还要严格。如果某人对其他艺人吝啬,不肯帮忙,消息很快就会在圈内传开。这人名声就臭了,以后就不好混了,不但师父师兄等人会出面责罚,更重要的是,他再遇到困难,别人也不会帮忙——相当于社保被取消了。

你看,社会保障体系并不是政府发明的,也不是必须依靠政府才能运转的。在现代官办社保制度出现以前,社会各界其实已经演化发展出种种相当于社保的互助体系。

事实上,考察历史上的民间社会,类似相声艺人的这种互帮互助网络并不罕见,只不过形式各种各样。比如分布在各地的寺庙,另一个作用其实是佛教界的“连锁酒店”:接待外地来此的游方和尚、居士等人。

你要是经常参观佛寺,你会发现中国寺庙的第一座大殿里面,往往是弥勒佛像。转过弥勒佛像身后,都有一个韦陀菩萨像,手里拿着一件兵器,叫韦陀杵。各位下次去寺庙的时候,可以留心看一下韦陀菩萨像手中的杵的情况,共分三种。

据说,这韦陀杵扛在肩上的,表明这是大的寺庙,可以招待云游到此的和尚免费吃住三天;韦陀杵平端在手中的,是中等规模寺庙,可以招待云游到此的和尚免费吃住一天;如果杵向下杵在地上,意思就是本寺太小,不提供食宿接待服务。

你看,不但是“连锁酒店”,还有统一的星级划分标准和识别标志。和相声艺人不同的是,和尚外观特殊,容易识别。要知道,任何社保体系都必须先设法解决身份识别问题。

其他诸如同乡会馆、商会、宗族祠堂等等,也都有为内部人提供保障,应对紧急情况的作用,当然,也各有各的身份识别办法。

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传统社会,没有商业保险,没有官办社保,不过大家还是会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法互帮互助。

我们再来看现代社会,保障水平当然要高得多,人类的整体安全感也提升了很多。但是,现代社会的保障其实也有问题。

首要的问题是养懒汉,这个我们以前多次说过,就不展开了。

现代社会保障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它让人孤立而不是融合。

从我们今天说的相声界的春典现象来看,在传统社会中,你要想获得保障,首要条件是,你必须有一个办法亮明身份。背后的潜台词是,你必须深度地融入一个社群,获得一个身份,尊重一种规范。社会保障,不仅是一种道德需求,它还是社会自身发展的保证。

但是在现代社会保障中呢?只要一个人符合某个标准,比如收入低于多少,他就可以不必理解当地文化、不必尊重当地习俗、不必融入当地社会、不必遵守当地规范,也可以在那里活下去,而且活得很舒坦,活得理直气壮。

也就是说,社会保障,和社会融合分离了。这样的现代社会保障,其实是值得我们这代人反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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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孙福海著《逗你没商量:相声界奇闻趣事》,百花文艺出版社;汪景寿、藤田香著《相声艺术论》,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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