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20】(修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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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9日 约色果拉龙的日记

阅读须知:

1.此篇日记为汉文与彝文拼音的混合体写成。为了方便阅读,远乡已全部翻译为汉文。

2.()内的文字为约色果拉龙自注,【】为画外音批注。

正文:

      【群蚁排衙的字迹不算好看,但非常工整】

    (约瑟过拉龙自批:为方便还原当时情景且方便书写,一些说话场景以对话方式呈现。引号内对话为大概记忆,非真实原话。)

      三个月以来最不幸运的一日,江央找到我了。

      还记先前我夸下海口,说“只要我愿意躲,她就找不到我”。用汉人的故事来表述,我这是“大意失荆州”,竟然会忘记关闭手机定位。

      我本认为以这个山洞的偏僻程度不足以被信号覆盖,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她跑来这里找我的可能。

      存在信号的原因很多,我猜测是有人经过了。可能是旅游(此处景色尚佳,游者眼光不错),也可能是一些地理方面的考察。但现在考虑这些已是于事无补。

      实在是她运气好得出人意料。就算信号在,哪怕她晚来几天,让我把最后一个电库用完,在她死心前依旧难以寻觅到任何踪迹。

      即使定位覆盖,要找到这犄角旮旯的地想她也付了一番心思。怎么讲,该说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吗?

      我出洞口晾衣服时她就如此刚好的路过,还如此凑巧地抬起了头。

      她平日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抬头的那一瞬间我还期盼她只是迷恋天空中的彩云,直到我好巧不巧地对上了她惊异而恐怖的眼睛。

      江央的眼睛很漂亮,如同姑息的深夜,又如同凝结的透明的冰,没有一丝灯火人间气。这次撞上我,她眼眸里不见底的死水猛烈地翻涌起来,涌起的黑色水花无言地透示着她此时此刻愤怒的情绪。

      我顿时吓得发颤,晾衣服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外套直接从洞口直直坠到了下方的草丛,像中了猎人的箭后自空而坠的落鸟。

      如果说刚刚还有一丝丝觉后躲藏的希望,那么现在她就算是半瞎也能找准我的方位了。

    三个月。失联三个月。

      衣物坠落的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下半年以来最大的危机与恐惧正向我袭来。大概能想像出,我当时的表情应与惊弓之鸟如出一撤。本来温度就不高的瓦斯沟一刹那如人跌落陡崖般气温突降了十几个摄氏度。寒气肉眼可见。

      她的可怕名副其实。我露出破绽的一刹,她眼底的水花骤然停息。她瞬间镇静,迅速收敛了脸上所有的情绪,恢复到原先面无表情地状态。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不顾一切般朝我的方向猛步狂奔。

      在急流中依稀辨认她的穿着,我更能确定江央今日就是冲我而来,她什么挂饰也没带,原先花花绿绿的玛朵全部消失了,估计是有所准备而轻装上阵。只有黑粽色的藏袍和她乌青的长发在狂风中发了疯地飞舞。

      我走到石洞边缘,急急抽起绳梯。只要这要紧的绳索没有,恐怕她再生二脚来也徒似潭池里拍水的王八。

      真是个果敢一根筋的女人。她跑到山脚下,连停都不停,看到没有了绳梯,脚还没触及岩壁就直直要徒手往上爬。

      土粒穿插在她的指缝间,也不是第一次爬山了,但她的攀援姿势从来不对,还一直在岩壁底部挣扎。我没有出手援助的意愿,打算让她爬到放弃为止。自上而下注视着她。努力做出一副冷眼旁观的表情,希望能让她明白——我是在看她笑话。

      我相信我向来比她冷静。她只是面无表情,外人看似冷若冰霜,其实是一个完完全全被无用情感操纵的疯子人。

      解数学题时乱七八糟的无用思路也是,(批注:算了,她也尽力了)现在花费大量时间参与我的捉迷藏游戏也是。爷爷因村长而死,但对她来说无异于因她而死。她习惯性把她的至亲犯下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给自己徒增生理和心里上的包袱。朵朵是,倪倪是,小符是,我也是。她赠予我工作,便利我衣食住行,到现在还想拉我回去——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安全的地方?她能找得到吗?但不管如何,我知道她根本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村长的女儿根本不必为一个亡命之徒付出。

      我与康巴村的线必须断。她难断,那就让我自己来断。自三个月前,我断了与她的音讯,离开了村庄。这个狭小的山洞能容纳我这个彝族人多久,难以确定。可能生命会终结在这里,也可能不会。但回归康巴村生活的路,自三个月前从客房收拾包袱出发的那个早上,就已经被我切断了。

      三个月,我偶尔还身着黑衣,在村庄的外沿游荡。我看见原本我借住的屋子里出现了一个汉人姑娘。也发现村内的玛尼堆越筑越高,深夜商谈,喝酒,争吵的人面有增无减。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距离藏历新年还久远着。是否是特别的事要发生?

      但我脱节太久对这份危险一无所知。

      藏人基本每月都有介入过,不论是何等节日,庆祝的号角一吹响,大藏族主义就要满街横行。非藏非汉的“刁民”多数都没有好日子受。在为节日筹备的那段日子里,往往村内斗争的气氛就要焦灼起来。年年大搞民族斗争。

      最可怕的是每年六月和十一月的清扫日——以巩固佛教正统而借机清扫异族人民的村立节日。每年都会有流浪的异族人涌进康巴村以图生存,即使有江央的隐瞒与帮扶,再虔诚地信仰佛教,也少有得以熬过两个清扫日的人

      我有义务让江央意识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帮助。他人被传统束缚,而江央应该是这样的束缚中少有的得利者。她本应该享受自己的命运,娶上三两个好小伙(1),过上比村内所有人都幸福的生活。

      我一直这样想着,直到发现她的紧勾住岩壁的手的缝隙中渗出殷殷不断的鲜血。

      她流血了。

      如同被冷水灌顶一般,脑袋“忽”地一片空白。

      大抵是无意识地喊了一句“让开”,音量大小不知,然后放下绳梯,自己就爬下去。

      下山不用许久。站在她面前,我不敢抬头看她的脸色。“命运总喜欢给人以当头一棒”,尤其是此时此刻,我感觉命运就站在我面前,而我则可笑地处于进退维谷之地——或者说,命运的到来放大了孑孓一身的我的困境。

    我自然是不愿意见到江央的。她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手段使我使我煞费苦心为将来做出的所有规划全全破碎。

      我窘迫的未来必然是不包括江央,但江央总是强硬的要插入我窘迫的未来。

      思绪到此为止,她先开了口。

      “恭喜你,你社会性死亡了。”

      江央不带有任何感情的话语,如同医生抢救失败后心电图机发出的连续,刺耳的滴滴声。

      “就在前天,父亲确定了你的死亡。估计在不久后,全村都会知道。”

      我哑口无言。竟然不知道如此是福是祸。可以想象江央背负的压力,她一定还认为我活着,否则不会大费周章地来找我。

      我的沉默终于激起了江央压抑已久的情绪。她如死水般的面容再也绷不住了,眉毛用力地向上挑起,眼中撺掇着怒火。

      她一把扯过我的脖子。我庆幸我当时装束还算齐整,总体算是干净。

      “所以,你是打算就这样死了吗?”她咬牙切齿,手臂上爆出了青筋。

      “在康巴村社会性死亡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奢求,我愿意如此。”我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回复她。看到她的手还留有血迹,便更加确定现在是当断即断的最好时机。

        “所以.....”

        “我是白找了吧?”江央的自疑,如钟鼓般猛烈敲击着我的心灵。

        “你并不希望被找到?你希望就这样离开,对吧。”江央的长发连同她的肩部一起颤抖着。

        我哑口无言。她的声音柔弱了许多。

        “我相信我们未曾真正了解过彼此。我以为你想要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能选择除了黑色以外的衣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白天,能坦坦荡荡地康巴村的主路上行走,不惧怕任何人的脸色。而你总以为我本应该过上比平常女儿家还幸福的日子,找到自己心仪的人并与之结理,继承父亲的家业,带领村庄走上更美好的前途之路。”

        “我曾不止一次告诉你,你所认为的的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是一样?”

        我没有回答。她放下了我,手臂已经脱力了,微屈下腰来。在发丝的间隙中,捕捉到了她眼角的湿润。

        我又翻上了山洞,取下一叠纱布和纸巾。她默契地在下方等候。

        “抱歉。”我用水洗净了她的手,拿出纱布为她包扎。

        “村里出现了未知的大动作,我不能再停留。以往这个时候我也是离村的,不是吗?”我挤出一个苦笑。

        “没有这么久........”她强忍着哽咽。这样的画面,任谁看了都会心疼的。我不禁放缓了语速,同时也开始纠结。

        “确实没有这么久。但你也知道,这次声势格外的大。”

        “可我愤怒的是你在离村前并未通知我。”

        “对不起。”

        “但是我有我的原因。”我柔声解释道。

        她愣住了,眼角隐隐约约的泪花并未干透。

        "今日一过,我还会换一个更远的地方。我依旧不会告诉你住址,希望你接下来不要再耗费时间了。”我认真的正视着她。

        出人意外地,她睁大了眼睛,眼前划过一道亮光,心绪好像被点燃了,再度燃烧起来。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她急急追问,似乎迫切期待我的答复。

      我认真地思索,尽力搜捕我匮乏的词汇。

      我希望我的承诺能被一字不差地记住。

        “会,在遥远的苍穹下。”【彝文拼音写成,重笔】

        我没有看错,她的眼睛真的出现了一闪而逝的高光。

        “。”【这个字写的很漂亮】

      在她转身离去的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一幅美丽的笑容。

      忽然想起忘了什么,趁她还没走远,我大声地问道:

      “朵—朵—还—好—吗—?”

      眼前人行走的步伐顿了一下。

      “她—很—好—”

      感谢山谷回声,希望她和她都能好。

      傍晚,我打点行李。我也不知将来的去处,但我必将离开。

      我还是很在意江央的态度。 三个月,一句话就被抵消。

      约色果拉龙,连你如此恶劣的态度也能被原谅。【此处笔触较重】

      这么想着,收拾行李的速度翻了一番,我想我要走得更快。

      在打点的过程中,我也反复咀嚼了很多遍江央对我说的话。

      我与她相处已久,本应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却因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而对彼此有着不同的期望。我迫切的想要离开,她焦急地挽留。可我不可能真的无了断地离开,她也做不到真正放下心来任我消失。(后批:我怎么会说出这么自大的话?已经可以和她相提并论了吗?)

      这是羁绊。

      或许,真的需要一个让步。暂时的离去对两人来说都是好的。没有粗暴的截痕,更容易达到磨合后柔滑的效果。

      茅塞顿开一般,不再纠结了。江央真是神奇的女子,她总能给绝境之人以希望。无意中的一句“还能相见吗?”,在无形之中又拉了我一把。

      最后一本书也被收起,我攀下岩壁,彻底告别了这个暂居三个月的地方。

      唯一依依不舍的,山洞是难得的观赏彩云的好视角。洞口虽狭小,却像开了一只看向世界的眼睛。打入阴暗的山洞内的,是丰富多彩而柔和的光。

    看云朵的吞吐变化,如同世事变迁。我们都是浮草,如云般不定,未来捉摸不透。

      但我仍旧相信,就算是飘浮的两片蓬草也会有相碰的时刻,短暂而美好。

(后文的自说自话:我需要学习彝族文字。但如何得到这个机会呢?)



(1)川西藏族的一妻多夫制度。

在20章的分水岭,二人见面了。无言地预示着康巴村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暴风骤雨。

不会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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