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之一(1)

盘满青苔的松树前留着三间瓦房,墙头长了草,墙体裂了纹。东头的屋里挤满了人,架子床上,老人迷蒙不清,青筋暴起干瘪的手上打着吊针,医生起身时叫过了坐在床尾的男人,耳语了几句,回头拔去了针管,医生走时天已经罩上了黑幕。

丫头长到二十岁后,记忆常定格在这一幕,床上躺的正是她的外祖父,床尾坐的便是她的舅舅。

人群散去后,家人为他穿上了寿衣,灵床铺在了堂屋,丫头缩在角落看着这景象,她还不懂何为离别。

悲声哀嚎,晕厥过去的是外祖母,跪在地上扶着床板哭泣的是姨娘和母亲,丫头跪在表哥的身旁。这是第二日的下午,她的外祖父去世了。

舅舅和父亲起身忙碌丧事,外祖母躺在隔壁屋的沙发上,丫头环顾四周,她开始慌了。表哥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你不哭?”母亲悲痛万分,她也跟着落了泪。

那年她刚六岁,母亲大着肚子。

祖母的小屋在村头,房子后是一片麦田。外祖父去世后,祖母搬进了厨房左侧的偏房,两扇吱呀木门挂着锁销,画着年年有鱼的土灶连一根蓝瓦烟囱,箍着一圈铁丝的水缸盛满了清水,身旁的长桌上斜躺着锅碗瓢盆。掀开掉了色的国民门帘,便是用苇竹编制圈起的谷仓,一台四四方方的黑白电视凳在边角,谷仓不高,躺在架子床上恰好的视觉。小床不大,丫头和外祖母两人够睡,床尾放着一只板了毛的黑熊,丫头习惯抱着,个头和她差不多。

外祖母个头不高,三七分的短发,一米五的小身板,远远看着像极了学生。那会舅舅一家在外地挣钱,外祖父去世后,丫头便陪她作伴。丫头还没上学,白天和村里的孩子嬉戏打闹,傍晚时分提着装有零食的小袋一路欢腾去外祖母家睡觉。第二日天不亮,外祖母便起身收拾,穿上破旧衣服和胶鞋去菜地拔草浇水,丫头蜷着身子往被里钻,前一晚下了雨,床前的木窗呼呼响,屋后的竹林摇晃着,灌着风嘶吼,一声声凄惨鬼叫,闹得丫头迟迟不敢入睡。

外祖母提着篮子回来时叫了一声“丫头呀,起来了,这都几点了”,说罢便开始收拾锅灶做起早饭,随口一问“你要不要吃完早饭回家?”丫头不回答,又往被子里钻了钻。嘟嘟囔囔起来时外祖母已经端好了粥。

丫头的父亲做着小本生意,具体做的什么也不挑,哪个行情好就贩卖些。母亲在玩具厂上班,中午下班急急忙忙做饭,丫头偶尔挑菜打杂,嘟嘟两下摩托车打号,这声丫头再熟悉不过了,父亲回来了。她撂下手里的菜叶,跑出院子开了门,叫一声“爸爸”,欢脱的在其身旁打转。

晌午的村子一片祥静,上班的大人掐着点都走了,丫头的父亲下午通常没事,他在里屋睡了觉,呼呼摇头的电扇比丫头的个儿都高,燥起来的夏天连树叶都不动,只有蝉鸣抱怨。大爷爷在后门的竹床上打着呼噜。父亲让她睡觉,她连声答应,在床尾眯上了眼。不多会,隐隐两声猫叫,丫头偷偷睁开眼起了身,她瞄一眼身旁的父亲,蹑手蹑脚提着鞋子溜出了房门,穿上鞋后拿起了后院的小桶,准备去开门,铁门生了锈,铁销吱呀响,在动一声,父亲就该吵醒了,她转头小跑进了厨房。南方的厨房大多烧柴草,灶火旁都有个小窗方便添柴,丫头打开小窗钻了出去。

门外站着的两个男娃便是刚才的“猫”,稍矮点的那个叫强子,高一些的男孩大家都叫他二郎,三人一路追一路笑,去了村尾的池塘。前一天三人就商量好,第二日去捞鱼摸虾,“我都看过了,石头缝下都是螃蟹,水花生的草下也有鱼和虾,肯定能提一桶回来”强子说的时候,丫头和二郎认真的看着,反正是不可能空手而归的。

过两日便是农忙,村上的人家门前都有一片稻厂,大爷爷拔了土里的草,浇上水,撒上草灰用水泥管来回压平,天气好,两日暴晒,即可晒粮。村里喊了外来的收割机,轮流收麦。开收割机的是个外地“侉子”,一起的还有个阿姨。那阿姨套着鲜红的外褂,罩上口罩,黑色的胶鞋沾着干了的黄泥,卷起的裤脚里还有粉碎的麦草,斜挎的背包拉链半开半拉,一副酸溜溜模样。今天轮到了强子家,他异常的兴奋,收割机路过门口时一边雀跃一边欢呼。田埂上套着袖套微胖的女人嚷着“快,回家再拿些口袋来,别忘了扎绳”随后他呲溜一下穿了过去,往家跑。

傍晚时分,开收割机的男人和丫头的父亲站稻厂上讲话,意思大概问田地分布,亩数收价。丫头知道第二日就轮到她家了,大爷爷忙着整理口袋和扎绳,嘴里嘟囔着机器抵上了人工。母亲请了假,父亲摇响了拖拉机一车兜一车兜的往稻厂上运麦,她跟在大爷爷的屁股后捡着收割机落下的麦穗。中午,收割机男人和红褂子的女人在她家吃了饭,荤素搭配,招待了一番。

收回来的麦子需要晒干,大爷爷把麦子平铺在稻厂,早晚各翻数次,天黑之前再一袋袋装好。粮站的人家只收干货,如此辛苦几日就能出售,留上一两袋磨面,这收成算是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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