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镇(二)

                                  二

二十年过后,乌龙镇热闹依旧。

这一天,乌龙客栈的马掌柜正在招呼客人。原来马掌柜也是练功夫的,他学的是无极掌,每天早上从旅馆前院的打到后院,长期坚持,来往客商给他四方传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吹嘘这位马掌柜是隐居多年的无极掌大师。了不得,岁月久了,竟然在方圆百里之外,无极掌马大师的名声就传扬开了。连省城《花边日报》的记者都专程跑到乌龙镇慕名采访他了。

在客栈柜台前,马镇长对记者讲解着无极掌奥义:“你听不懂什么叫无极混元转化发?没关系,来来来,你随便来打我试试,使点劲使出吃奶的劲,一点不用客气!你看我怎么用无极神妙掌法化解,你就马上懂了。”

记者摆手:“还是不要了,我哪里敢跟您这位混元派无极大师动手啊!马镇长,我听说乌龙镇上最出名的武林高人,就是开武馆的范德谦师父。不知道您跟范师父有没有交过手?“

马掌柜笑:“范师父啊,那是我老朋友了!我俩关系太好了,怎么能打起来呢。不过如果真要切磋武艺的话,老实说没个一二百招真的胜负难料。“

记者说:“那您的意思,您和范师父算打成平手啦?”

马掌柜顺手拿起柜台上摆放的两个酒壶,打了个比方。“差不多吧。就好比这两壶酒,一个装了半斤,一个装了八两,我和范师父就是半斤对八两。”


这一天,乌龙客栈新来一个年轻的住客。瘦瘦的白面书生,穿一套学生制服,看起来还有几分帅气。他习惯将一只左手插在裤兜里,从来不将左手拿出来。开始没人留意,时间长了,大伙就觉得有点怪异了。住客栈的都得登记名字,他叫周阿五。


周阿五一来,马上去找到范家武术馆。大门紧闭,敲门没人应。

周阿五就来到了离武馆不远的乌龙茶馆,叫了一壶乌龙茶,问店小二:“范十步师父的武馆怎么没人啊?”

店小二道:“小伙子,你这是慕名而来拜师学艺的吗?”

周阿五道:“笑话,我还学什么学。我这次来,是专程挑战你们乌龙镇的范十步范师父。而且,我只用我的一只右手,就可以打败他!小二哥,你帮我传个话给范师父,明天一早,请范师父来茶馆,和我见上一面,谈谈比武切磋的事。请告诉范师父,我叫周阿五。”

周阿五多放了两个大洋在桌上。

店小二喜道:“好吧!我去传话。“


第二天早上,周阿五又独自来到范师父武馆大门前。大门紧闭,他上前敲了几下门,还是无人回应。然后周阿五又去了乌龙茶馆,这一路上,乌龙镇的父老都从房子里探头探脑看他,指指点点。一个外地小青年叫周阿五的,一只左手老插在裤兜里,说要单手挑战范德谦范三爷。这个消息从昨天晚上就传遍了全镇。

店小二陪笑道:“周阿五先生,我传过话了。范家的意思是,我三爷年纪大了,平常连武馆都不怎么去了,都是徒弟们在负责管。比武这种事,我三爷一般不会再参与了,他老人家这两年身体也不太好。”

周阿五道:“你三爷?“

店小二道:“没错,我三爷就是范德谦范师父了。我也是姓范的。”

周阿五说:“你说了半天,就是你们范家不敢接受我的挑战了?“

店小二道:“话不能这么说,王先生,以我三爷的身份,自然不肯轻易与无名之辈比武的。乌龙镇上还有另外两位武术名手,一个是霍师父,一个是陈师父,如果周先生能打败了这两位师父,再向我三爷挑战的话,我三爷就不会叫我这样子回话给你了。“

周阿五道:“真够麻烦的。那什么霍师父,陈师父算什么角色,值得我出手吗?”

话音刚落,从茶馆雅座里传出鸟叫,伴随一声冷笑。“年轻人,也太狂了点吧。老夫倒想和你比划两下!”

走出来一个六十来岁的退休老头,一只手提着鸟笼子,怒气冲冲。店小二说:“这位就是霍师父。”

霍师父道:“年轻人,听说你要单手和人比武?”

周阿五道:“是的,霍师父,我周阿五单手和人比武,从未输过。”

霍师父说:“好,那我就用一只手提鸟笼子,用另一只手和你比划比划,你敢不敢应战?”

周阿五道:“好,我愿意奉陪!”

霍师父道:“好,那就定明天早上咱们比划试试,后山的小树林,不见不散!“

霍师父提着鸟笼子回了雅座里。

过了片刻,周阿五在茶馆外面的厕所小便。

外头有人嚷:里面人能不能快点?

周阿五走出厕所,见是霍师父,两人冷漠无话。霍师父进厕所关门,周阿五四下瞅无人,就给厕所门栓给拉上了。

周阿五回了茶馆,找机会溜进雅座,对着八仙桌上的鸟笼子做了手脚,然后溜走了。

霍师父被关在厕所里出不来,只好撞门而出。他奶奶的,谁干的?


第二天早上,后山小树林,比武开始。霍师父一只手提鸟笼子,周阿五一只手插裤兜里,两人都用一只单手比划起来,霍师父练的是拳法,周阿五练的是掌法。你一招我一式的都颇为精巧,一时难分胜负。

谁知周阿五突然在对方鸟笼子上轻轻一拨,就把鸟笼上小门打开了,鸟儿马上放出来。

霍师父急了,他本是爱鸟如痴的,立马去追鸟儿。我的宝贝,你回来!

周阿五冷笑:“霍师父别跑,江湖规矩,谁跑算输啊。”

霍师父回头顿足:“小子,算你羸了!“

赶紧去追鸟了。

周阿五坏笑,“承让承让!”

周阿五单手比武打败霍师父的消息,立刻在乌龙镇传开了。于是有人给他送了一个外号,叫做单臂周。


就在周阿五出现在乌龙镇不久,又来了一位年轻的武林高手。

这一天中午,有一帮商户结伴穿过乌龙镇后山的小树林,想不到竟然遇上了山东响马,三个蒙面的强盗。

“大伙别慌,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闯,就是绿化搞得不好。所以请过路的大伙多少捐点种树的银两,植树造林可是为下一代着想的大功德啊。对吧,大伙?”

大伙一开始挺害怕很慌张,可突然想起无极掌大师马掌柜和大伙同行,走在最后面,大伙就放心了,一齐回头看。马掌柜这就来了。

马掌柜真不含糊,一人独斗三个响马,可是想不到第一招就被干倒在地,当场昏迷。

这下反而三个响马慌了,三人咕哝道:“装装样子而己,别真闹出人命……“

其中一个响马低下身察看马掌柜还有没有气,谁料马掌柜突然使出一招黑虎掏裆!那个响马疼得在地上打了个滚。

马掌柜得意站起身,说道:“三位,其实我不想伤害你们。咱们不如文打吧。我亮开胸膛,让你们一人打一拳,如果打不疼我,就请知难而退吧。“

响马好奇,真的上前打了马掌柜当胸一拳,马掌柜微笑,一点事没有。响马手疼啊,觉得不对,就一齐上前把马镇长上衣解开了,原来马镇长胸前藏了一个太极护心甲。

响马怒道:“死老头,装模做样,谁跟你文打?“三个小子一拥而上,将马掌柜捉住,抬在半空中摇晃,就要把他丢出去!

马掌柜大呼:“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不讲武德呢?别动,再动手我可要发功了,你们耗子尾汁!啊……救命啊,救命啊!”

这时传来一阵响铃响,原来有一个年轻小伙骑自行车赶来,他穿着打扮相当洋气,长得挺喜相。小伙说:“你们快把他放下来,有什么本事都冲我来!“

三个响马就放下马掌柜,围住了洋气小伙。马镇长认出来洋气小伙,欢喜道:“是你啊,董少爷!你这是从北京念完书回家乡来了?”

洋气小伙董少爷说:“马掌柜马大叔,是我啊。看我先收拾了这三个响马,竟敢跑我们乌龙镇撒野搞事情!“

董少爷摆出一副类似西洋拳的架式,脚下每移动一步,双手就接连击打出三拳,颇像点样子呢。三个响马围攻,没想到被董少爷左一个一步三拳,右一个一步三拳,转眼都被击倒在地,哀声求饶。董少爷吼道:滚!

三个响马连滚带爬溜了。

大伙都欢喜鼓掌,董少爷眯眼笑着,恭手回礼。这一战就让董少爷成名,乌龙镇父老马上也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一步三锤。又有人开始当面叫他董三锤少爷。


董少爷回到乌龙镇上,见过了董家众长辈,他从小失去双亲,靠董家长辈出钱送他去北京念书。如今归来已长成大人,还做了一回武林大英雄一步三锤,可谓大涨董家的脸面。这乌龙镇上有两大家族,就是范家和董家。可董家的声望影响力一直都被范家压过一头,族人感觉有点憋屈,好久没出这么给家族出风头的高兴事了。

听说董家青年子弟都去范家武术馆练武学艺,董少爷道:去范家学什么武艺?能学到真本领吗?多少年来,那范师父还不是老样子,收徒众多,但他的真功夫绝活范家仙人掌却是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不要再跟他学了。我在京城念书之余学过中华国术少林武当峨眉山拳,又学了点西洋拳技法,练的中西合壁集大成的实用真功夫硬邦货。等我有时间教你们好了。”

说完了这番话,董少爷就玩耍去了。至于什么时候教大伙,再无下文。

不过董家族长,白发老者的董秀才二大爷却连连点头,摇晃着前清的大辫子对大伙说:“这小子啊,我看是能有点出息的!”

这一天董少爷骑自行车出了乌龙镇,来到百里之外的乌牛镇上看望他的三个小学同学。三个同学个个皮青脸肿,原来他们就是那天小树林假扮的三个响马。

董少爷敬三个老同学三杯酒,“老同学够意思!为了帮我演这出戏,演好这出戏真是下足了功夫,演得太逼真了!太感动太感动!来,喝酒喝酒!”

三个同学冷哼道:“臭小子少来这套,是你打我们那几拳打得太逼真了!要不是看在小学同班那么多年,再加上一块留级加起来八年的老同学份上,这笔账非跟你算不完的算!”

董少爷叹息一声,“老同学见谅见谅,我也是实在嚥不下这一口气,憋了很多年了。乌龙镇范家自从出了个开武馆的范师父,一直压得我们姓董的抬不起头啊。为什么我们董家就不能出个名头响亮的武林高手呢?”

一个同学说:“所以你就不惜请我们喝十顿茅台,也要造个假武林高手出来。可如果那个范师父看你风头太劲,要和你比武较量怎么办?”

董少爷有点醉了,说道:“比就比,我怎么会怕一个老头子?再说了,我也真练过两下的。怎么样老同学,要不咱们动真格的比试比试?我一个对你们三个,你们输了下回请我喝茅台。”

三个同学踊跃,“好啊,正好有机会报仇啦!“

第二天,董少爷骑自行车返回乌龙镇的时候,头上脸上仍然肿着包,外加一只大乌眼。董少爷寻思:这个样子回乌龙镇,怕被乡亲们笑话了,不如到别的地方再玩一天去,脸上肿消了再回去。

所以董少爷骑车一拐弯,就到了白龙镇的地界。一路上人特别多,一打听真是巧,今天原来是白龙镇一年一度最大的庙会赶集。

庙会上热闹极了,董少爷突然眼前一亮,好大好大的一个美女竟和自己擦肩而过,慢镜头的一袭飘逸的长发,回眸一笑千百媚!

当场把董少爷看痴了,谁知一个戴眼镜的丑姑娘正巧从他身边跑过,两人不小心相撞,相拥跌倒在地。

戴眼镜丑姑娘怒道:臭小子,你走路不看道吗?

董少爷生气道:小四眼丫头,是你撞的我好不好?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前面走道的美女闻声再次回过头来,董少爷又痴了,口中喃喃道:你真漂亮!

这下子,让戴眼镜丑姑娘误会说她自己呢。戴眼镜丑姑娘马上不生气了,扑哧一笑,又故意嘟嘴道:臭小子,本姑娘漂亮,关你什么事!

扭头就走了,追上前面的美女,戴眼镜丑姑娘好象叫她一声:堂姐!然后两个姑娘就嘀嘀咕咕,又一起回头朝董少爷笑。

董少爷立刻心花怒放,他自我的天空完全旋转了,自行车竟在半空中跳起了舞。

这时一个老妈子在追赶两个姑娘,口中叫:小姐,等等我!

两姑娘又回头朝老妈子招手,然后又往前逛街。。

于是董少爷认定了老妈子,拉住她胳膊问道:“好姐姐好姐姐,你快告诉我,你家小姐是谁家的小姐?住哪里的,姓什么叫什么啊?”

老妈子生气道:“谁是你姐姐?我们家小姐还没有婆家,怎么能随便告诉你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

老妈子摆脱了董少爷,向前走了。董少爷大大失落之时,一个小流浪跑过来说:“哥们,我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姐,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董少爷大喜:“兄弟,赶紧告诉我!”

小流浪手指半空的自行车,董少爷毫不犹豫抓住自行车推到小流浪跟前,豪迈道:“告诉我,它就是你的了!“

小流浪在董少爷耳朵低语几句,马上骑上自行车跑了。

董少爷惊讶地自言自语:什么,她竟然是乌龙镇范家的小姐?!哈哈哈,范家就范家,就算倒插门我也愿意啊!

董少爷仿佛化身一只胖小鸟,飞回了乌龙镇。降落在董家族长的院子里,族长正和长辈们商量事呢。

董少爷大声嚷嚷:“秀才二大爷,秀才二大爷,您是族长啊,一定要替晚辈我做主。我要去范家求亲啰,老天注定要有这场好姻缘,一刻也不能耽误啊!”

族长大伙们都懵了。老头一齐道:“小子,你想媳妇也是应该的,可你不是最反对范家的吗?怎么又非要娶范家的女儿了?”

董少爷顿足道:“各位长辈老人家,此一时彼一时嘛,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咱董家和董家本来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嘛,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两家一联姻,不是更加能够和睦相处,这是好事啊。”

族长于是问:“是范家哪一个姑娘,你都打听清楚了吗?”

放心吧秀才二大爷,我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不会后悔?“

后悔就是王八小狗龟孙子!


这天晚上,周阿五在旅馆楼下要了一碗,马掌柜就吩咐手下去煮面。

马掌柜说:“周老弟,你练的算哪一门的功夫?我看是掌法对吧。”

周阿五道:“我练的是掌法,无门无派,自个看书琢磨的。铁砂掌看的最多,还有八卦莲花掌,奔雷掌,飞云掌,降龙十八掌好几本书都看过。掌柜的,听说你是无极掌高手,要不咱俩比划比划?”

马掌柜摆手笑道:“周老弟,你是我的客人,怎么好意思和你比划?不过,我倒愿意和武术同道交流交流心得。其实我练的这混元无极神掌吧,其实大有来头……”啰嗦了一大堆废话。

周阿五道:“不知道面煮好了没有?“

马掌柜只好说:“我去看看。周老弟吃辣吗?“

周阿五答:“越辣越好。”

马掌柜刚走,又一个退休老头走进旅馆,嘴里叨了一根大烟袋。那老头径直走到周阿五桌前,将大烟袋重重放下,喝道:“你就是人称单臂周的周阿五?“

周阿五道:“我是周阿五,单臂周是怎么回事?“

老头没好气地道:“乌龙镇爱看热闹的那帮人,给你起个外号叫单臂王。”

周阿五道:“单臂周,单臂周就是单臂拳王周阿五……还挺顺口的,我接受了。“

老头道:“那你接不接受我的比武挑战?我姓陈。听说你和人比武用单手,那我就用一只手拿烟袋,一边抽烟一边用另一只手和你比划比划!”

周阿五道:“前辈就是陈师父吧。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陈师父拿起大烟袋取出一个精美烟包,装上烟丝点上火,吸上一大口,才冷冷道:“明天早上,后山小树林,不见不散!”放下话,陈师父就走了。

马掌柜上来,“面好了!”

周阿五吃了一口面,脸就涨得通红,说话都费劲。“马掌柜,你这辣椒面……”

马掌柜说:“是不太辣了?不行给你换一碗。”

周阿五却说:“不是这个意思,我还嫌不够辣呢。能不能把辣椒面拿上来,我再自己加点。“

马掌柜说:“没问题。”

一小罐辣椒面拿上桌,周阿五偷偷将它藏进上衣口袋里。胡乱吃了几口面,说:“我不太饿,半碗就够了。”

站起身要出去的样子,又回头问:“掌柜的,有个打拳的陈师父家住哪里?我想出去散散步,顺道拜访他一下。“

你认识陈师父?

刚刚认识。

陈师父家不远,出门拐弯第一个胡同走到头就是了。

夜深时刻,周阿五偷偷溜进一个院子,轻手轻脚走进堂屋,八桌仙上正放着大烟袋锅和精美烟包。王阿五打开精美烟包,不知在鼓捣什么手脚。听见里屋有人咳嗽,周阿五赶紧跑了。

第二天早上,后山小树林,比武开始。陈师父点上大烟袋,拿在一只手里,用另一手对付周阿五的单手,两人打得颇有章法。可是后来陈师父叫了中场休息暂停,点上烟袋窝猛吸一口气烟之后,情况就不对了。

镜头回放昨天夜晚,原来周阿五往那只精美烟包里掺了不少的辣椒面。

陈师父一边打一边又吸一口烟,这下抗不住了,脸涨通红剧烈咳嗽,弯腰倒地喘息。

周阿五装模作样道:“陈师父,承让承让!”

这样,单臂周又赢下了一场比武,在乌龙镇的名声立刻响起来了,都说后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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