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哈尔滨到七台河,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坐大巴车。汽车站离我住的招待所不远。我前一天下午到汽车站买好了车票,是早上一大早的车。
晚上我的房间,恰好住进来一个从七台河过来的姑娘。那个时候住宿,是招待所前台,根据住宿的男女情况,随机安排人住进一个房间。
晚上临睡前,我跟她打听,从七台河来的时候坐车的情况。
那姑娘跟我讲,今天来的路上,他们坐的那辆车被抢劫了。有三个人在车上拿着刀子逼着乘客交钱。有一个人不交钱还被刺伤了。
我问她,你的钱被抢完了吗?她说,我包里的钱被抢了,兜里的钱也被抢了。但是我鞋里边藏的还有钱,鞋里边的钱没被搜出来,所以我今晚才有钱来住招待所。一起下车的,好多人身无分文,没钱住招待所,只有去蹲火车站候车室了。
她让我把钱分开放,多处放,不要放在一个地方。听她这么一说,我有点儿不敢去了,但是车票已经买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是硬着头皮去坐大巴车。好在是那天大巴车上,安排了两个武警跟车,总算是有了安全感。
可是沿途的雪很大,路很滑。路上看到了好多车都翻了,有的翻在田地里,有的翻在河沟里,好在坡度都不大。但还是让人看的心惊胆战。
大巴车轮子虽然按了防滑链,但路还是很滑,非常不好走,汽车开的很慢。原本汽车应该在下午四点多钟到七台河市的,结果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到七台河市。
到了七台河的时候,不停的有人中途下车。我因为第一次到七台河,也不知道在哪里下车合适。那时侯不象现在网络发达,可以在网上提前定酒店。
那时候到哪里住宿,哪里有招待所,全靠到地方了问,找。可这黑更半夜的怎么找招待所,况且人生地不熟的,心里很是着急,我就对司机和那个武警说,哪里有招待所帮我停一下,就近停一下。
那个武警告诉我,七台河只有两家国营的招待所。他问我要住哪一个招待所,我说离能停车最近的地方,最方便的地方。这么晚了,去找也不方便。
于是他们把车开到了一个招待所前面,停在那个路边。司机和武警指给我,你看,那个有光亮的地方就是招待所。
路上没有路灯,车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很黑。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我果然看到了一丝光亮。
一个人下车,高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在黑夜里行走,我很害怕。但好在路程并不远,我很快到了那个有光亮的地方。
走进招待所,吧台上有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吧台外边有两三个男子围着吧台,在跟这个女孩聊天。
我对吧台的女孩儿说,我要住宿。女孩抱歉的说,今晚房间住满了,没有床位了。
我一听很着急,就央求那女孩给我想想办法,那女孩儿说,我们真的没有床位了,你到别的招待所住吧。到那个招待所大概也就20分钟的时间。
我说,这么大黑的天,我也不敢去啊,我也找不到那地方。旁边那三个男的都齐刷刷的看着我,让我更加害怕。
我想起在哈尔滨招待所没床位,招所可以给我们加床的事。我就同那女孩商量,你给我加一张床吧,我按正常价给你付房费。
女孩说我们这没有床可加。
我又央求她,哪怕在女房客外面的走廊上,给我加一张床也行。那女孩儿说,我们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床和被可加。
后来我又跟吧台女孩商量,我说能不能跟别的女客商量一下,我跟她们挤一下,房费我照出。
你看我一个女孩子,天又这么黑,都这么晚了,我现在也没办法出去找招待所。再说,即便去找,不见得别人有床位住。你就帮帮我吧,我向吧台女孩哀求着。
在我的一再哀求下,吧台上那女孩才说,那你自己去跟别人商量。别人如果答应你就可以。我们招待所不好对别人说让你挤进去住的。
随后,吧台女孩给我了一个房号。让我去那个房间里找人商量。
我来到二楼中间的一个房间,敲开了门,房间里有两个女人。一个40岁左右的大姐,一个二十多岁的姐姐。我向她们说明了来意。她们俩互相看了看,住在靠里面床的那个年龄大的大姐立马就说,行行行,出门都不容易,来,今晚你跟我睡。
我对大姐千恩万谢,要给大姐钱,大姐是怎么也不收。
大姐说,如果今天晚上,是我来晚了,遇到没床位,这么黑的天我也不会出去找招待所了,我也会跟你一样,想办法跟别人挤一宿。大家出门在外互相帮助应该的。你今晚就安心的跟我睡吧。
第二天,跟大姐一个房间的那个女孩,正好退了房。吧台就顺势把我安排跟大姐一个房间。
我到吧台交钱的时候,我说把头一晚上的钱顺便补上。吧台女孩说,昨晚你睡的别人的床,我不收你的钱。你要给钱就给那个收留你的人吧。
我在七台河住了三天。跟这个大姐同住了三天。通过聊天了解到,大姐是浙江人,她是销售筛网的。七台河是一个煤炭城市,这里筛煤灰需要用大量的筛网,她就是来销售筛网的。
我也向她介绍,我们单位是生产汽车配件的。我来是找这里的汽车配件公司,收他们欠我们货款的。
早晨出门的时候,在吧台打听好我要去的那个公司的位置。吧台人员告诉我,你要去的那个位置要经过一段很荒凉的土坡路,路程大概半个小时。你要赶在上班时间走那条路,那时候人多,不会有事。人少的时候,容易遭坏人抢劫。
出了门才知道,整个七台河就是一幅灰白图画,房屋,树上,田野上都是白茫茫的,那种白不是洁白,而是白中发灰,后来才知道,是七台河是产煤城市,空气中游浮的煤灰与洁白的雪,调染后的颜料,将七台河勾勒出一幅灰白画。
地上到处都是泥雪。没有一丝生机和绿意,树木都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地面都是凸凹不平的泥和雪夹杂在一起。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
我赶在上班的那个时间,走上了通往那个公司的那条土坡路,那段土坡路没有任何人家和工厂,路两边都是光秃秃的树木。上班的人都急蹭蹭的赶着路。每个人都低着头,头上戴着帽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地往前走。
找到那个单位后,被告之单位的经理不在,其他人做不了主,问什么时候来,说是出差了,这几天都不来。
不管经理出差是真是假,反正现在过了上班高峰期,那段路不太安全,这中途也不好返回。于是我就蹭到这个单位的财务科。
财务科人说,你待这里没用,我们都没权力做主付款。
我说,知道你们为难,我在这里边等你们经理,边等着下班高峰期走那条路。
她们说,确实,你一个外地人不能独自走那段路,连我们本地人都不敢。那里时常有坏人出现,抢了包就往山上跑,根本追不上,也不敢追上山。
财务科有三个人,都是女孩子。年龄都在30岁左右,我和她们还是能聊到一起。
我抱怨着这里的天气,然后告诉她们,我们那里的天气:我们那里一年四季,树绿水清,蓝天白云,公路两边都有四季常绿的树,一年中只有几天下雪,天一晴,路面又干干净净,都是水泥大马路,这可能引起了了她们的兴趣。他们不停的问我家乡的城市情况。
我带着几份自豪,详细地讲给她们听,我的描述让她们羡慕不已。
94年那个时候,还不兴旅游,电视里也不常播各地的风景。出差,坐火车也只能靠单位派遣才有机会。她们只能说,这一生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去看看那种地方。
我又问她们,你们这里的雪什么时候能融化?她们告诉我,她们这里冬天雪都没有化的时候,只能到来年春天的时候才能融化。
我惊诧的说,难道你们这一个冬天都是像现在这样的吗?他们说,是的呀。这种时候对我们来说还算是好的。夏天与我们来说,反而不好。
我又惊奇不己,问,为什么夏天不好啊?
她们告诉我,七台河是一个煤炭城市,到了夏天的时候,整个天空里,都是飘扬的煤灰。出门一趟,回到家,鼻孔里,耳朵里,衣服领子里全是煤灰。穿件白衬衣回家就是黑的了。
听得我目瞪口呆,想象不出那是一个怎样的雾尘天空。
白天,我和房间里那个大姐分头各自忙各自的,晚上就在房间里聊天。
大姐告诉我,有一个在这住宿的男孩,也是他们浙江老乡,因在这里住宿碰到过几次,聊天之后知道是浙江老乡,所以感情上亲近了几分。
最近这几天,那男孩老是找大姐,让大姐介绍我给他认识,还向大姐打听我的行踪。大姐没敢告诉他,要先征求我的意见。
我对大姐说:“你说的那男孩,我知道。我第一天晚上来的时候,他就在吧台边,第二天我出门的时候,他又在吧台边跟我搭讪。
我下午出去买饭的时候,他也在吧台边盯着我,跟我搭讪。
我没怎么理他,因看他油头粉面的样子,感觉他象花花公子,我可不敢搭理这种人。大姐,你可千万别把我的行踪告诉她。”
大姐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的。“
我连续去那个单位了三天,都没碰上那里的经理。每天我都是在早上上班时间去,到财务科跟她们聊天,聊到下班和她们一起走那段荒坡路。
财务科的那几个姐姐,都特别喜欢我的到来。每次跟她们聊天的时候,她们都喜欢问我们家乡的一些情况,比如我们那里吃什么,穿什么,我们这里的天气和风景。
聊到第三天的时候,那几个姐姐告诉我,你真的不用在这儿等了,经理是真的出差了。她们还确切的告诉我,经理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让我什么时候再来。
听他们说了之后,我买了第二天回哈尔滨的火车票。
我要离开七台河,回哈尔滨了。大姐的事情依然没办完,她要继续在七台河住。
临走的时候,大姐告诉我,他跟那个男孩说了,不要那个男孩老盯着我,会吓着我的。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会害怕的。
我谢过大姐之后就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跟大姐有过联系。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我们错过了好多珍贵的友谊。
回到哈尔滨,又去双城来回跑了几趟收款。算着七台河经理出差回来的日子,我又启程去七台河。
由于第一次去七台河,坐汽车去的,沿途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险,所以第二次再去七台河的时候就坐火车去的。那个火车很慢,很慢,坐了十几个小时。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满山遍野的雪,白茫茫的,看不到一丝绿色,沿途荒凉而贫瘠。
到了七台河,己是下午了。火车站在一个很偏远的地方,除了火车站几间房子外,周围也没什么商铺门面什么的,人迹罕少。出了火车站走几百米远的地方,去坐公交车。下火车的人也不多,都赶过去坐公交车。
我上公交车的时候,我前面有两个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后边儿也有三个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前面两个人站在门口,一手拉着公交车的那个门把手,斜着身子,头伸向外边跟后边的人说话。
这样,前面两个人堵住了我上车的路,后边三个人使劲挤着我,我前进不得,后退不得。我感觉到我挂在肩上的包有点儿扯动,我回头一看,后边的小伙正伸手往我包里掏,我使劲用胳膊肘拐子一推,他们被我突然用力推的后退了几步。
我趁着空档跑向前车门,前车门空无一人,我迅速跨上公交车,我刚一上车,司机立马就关上前门,后面几个小伙也追着往前车门赶时,司机又趁势关了后门,启动车走了。
我从车窗望去,那几个毛头小伙子站在雪地里望着离去的公交车,跺着脚骂。
我这时才醒过来。这几个人可能是这一片的混混,他们刚在后门,5个人前后夹击我,是故意的。幸亏师傅等着我跑向前门,等我一上车,立马把前门关上。把那几个混混抛在车外。
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后,心里有点后怕,如果司机师傅不等着我,直接把车开走。那么剩下我,在那条荒芜的路上和五个小混混,该是多害怕的后果。后来想起这事的时候,都特别的感激那个公交师傅。
很快的就找到了那个曾经住过的招待所,这次没有碰上大姐。我办理好住宿手续,就出门儿去吃饭。
我去的是一个小饭馆儿,那个小饭馆儿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店。因为天气冷,我要了一碗粥。东北的粥煮的都很稠,碗也很大,像我们南方那种汤碗。
老板娘给我端来粥的时候,我伸手去接,感觉很烫,手一滑一松,啪的一下,粥全部泼在了我的胸前。好在冬天穿的厚。滚烫的粥并没有烫到我的皮肤。
老板娘赶紧拿了毛巾给我擦衣服上的粥。那粥碗滚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却很结实,竟然没有碎。
老板娘拿毛巾给我擦衣服,老板出来,捡起地上的碗,把地上收拾干净。等老板娘给我擦拭干净以后,让我坐在小桌上,又重新给我盛了一大碗粥。
那个粥应该是加了红豆的,有点红有点黑的那种,稠稠的。配上桌子上的酸菜,味道还不错。
吃完粥,我给老板娘了两碗的粥钱。老板娘只收了一碗的粥钱。我觉得非常的不好意思。随后的那几天,在七台河的我,每天都去这个小饭馆里吃饭。
这次去那个配件公司,果真如财务科姐姐们说的那样,去了就碰上经理了。跟经理死缠硬磨着要钱。磨了两三天,经理就说没钱,我毫无办法。
于是,就对这个经理说,为了等你出差回来,我在这里多住了半个月,我现在差旅费都花完了,这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你总得给我解决点儿差旅费吧。
那经理说,这货款属于你们单位的公款。你要想拿现金,必须让你们单位开证明来,我才能给你。
我立马给单位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工厂财务科科长和销售科科长都给这个经理打了电话。让他给我3000元的现金作为差旅费。财务收据随后会给他这边寄过来。
挂完电话,这个配件公司经理死说没有钱,只能借给我1000元现金作为差旅费。
这个配件公司一共欠我们单位两万多元的货款。在93—94年的时候,两万多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货款。
拿上这1000元,我就回到了哈尔滨。
后来的几年我没有再负责东北业务的收款工作。东北的业务又划归另一个叫老李的来负责。老李又先后来七台河了几趟收款,一分钱都没有收着。而且老李有一次真的在那条荒坡上被人打了闷棍,抢了包。
再后来,七台河这笔账就成了死账,完全的要不回来了,直到单位改制,这个单位的货款就随之作为坏账处理了。
94年的七台河很冷,很荒凉,很贫瘠。但七台河的人却很暖,很暖。
在这里我碰到了许多的好人:在黑夜里帮我指明招待所那一束光的大巴司机和武警;半夜里收留我的招待所吧台女孩和那位陌生的浙江大姐;帮我摆脱五个小混混的公交司机;帮我细心擦拭胸前粥渣子的饭馆老板娘;还有那个配件公司财务科的姐姐们。
在那个严寒的冬天,是这些人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关怀。那时候,虽远离家乡,处于凄冷的外地,因为有他们的善意和帮助,让我平安而温暖地度过了那个寒冬。
也很遗憾,那时候通讯不够发达。个人没有手机和电话,错失了好多珍贵朋友和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