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一词出于拉丁文,是自我坦诚、自我揭露之意。
提及忏悔,现在世界广为流传的共有三本较为经典的《忏悔录》。虽三者皆以《忏悔录》为书名,但各自忏悔之目的各不相同。奥古斯丁作为虔诚的拉丁教父,其《忏悔录》一直被看作向上帝“忏悔”罪责的代名词,但忏悔并不是他著述的主要目的,奥古斯丁是想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展现上帝的伟大,表达人必须通过上帝的真理之光才能不断向上帝靠近的思想,因此此书更应看作是对上帝的伟大歌颂之作。卢梭是启蒙思想家,他生活在启蒙运动风起云涌的时代,各种启蒙思想交流碰撞,宗教已无法主导人们思想。在卢梭的《忏悔录》中,他用平实的文笔,诚恳的态度记述自己的生平,将各种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述清楚,期间也包括自己的思想过程。
而在托尔斯泰的《忏悔录》中,他详尽细致地描述了对真理的探索,故事的主线围绕生命的真谛展开,当人们拥有了健康、财富、爱情、事业时,死亡却无法避免,这种吞噬一切的毁灭,能把人生所有的追求变成徒劳,那么生存的意义何在?
很久以前,流传着一则东方寓言。一位路人在草原上突然遇到一只暴怒咆哮的野兽。由于对野兽的恐惧,路人准备跳入一口枯井中,但是他看到在井底有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吞了他的巨龙。这个不幸的家伙,爬出去,定会成为暴怒野兽的嘴中之鬼;跳下去,无疑是巨龙的果腹之物。他只能牢牢地抓住枯井内长出的灌木枝。他的手也有些力不从心,他想,应该是快要死了。上下都在觊觎他,但是他仍然硬撑着。就在此时,他环顾四周,发现有一黑一白两只老鼠在他抓着的树枝上打转儿,并且这两只老鼠还在咬这根树枝儿。眼看着树枝儿就要断了,自己也将落入巨龙之口。路人看着眼前一幕,意识到,死亡已经不可避免。他悬在半空的时候,发现在自己周围的灌木叶子上,有一些蜂蜜,他于是伸出舌头去舔舔蜜。
这是托尔斯泰《忏悔录》第四章:野兽、巨龙、老鼠和蜂蜜中的故事。托尔斯泰是这样评价道:这不是寓言,对于每个人来说,这是真实存在的、毋庸争辩的、浅显易懂的事实。故事中,四种物种所要代表的——野兽是一直将我们推向死亡的时间,如果我们停下来,便会被时间的长河彻底吞没;巨龙便是死亡的象征,不论我们如何的在挣扎,结局也会归于死亡;老鼠啃咬着我们唯一的生存的树枝——即我们的时间或称之为寿命,它是一切损耗我们心智、拖垮我们身体的事件,让我们更快的走向死亡。托尔斯泰是这样形容叶子上的蜂蜜:那两滴把我的视线从残酷现实中转移出来的蜂蜜,就是对“家庭”和被我称之为“艺术创作”的热爱。而现在,这些已经不再使我感到甜蜜了。
那么,这则寓言是否能向我们证实生命的真相以至于让我们完全的信服,如果真相就是死亡,是生命彻底的虚无?
在寻找生存的意义之前,先来了解托尔斯泰对于生活的疑问。在第一章:不信教的叛逆者。作者因宗教信仰的困扰而提出问题:我从小就被大人教着去信从上帝,可上帝真的存在吗?这个问题是基于在11岁时,在中学读书的男孩(沃罗金卡·M)来我家过周末,把一个新发现作为重大新闻向我们宣布:其实根本就没有上帝,我们所学的有关上帝的一切,统统都是谎言(这事儿发生在1838年)。于是我和我的哥哥们展开了激动人心的讨论,随后发生在我的哥哥德米特里突然开始信教,C在26岁时放弃信教使我得出结论:我相信上帝,或者更确切说我不反对上帝,但是上帝是什么样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不反对基督教及其教义,但是这教义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最后托尔斯泰又回到了最根本的问题上——如果没有了宗教信仰,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第二章:哗众取宠的作家圈。托尔斯泰从作家身份生活的圈子里发问:这些作家以人类导师自居,却在不知道教什么的情况下教育民众。除了谋金钱和声誉,到底还为了什么写作?写作自身本是发挥作家主观意愿去完成的任务,我们思考所有的问题并尝试去回答,作家的存在并不是要求用作品去教化人类,也不是为著书、写专栏这样的无用功去编造理论开脱。托尔斯泰是这样评论这一个圈子的:我们没有察觉,其实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乃至关于生活最简单的问题——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而我们藏在内心深处的出发点是尽可能多地获得金钱和赞扬。金钱使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赞扬让我们的自认为我们才是最最有用、最最好的人,并且,导致了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回到最初的问题,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写作?我们的行为对于我们生命的认知又有何帮助?
第三章:我过的不太好。在经历迷茫、沮丧、丧失理智后,托尔斯泰和我们共同受到了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困扰,那就是:我为了什么而活?在十几年的生命中,生活好像一团糟,所有的事情都无法回答我内心对于生命的信仰。“生命的目的是什么?生命去向何方?”
在第五章:简单的问题不好答。托尔斯泰意识到这是一个特别困难去回答的问题,他尝试能否从科学的角度去解决“我为什么活着?”这个问题,但得到的却是:自然科学研究的问题,是物质现象的因果关系。每次自然科学涉及这种终极原因,往往得出的结论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思辨科学的任务就是了解生命无因果联系的本质。每次去研究因果现象,比如社会现象、历史现象,往往也是废话连篇。
或许生命向我们隐藏了什么,但通过理性的推理,托尔斯泰和苏格拉底、叔本华、所罗门、释迦牟尼这些人类大智慧者得出了对于生命认知的同样的结论:“我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毫无意义。”或者是:“我的生命将会变成什么样?”“没什么。”或者是:“现存的万物为什么存在?我为什么存在?”“因为存在,所以存在。”但这种毫无意义的生命的意义在整个人类,成千上万的人都不曾怀疑过,只是忙于各自的生计,或无知,或享乐,或毁掉,或苟延残喘,人类就用这四种方法来尝试摆脱生命的束缚。这里又回到了信仰这个词上面,普通大众正是因为承认生命的意义存在于非理性的认知,即信仰当中,所以赋予了生命最简单的意义,而托尔斯泰却一直站在代表学者和智者的理性认知方面得出“生命毫无意义”的结论。后来他称自己就像“一只蹲在井底的青蛙。”
于是,托尔斯泰开始尝试寻找生命的真谛——生命短暂,转瞬即逝,有什么能赋予有限生命以无限的意义?而且这种意义不会被贫穷、痛苦、死亡摧毁?在这里,托尔斯泰首次肯定了信仰对于生命的意义:信仰就是人类对生命意义的一种认知,因为有这种信仰,人类才给予自己一条生路,活了下来。信仰就是生命的力量。
在寻找生命意义的路上,托尔斯泰未曾停止下来。他开始觉得平凡的人们握有生命意义的天机,并向周围的人请教学习,最先接触的,是他生活圈子里的人,但是托尔斯泰发现这些人的信仰不是他要找的那种信仰,他们的信仰并不能算是信仰,而是享乐主义在生活中的自我安慰。于是他开始接触最普通的那一部分人,随着他观察的越深入,就越发现他们拥有真正的信仰。信仰对于他们而言是必需的,赋予生命意义,并且提供了活下去的可能。托尔斯泰一度认为劳动人民创造生活的行为才是真正的事业,而富足的生命只会遮蔽他对生命的认知,他想到如果贪图享乐会把我变成刽子手、醉鬼、疯子,那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又回到了最开始这个问题上。
“我的生命是什么?”“罪恶并且毫无意义。”“为什么活着?”“什么也不为。”原来,生命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是罪恶。我们做着一些对于生命毫无意义的事情,而生命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但我们往往意识到的是别人的愚蠢,却只知道自己是聪明的,只不过生不逢时罢了。这种想法让我们感到恐惧,我们在这个时候必须想出一种法子,来拯救自己——于是我们走在了通往寻找自己的上帝的路上。
首先,我们得给自己一个提醒:什么是上帝?托尔斯泰在第十二章:寻找我自己的上帝中说道:不要信仰想象出来的上帝,它只是想就有,不想就无的意念。上帝是带来并延续生命的力量,我坚信“道德自我完善”,这种意志就是我的上帝。“活着,寻找上帝,没有上帝就没有生命。”
这里有一个故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被放在一艘小船上,上船离开我不熟悉的河岸,沿着指定的方向去对岸。他们把我一个人留在船上,并把船桨交到我毫无经验的手上。我像要死了一样拼命划着桨,越是靠近河的中心,水流就越湍急,使我难以靠近目标。遇到越来越多和我一样的船夫,他们拿激流也是毫无办法。有一部分人继续划浆,有一部分人扔掉了浆。也有一些满载乘客的巨轮,一些与激流抗争,其他的则随波逐流了。
我看着那些顺流而下的人,越是奋力划桨,越是忘记已经指出的方向。到了激流的中心,夹在顺流而下大小船只中间的我,已经彻底失去方向,也丢了桨。
我四面八方的人欢声笑语,扬帆划桨顺流而下,他们安慰着自己和我,说就这一个航向。我相信了他们,开始和他们一起划。激流把我冲得很远很远,我听见了礁石在咆哮,我应该会在这些礁石中间船毁人亡,而且我看见他们中的一些船已经触礁了。
我明白过来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神来,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看见自己面前的死亡,跑到它跟前,有些恐惧,四周也看不到生的希望,并且也不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但是我回头望去的时候,看见了无数条小船,他们没有停止,而是用桨顽强地与激流抗争。
我想起了岸,想起了桨,想起了航向,于是我开始逆流而上,往岸边划去。
河岸就是上帝,航向就是传统规矩,桨是我划向对岸与上帝面对面的自由。就这样,我身上又燃起熊熊的生命之火,我又开始生活了。
托尔斯泰在这里再次肯定了信仰对于生命的意义:不是生命赋予了信仰意义,而是信仰赋予生命意义。信仰就是上帝,让生命超越死亡达到永恒。并且托尔斯泰意识到想要理解生命,就不应该去理解生命的特例,也不是去理解我们这类寄生虫,而是去理解广大劳动人民的生命。是这些人创造了生活,赋予了生命意义。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而真理也往往蕴含在多数人即众多普通人之中,而托尔斯泰作为少数人的一部分,他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而去万千普通人之中找寻到了真理——即生命的意义。
这种生命的意义,如果能描述的话,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是根据上帝的意志来到这个世界上,上帝创造了人,每个人都可以毁灭自己的灵魂,也可以拯救自己的灵魂。而人活着的目的,就是灵魂的救赎。为了救赎自己的灵魂,必须按照上帝的旨意生活;想要按照上帝的旨意生活,必须抛弃所有生命中的享受,去劳动,去接受,去忍受,变成一个仁慈的人。
但这种信仰的感觉——即遵循教义、每日祈祷、谙熟规矩,在托尔斯泰看来,只是流于形式,让他根本无法理解,因于这点,又让他如何全身心的献身于信仰?在徘徊于信仰的差异之间,托尔斯泰这样表述自己的情感:教会的派别之争让我痛苦不堪,每个教派都捍卫自己的正确性,排斥异己。所有教派又都以爱的名义支持杀人。我为此感到恐惧。托尔斯泰知晓了生命的意义却又为此恐惧起来,真理到底以何形式告知我生命最真实的意义?
“教义中存在真理,对此我深信不疑;但其中也存在谎言,这一点也是毫无疑问的。我应该找出真理和谎言,并把它们区分开。”就像所有的教派都捍卫自己的正确性,它们让信仰赋予了生命的意义——即所有信仰的本质就是,它赋予了生命一种死亡也不能带走的意义。即使面对死亡的真相,我们也因为信仰所在,毫无畏惧。
正如书名《忏悔录》,托尔斯泰除了对生命意义的探寻,更深层次的是,对找寻到生命意义的真谛之后,对生命最真诚,发自肺腑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