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晚唐诗人,我们脱口而出的就是小李杜。其实李商隐和杜牧虽生于晚唐,他们两人本来都曾受惠于牛党,却令人意外的没有任何交集。
李商隐曾经很是仰慕杜牧,给他写过两首诗,却没有得到杜牧的一点回应。
《杜司勋》
高楼风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
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
“短翼差池不及群”自己羽翼短小,怎么努力也赶不上队伍,写出自己的落寞,多想借一双翅膀,让自己振翅高飞,多想找一个知己诉说内心的悲苦。
“人间惟有杜司勋”,他欣赏、仰慕杜牧,想用诗文结交他。不知道察言观色的李商隐,同样不知道他欣赏别人,别人是不是把他当回事。虽然他把杜牧夸上了天,
可是杜牧就是视他为无物。
《赠司勋杜十三员外》
杜牧司勋字牧之,清秋一首杜秋诗。
前身应是梁江总,名总还曾字总持。
心铁已从干镆利,鬓丝休叹雪霜垂。
汉江远吊西江水,羊祜韦丹尽有碑。
这首诗可谓夸得面面俱到,夸他有才华,有能力,但是不怨天尤人,胸襟旷达。从里到外,从内在气质风度,到外在体貌身姿,都夸到位了。最后一句夸他家风好,见贤思齐。
可是任凭李商隐怎么卑微、怎么勾搭,杜牧铁了心坚决不回一字,不留话柄,让李商隐在进退维谷间更显孤寂。
01
为什么杜牧一直没有回应李商隐?
诗人任性,杜牧与李商隐都很任性,但是一个“拎得清”,一个“拎不清”。
杜牧有一首诗《遣怀》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十年的扬州生活,在风月场中把时光空耗,一生研究兵法,梦想为国效力,是怎样的无奈才把青春付青楼,忍心把岁月虚度。
杜牧是个聪明人,风流倜傥的外表,歌舞场中的驻足,都是因为心存梦想,把酒买醉,沉溺声色,正好掩盖了他的野心,也博取了上司牛僧孺的信任。
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五:“牧美容姿,好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时淮南称繁盛,不减京华,且多名姬绝色。牧恣心游赏。牛相收街吏报‘杜书记平安’帖子至盈箧。”
杜牧被朝廷任命为监察御史,准备回京的饯行会上,他的上司牛僧孺说他前途无量,只是担心他过于风流倜傥,既影响名声又影响身体。
杜牧却不以为意,只是说:“谢谢您的提点,晚辈我生活检点,您不用为我担心。”
杜牧还是经常在夜里去最繁华的十里长街游乐,但每次都是翻围墙偷跑出去,天亮前再翻墙回来。
而上司牛僧孺派人对杜牧进行监视,也许也是出于一种保护,他的行踪都被一次次密报的兵卒记录后放在一个匣子里,内容都是“杜书记平安”。
去风月场中在哪个时代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得知行踪被窥之后,心中还是有些惭愧。但是他是一个“拎得清”的人,他对牛僧孺的关心非常感激,当场拜谢。
当牛僧孺去世时,杜牧为他撰写墓志铭,极尽赞美之词,知恩图报。
杜牧虽然不愿意参与任何党派之争,但是他学会了保护自己,左右逢源。
在扬州时,他与自己的上级牛僧孺关系搞得特别好,而他家又和李德裕是世交,所以李德裕虽然看到他两边倒,却也没太针对他。
他也深知派系之争的残酷,他能看清自己的位置,他保持着贵族公子的放荡不羁,迷恋繁华都市和声色歌舞,为自己穿好了防护衣。
他虽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党派,骨子里可能也瞧不上这些为了名利你争我夺的派系。
但是他却在两个党派的领袖之间游刃有余,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足见他的情商至高,他是一个“拎得清”的人。
02
李商隐也有一副好牌,只不过被他那双看不透世情的双眼给给打砸了。
他十七岁时慕名去拜见牛党的核心人物之一令狐楚,令狐楚没有在意他那过时的学问,而是热情地接纳他,让他和自己的子侄一起读书,把他当作亲信来培养。
逢人就夸他的才华,见人就推荐,他的儿子令狐绹对李商隐也不薄。
当李商隐连续三次科考失败时,令狐绹在主考官高铠面前替他美言,然后他就金榜题名,中了进士,那年他25岁。
令狐楚去世,李商隐也为他写了墓志铭。
相处那么久,李商隐就是有点“拎不清”。
他难道不知道令狐楚是牛僧孺的人吗?不懂政治还想从政,是不是有点傻?
更令人生气的是,他竟然在中了进士之后,贸贸然娶了泾原节度使王茂源的女儿为妻。那可是李德裕为首的李党一派的人物,这让扶他上位的令狐绹情何以堪啊?
他的命运从此就在两党的派系斗争中苟延残喘。
考取了进士,一年后复审,复审通过可以授官。可是当时是牛党专权,一个背叛牛党的“白眼狼”马上就尝到了背叛的苦果:复审被除名。
成也令狐绹,败也令狐绹。
他的一生就这样被莫名的卷进党争之中,从此之后兜兜转转,他始终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又输在什么地方。
27岁那年,李商隐又一次参加授官考试,任秘书省的校书郎,后来调离京城,任弘农(今河南灵宝)县尉。
他又开始不自量力做傻事,他要为蒙冤的死囚翻案,得罪了上司孙简。
一年后李党领袖李德裕得势,李商隐去参加人才破格考试,结果官职比当初的校书郎品级还低了一节,表明李党也不接纳他。
后来母亲和岳父相继离世,他回乡丁忧三年,朝廷又被牛党把控。
“拎不清”的李商隐居然还给令狐楚写信,希望获得一官半职,令狐楚气不打一处来,你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父亲那样看重你,父亲去世,你立马倒向李党。李党失势,你又想吃回头草,没门。
李商隐没有得到令狐绹的回音,就有急忙接受了李党一派的一个名叫郑亚的桂林观察使的邀请,前往桂林做幕僚去了。
并写出了“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这样的诗句,托寓着诗人的身世之感。他在为目前的幸遇欣慰的同时不期然地流露出对往昔厄运的伤感,或者说正由于有已往的厄运而倍感目前幸遇的可慰。
一年后,郑亚再贬盾州刺史,李商隐再次失业。无奈回京,再次参加考试,获得一个周至(陕西周至县)县尉的职务。
此时李商隐已经37岁,因为“拎不清”折腾了10年,还是一个小小的县尉。
他硬生生把一副好牌给打烂了,成了一个两边不讨好的人。而同时代的杜牧要比傻傻的李商隐机智多了。
这时他要结交杜牧,杜牧敢回应吗?谁也不想引麻烦上身,明哲保身懂不懂?任你低到尘埃里,杜牧全都假装不知道。
03
李商隐本来也可以像杜牧那样左右逢源的,但是他辨不清方向,也不善于伪装,而是心怀一颗赤子之心,在世间行走居然不知道戴面具,不善于伪装,傻到把“真诚”二字刻在脸上,真让人难以接受。
更让人难受的是,他居然吃一堑不知道长一智,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趴着,不知道为什么会跌倒。
他受惠于牛党的令狐楚,但是却娶了李党王茂源的女儿,让两边都不看好他,觉得他就是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败类,受恩不思报,反而恩将仇报。
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这个才华横溢、不合时宜的怪人,他的一生为才华所累,世人爱他的才华,多想让他为自己所用。可是李商隐偏偏不听话,经常站错队,人生一直受制于人而不得自由。
他傻吗?其实他不傻,他不是只会写诗,不是看不透世情。
他热衷政治,胸怀大志,对皇帝昏聩、宦官专权、藩镇割据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一心革除积弊,想做一点有用的事。可恨一辈子怀才不遇,抱负难酬,最终成为朋党之争的牺牲品。
他三十九岁那年,他的妻子去世了,他开始信佛。
唐宣宗大中十二年(858年),四十五岁的李商隐郁郁而终。他那“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的豪情也化作了一抔黄土。
他的挚友崔珏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悲痛万分,写了两首诗《哭李商隐》,这是大唐历史上仅存的悼念李商隐的诗。
不是李商隐病了,而是李商隐生活的时代病了。
李商隐病死于荥阳后,文坛竟然保持沉默,极少有人赋诗纪念他。除了他的好友崔珏写了两首诗《哭李商隐》。
诗中“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说他虽有万丈才情,但是为世所不容;虽然一生困顿,却胸怀济世救民之志。高度概括了李商隐坎坷世途、怀才不遇的一生。
李商隐,一个看破并说破的低情商的傻子文人,一个对世事“拎不清”备受指责的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