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半年多没继续写小说了,严格地说也已经很久没有正式写过什么文字了。一周前,他和她聊天时,她似乎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你写小说是吧,多好啊,坚持写下去吧。”
他的心动了一下。
他向她讲述了问什么要写,写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又停了下来。
她说她想看。
那一瞬间,他麻木已久的写作神经便开始逐渐恢复知觉,“继续写”这个信息在各个神经突触间迅速传导。“我应该继续写,我能继续写,我想继续写,我明天就写。”一连串的念头在头脑中层层递进。
但他希望她鼓励他。
她就真的乖乖地鼓励他。
“你是一个自律的人。”她说,附带一个笑脸。
“嗯,这个鼓励很好,很中肯。”他不确定所以半开玩笑说,也带了一个笑脸。
“确实,一直很自律,没变过。”
“感谢,所以说,和你聊天是非常开心的事,也没变过。但我知道,有时候我会把话聊死。”
“哈哈哈,我能拉回来。”
“那就好,也许以后我们可以多聊聊。”
“好。”
晚一点的时候,他把未完的小说发给了她,他当然希望她看,可心中又有一些不自信的小忐忑,因为在她之前,有为数不多的人看过,他们中的一些反馈,让他觉得有些气馁。
写小说这事本纯属偶然,起初他不过是想把自己对心理咨询的理解及感受写出来,以便更多人了解这个行业是怎样助人的,让有需要的人既不必病急乱投医也不至于讳疾忌医。构思并酝酿了一段时间后,他觉得直接写会过于专业,没有可读性,便决定用小说的形式承载他真正想表达的内容。所以,写小说的念头便常常在头脑中闪现。况且,用小说的形式表达,还可以展现自己其他方面的领悟与感受,一举两得。
既不预设期限,也没有篇幅要求,写作正式开始。
看书很多、经历有限的他,遇到的现实困难是——表达思想相对容易,编个故事却太难,所以只好多写身边的事。
他写作水平不高,没系统学习,也缺乏锻炼。只能凭着高中时的功底和满腔逐渐冷却的热情有限输出,写一点,便返回去锤炼一下。一段时间下来,字数倒也越码越多,心中的满足感与日俱增。
然而,写着写着,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满足于仅仅写那些预设的内容了,他想把心里的话说都出来。
他又居然有那么多不吐不快的心里话。
渐渐的,他甚至已经不在乎写什么了,想什么就写什么,写什么就是什么。
他美其名曰“潜意识写作。”
指尖轻敲键盘,拨动心弦。
偶遇佳句,他会兴奋地搓搓手或站起身漫无目的的踱步,脸上挂着笑容;
写及感怀处,胸中闷闷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他便让眼睛离开屏幕,四下张望,任由大脑放空,呆呆地坐上一会儿;
论至气愤时,心揪成一团,想大声呼喝,便带上耳机,打开全民k歌,声嘶力竭地喊上几声。
那些话,由心、自手变成文字,跃然屏幕;再过目、经心淬炼升华,沉入灵台。一番内外交互之后,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即使有时文思枯竭,搜肠刮肚求之不得时,亦不急不躁,乃先列提纲,然后慢慢在心中成文。
写作竟是如此简单、奇妙、快乐。他沉浸其中,不做他想,助人之事早已抛诸心外。
然而,大约写到八万字的时候,他突然有了一种想分享的冲动。而且是不等完结,立刻就分享。他很期盼“作品”被看到,期待有人读自己,期待读完之后,能给一句评价,或一些建议,或一起探讨。总之,他期待有一众除自己之外的表达对象。
当然,要是有个能读懂自己的人就更好了。
但是,分享给谁看把他难住了。他写的情节基本来自亲身经历或耳闻目睹,自然大多是身边人身边事,痕迹过于明显,即使已经做了处理,也难免会被熟人对号入座,真那样的话会使他感到尴尬与不安。而且在他所处的环境中,同好此道之人寥若晨星,曲纵不高,和亦必寡。懂不懂且不论,想不想看都是另一回事儿,万一被拒绝,是不是又太丢人了。况且这连半成品都不算的文字,他当真能拿得出手吗。
这难道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境界——自嘲过后,一笑了之,暂且作罢。
可是分享的愿望自萌发起便萦绕心头,挥不去也笼不住。
有时他自我似调侃似认真地对自己说"若不被人识,则‘文思’无以为继,不想写了。"
无人识,便不写。那么,从前写作带来的快乐也不需要了吗?之前的快乐是真是假呢?
快乐当然是真的,不过是相对的真。
他想到《当下的力量》的作者——埃克哈特.托利说过的一段话:
“欢乐总是衍生于你之外的事物,而喜悦是由内而生的。今天让你欢乐的事情,明天可能会让你痛苦,或者它将会离你而去,所以一旦失去它,你将会感到痛苦。 每一次的欢乐或情绪的高涨在其内部都隐含着痛苦的种子:痛苦是这些欢乐的不可分割的对立面,而这个对立面迟早会显化出来。”
这种快乐必将伴随痛苦。
当然,他必须回到现实层面来考虑这种相对性,毕竟,暂时或终其一生,他都注定是一个凡人而体会不到纯然的喜悦。
既然不分享会影响到他的快乐体验,那么姑且克服当下困难,分享出去吧。
于是,他在微信好友中仔细搜罗可以分享的人——值得信任,但不太熟的人。一番斟酌后终于定位到她——他的引路人,刚好退休在家。他谨慎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自己在写作,已经写了一点东西,那其中包含他对心理咨询的理解,让她帮忙看看可读性如何等等。
信息发出去的几个小时后,她给他来电,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她没有时间读。
他嘴上说着“没关系”,但心中的挫败感让他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都没能专心听她讲话,尽管她向他咨询了有关心理咨询及抑郁症的问题——因为她的一个亲戚正需要这方面的帮助。缓过神来以后,他才认真对着电话那头讲述着自己的理解及建议。
挂掉电话,他不开心,觉得孤独。
继续找第二个。这个总算接受了,也很快给了回复——你可以继续写,我能看得进去。看到这个简单似乎又意味深长的回复,他气馁了。虽然这不是一个差的回复,因为是他自己征求人家给出是否继续写的建议。他不过是举例,人家却当成一个封闭问题来回答,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尽管如此,他也真诚地表达了感谢,毕竟人家付出了时间。
扔了两块石头,没有一点涟漪。
干脆发朋友圈,告诉大家自己在写小说吧,就这么定了。
有个别响应者,其他人更多是礼貌性地回复,死水微澜。
斟酌再三,他发给了他。
嗯,这次还好,他认真得回复了自己的观点,有评价——多为正面、有建议、有感受。他感慨,关键时候还是兄弟靠谱。两人还因此小聚了一下。
嗯,他感到了畅快,因此低调地炫耀了一番,美其名曰——见读者。现在想起来,是有那么亿点点“不要脸。”
收到反馈的快乐貌似和通过写作获得快乐是一种快乐,都是对写作本身的认同嘛。那么,为什么需要同时具备才不相互影响呢。
他似乎感受到,“看的人快乐吗?”这个问题也很重要。
管他呢,继续写吧,元气满满。
此后,他又分享给了两个人。一个的反馈让他很满意,另一个让他倍受打击。因为那个人说她没有看到心理咨询的东西,只看到了他想有或者他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暧昧的知己。
天呐,他可以承认他想有而没有,但是小说里明明写着几次咨询的经历,为什么要选择性忽略呢。他知道原因,她不快乐。
看的人不快乐,他得到的反馈也不快乐,因而冲淡了写作的快乐。
那么,写作的目的是悦人还是悦己,能不能俩俩相悦呢。
几番受挫之后,他只好寻求其他分享途径——网络。
结果依旧不尽如人意,因为观者寥寥。
他终于开始重新思考自己写作的初衷及意义。
写作无非是想表达,并以一种间接、高效的方式表达。有人重视表达的过程,有人则重视表达的结果。
重视过程大多能悦己,重视结果大多能悦人,悦己还是悦人,既在选择又看机缘,强求不得。
到时间了,来不及写了。
引用鱼玄机的《赠礼女》匆匆收尾吧。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既然她鼓励他坚持 ,继续写当然是悦人悦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