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小三，去帮你奶奶挑桶水！”
“好。”
“然后去你奶奶家借袋大米，咱家没米了！”
“行。”
张小三挑起一根扁担，在扁担两头挂上两个空水桶，哼的小曲儿上了山。
从家出来，翻过一座小山，是一条清澈的小溪。张小三放下扁担，取下水桶，开始打水。
这时，从山的那边，又来了一个男孩。男孩瘦瘦的，像一根火柴，一张瓜子脸，右肩膀上也扛着一根扁担，扁担两头也系着水桶，看来也是打水的。他的身体被沉重的扁担压的向右倾斜着，在风中，他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
张小三看着实在有些心疼，把水桶提上来，走过去，要帮男孩扛扁担。男孩笑了笑，拒绝了张小三的帮助。自己扛着扁担走到溪边，开始打水。
男孩面庞白皙，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布衣，一双浅黄色的草鞋穿在脚上。那男孩叫桑叶，是桑树村的。张小三住张家疃，据桑树村仅一山之遥。他的奶奶就住桑树村，每个周末，他都会带着妈妈做的桂花糕去给奶奶。偶尔，家里没有大米了，他也会跑腿去奶奶家借大米。
“嗨，兄弟，咱俩交个朋友吧！我叫张小三。”张小三说道。
“好啊！我叫桑叶，很高兴认识你！”说着两个男孩儿握了握手，扛起扁担，一同朝桑树村那边走去。桑叶家与张小三的奶奶家很近，在一条胡同里。进了胡同，桑叶往左走，张小三往右走，两人分了手，各回各家。
张小三放了水，借了米，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奶奶家和桑叶家很近，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呢？
回了家，张小三放下扁担和米，跟妈妈说出了自己的问题。妈妈听完后，想了想，没有回答，而是让他先把米倒到米缸里。倒完米，他又跑过来问妈妈。
妈妈犹豫了一下，回答他：“桑叶这个孩子，我以前只见过他一次。听你奶奶说，他的爸爸妈妈好像都不在了，自己跟爷爷和哥哥过日子。”妈妈停顿了一下，“他哥哥待他很不好，每次他爷爷不在家，就会支使着他干这干那，干得不好就要打他。吃饭的时候，他哥哥总是把好吃的和爷爷先吃掉，剩下那些发霉的菜，就扔给他吃。”
张小三注意到，妈妈蒸桂花糕的手握紧了，把做好了的方糕捏成了一个圆球，“不过桑叶的孩子是真善良，从来不反抗哥哥和爷爷。但正好相反，他哥哥和爷爷得寸进尺，隔三差五的就找茬打他。”
二
周末，张小三照常拎着一袋桂花糕朝奶奶家走去。走到奶奶家的胡同时，他又想起了桑叶。送完桂花糕，他特意去桑叶家门口看了一眼。桑叶家的房子是村里少有的瓦房，木制的大门打开着，里面传来“啪！啪！”的声音。
张小三停下来，侧耳细听。伴随着这声音来的，还有一个人的声音：“哎呦！饶了我吧！哎呦……”
糟了，桑叶一定是挨打了。不行，我得帮帮他，不能让他被打伤了。
他顺着门口的一株小树爬上了平台，平台上晾着萝卜干。他小心地躲着萝卜干，走到房檐前，顺着声音来到一个小屋子的上方。他轻轻揭开一片瓦，屋子里，桑叶正趴在土炕上，一个六十出头的老人正拿着一条七八丈长的木棍打他。每打一下，桑叶的屁股上就出现一条长长的红血印。
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幸灾乐祸地笑着：“叫你不好好烧火！叫你不好好烧火！挨打了吧？哈哈，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这一幕，被房顶上了张小三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禁攥紧了拳头：烧火，是一件有技术难度的事。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烧火，很有可能烧不好。他是一个孩子，烧火的次数不多，没有经验，失误是很正常的。他需要更多的机会，而不是在这里挨打受罚！他越想越气，伸手抓起一块萝卜干，向屋里丢去，正好砸中了老头的脑袋。老头举在半空中的木棍停住了，摸摸脑袋，大声吼：“什么东西？”
张小三来了劲儿，抓了一把萝卜干，左右开弓，朝屋里扔去。老头被打的气急败坏，却又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这么多萝卜干，无法还击。看着满地的萝卜干，老头生气极了，冲着趴在炕上的桑叶大喊：“愣着干什么？快收拾啊？”
这时，桑叶看见了趴在屋顶上的张小三。张小三向他使了个眼色，桑叶心领神会，翻身下床，从屋门口冲了出去，然后把门随手一关。他爷爷想追，结果撞在了门上。“砰——哐啷！”玻璃被撞得稀碎，玻璃渣子，把爷爷的额头扎出了血。
三
夕阳西沉，一抹灿烂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的云彩，也给山头镀上一层金边。碧绿的小河边，两个男孩肩并肩坐着，双脚拍打着河水，望着远方。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桑叶叹了口气，起身要回家，张小三却一把抓住了桑叶的衣袖。
“哎哎哎，玩归玩，我要是再不回家，哥哥和爷爷会着急的。”桑叶努力挣脱张小三紧握的手。
张小三反驳：“你回去之后，你的爷爷和哥哥会变本加厉地打你。与其回家里遭受惩罚，还不如借住在我奶奶家。我奶奶很善良，她一定愿意收你的。”但无论怎么劝说，桑叶就是不愿意，说什么都要回家。
“你奶奶年纪大了，本来自己生活就不容易，我再去她家睡觉，岂不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让她更累吗？”桑叶辩驳道
张小三看桑叶下定决心不去奶奶家睡觉，就松开了紧握的手，转身往家走。但刚走几步，他就停住了。明明是我用萝卜干打的爷爷，让桑叶逃离。但是桑叶回去之后，还要替我挨打，我这样不负责任的离开，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他越想越气愤，越想越自责，最后一转身，向桑树村走去。
到了桑树村，已是月上柳梢头。桑叶家的门紧闭着，张小三趴在门缝上往里看。窗帘拉上，窗户里只隐约透出一点昏暗的光。屋子里异常地安静，连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张小三还想顺着小树爬到房顶，但小树被砍断了，没有抓的东西，他上不去了。张小三着急的在门口踱来踱去，转念一想，是不是桑叶的家人原谅他了呢？
他又等了几分钟，见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就转身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仔细地听，看看是不是桑叶家的人发现了自己，等他走了之后，再打桑叶？很快，他明白自己想多了，桑叶家俨然就是一座“空城”，里边一个人也没有。
四
这几天，张小三一直惦记着桑叶，隔三差五的就上山看一看桑叶来没来打水。可一个星期过去了，连桑叶的影子都没见着。
这天，张小三照常带着桂花糕去奶奶家。丧一下是大门还是像那天一样紧闭着，里面没有一点声响，静的像一座废墟。张小三问奶奶看没看到过桑叶，奶奶也连连摇头。张小三沮丧极了，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奶奶让她给在县里工作的爸爸捎封信，出了村子，就往县里走。那是一条小路，穿过一个稻田。金黄的稻田一望无际，像一片金色的海洋。现在正是秋高气爽，收麦子的时节，路两边的田里，人们正在泼洒着汗水收麦子。
等等，那稻田里的小身影，怎么这么像桑叶呢？张小三停下来，揉揉眼。没错，那就是桑叶。这个瘦弱的男孩，把镰刀顶在腰上，一下一下，费力地割着麦子。
桑叶身后，一个老人和一个男孩正在大树下乘凉，那不就是桑叶的爷爷和哥哥吗？张小三生气极了，你们凭什么让一个小孩儿在田里收麦子，自己却在树底下乘凉？
这时，在树下乘凉的那两个人也发现了张小三。他们不怀好意的瞪了张小三一眼，大声喊道：“小孩，快滚开，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在这儿碍眼。”
张小三刚想反驳，但是又想到自己根本敌不过两个人，如果把他们给惹恼了，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改日再教训他们吧。他只好恋恋不舍的朝桑叶头去了一束同情的目光，然后转身继续前行。
到了县里，张小三发现爸爸正在收拾东西，一问才知道，原来县里要休个短假，一个周的时间，爸爸正准备接这个时间回家看看家人呢。碰巧，张小三来了，父子俩肩并肩朝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他们又经过了那片稻田，桑叶还在田里辛勤地忙碌着。张小三眼珠一转，对爸爸说：“你看，爸爸，这是我的好朋友，名字叫桑叶。他的父母都去世了，他跟他的爷爷和哥哥生活在一起。据说他们两个亲人对待他都很不好，整天没事就打他。这不，她又自己一个人到田里干活去了。”
爸爸也觉得有些恼火，这么重的任务，居然托付给一个孩子干。正这时，在树底下乘凉的桑叶哥哥和爷爷看见了，对张小三和他的爸爸喊：“喂，看什么看？快走！”
张小三的爸爸看到桑叶的爷爷和哥哥都在树下乘凉，桑叶却在太阳底下忙碌，很生气，就喊了一声：“你们两个人在树底下乘凉，凭什么让一个孩子在田里收麦子？”
桑叶的爷爷很不满：“这是我们家的田，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我是他的爷爷，孩子在那儿收麦子，我乐意。我们家的田谁收都是我决定的，你管不了任何事。”
张小三的爸爸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上前，把那桑叶爷爷的衣领给揪了起来。张小三的爸爸有力气，体格健壮，抓起桑叶的爷爷一点问题没有。
桑叶的哥哥看爷爷被揪起来了，很生气，站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打在张小三爸爸的腹部。结果，他没想到张小三的爸爸腹肌实在是太健壮了，这一拳打上去，张小三爸爸几乎一点感觉没有，而桑叶的哥哥却捂着手嗷嗷大叫。
桑叶的爷爷也不是吃素的，手一提，再一翻，把张小三爸爸的手给挡开了，然后双手握拳，从两边向张小三爸爸的太阳穴打去。张小三爸爸眼疾手快，一缩脑袋，这两拳打了空。然后他立刻还击，一脚抽在了桑叶爷爷的右小腿上，桑叶爷爷嗷地大叫几声，倒在了地上。可是他还不甘心，拼命的用左腿去踹张小三爸爸的脸。张小三爸爸瞅准时机，抱住桑叶爷爷的腿，一瞪眼一发力，用右脚踩住桑叶爷爷的右腿，然后使劲往前一压，给桑叶爷爷来了一个超强度撕胯，疼得桑叶爷爷是嗷嗷大叫。但很快，他就腹部使劲儿，然后借助张小三爸爸往后压的力量，一个后滚翻，挣脱了束缚。两个大人打成一团。
趁着这个功夫，张小三跳进田里，一把夺过正在发愣的桑叶的镰刀，往旁边一扔，拉着生意就往河边走。桑叶的哥哥眼尖，噌噌噌冲过来，张小三和桑叶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哧呼哧地向前跑着。但终究还是跑不过一个大孩子，桑叶的哥哥往前一扑，正好抓住了张小三的脚腕。张小三踉跄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张小三拼命地蹬着腿，试图挣脱开桑叶哥哥的手。但是这个时候，桑叶哥哥已经站起身，一拳打在了张小三的鼻梁上，顿时鲜血四溅。张小三忍着疼痛，站起身，刚要还击，桑叶的哥哥又一拳他的左肩打来。张小三微微一笑，看准时机，身子向下一蹲，这一拳打空了。接着，张小三借着桑叶哥哥冲圈的力，反身一个过肩摔，把桑叶哥哥摔倒在地。张小三以前跟打谷场上的一个老爷爷学过几个月的武术，也是有点本事的。
没想到，桑叶哥哥倒地之后，居然来了一个鲤鱼打挺，然后噌一下，从地上蹦起老高，再次向前飞扑，正好压在张小三的肩上。可惜这一动作早已被张小三预判，眼看躲也来不及了，他身体重心向下一降，扎稳马步，双手向前，正面迎上了桑叶哥哥扑过来的双手。虽然桑叶哥哥比较重，把张小三压得后退了一步，但这一招果然管用，桑叶哥哥这一扑并没有扑倒张小三，反而被张小三抓住破绽，握住了他的双手。然后他卯足了劲，向外一甩，把桑叶的哥哥重重地摔在一旁。等他爬起来的时候，已是灰头土脸。打出的拳头是软绵绵的，就像挠痒痒一样，一点也不疼。
这时，桑叶的爷爷也被张小三的爸爸一拳打中人中穴，向后栽倒在地上。然后，三小三的爸爸立刻冲了过来，护着他和桑叶一起离开了这里。
五
西边的天空中，最后一抹红消失不见，一轮新月嵌在浅蓝色的天空中。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清澈的泉水从石头间流过。
“现在我该怎么办？”桑叶沮丧地说，“如果现在回去，我爷和我哥肯定饶不了我，不把我打死，也要把我活埋了。”
张小三的爸爸带他们回了自己家，让桑叶吃了晚饭。夜已深，屋子里的蜡烛亮着微微的光
现在该把桑叶怎么办？张小三和他的爸爸也陷入了沉思。
正值深秋时节，一股凉爽的晚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张小三不禁打了个哆嗦。
桑叶皱着眉头，说到：“要不，我还是回去吧，天已经这么晚了，他们应该担心我了。”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张小三的爸爸一把拉住他，张小三的妈妈也堵住了门口，不让桑叶离开。
但是，他们终究没有拦得住桑叶，让桑叶回了家。
此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桑叶家的大门也总是紧闭着，再也没有打开过。他们一家人就像消失了一样。
尾声
朦胧中，张小三又看见在那无尽的帘幕尽头，桑叶家的大门打开了，桑叶正从里边缓缓的走出来。张小三急忙冲过去，没跑几步，被石子绊倒了，膝盖磕破了，流着鲜血。他忍着痛站起身，快跑几步，想桑叶冲去。桑叶也发现了他，向着他跑来。
村口的大桑树飘下一片落叶，落在了桑叶家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