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儿(小说)

      （注：榆钱儿就是榆树结的籽，也说榆树开的花。榆钱儿开的正嫩绿的时候，可以食用。它既可以生吃，也可以蒸馍、蒸糕、煮粥等熟吃。在那个人们疯狂寻找野菜吃的年代。榆钱儿就成了人们最渴盼的美食。）

        春天到了，树上挂满了一串串榆钱儿！

        早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到树梢上时，高高的榆树杈上已爬满了孩子。昨天还是满树的红骨朵，一夜之间开满了串串葱绿的榆钱儿，孩子们哪能经得起这馋人的诱惑？

        像往常一样，孩子们爬到树上先不急于采摘，先把小鼻子贴到枝条上嗅了又嗅，再学着小羊羔吃树叶的样子吗叽吗叽地吃上几口，然后才开始大把大把地往衣兜里捋。一边捋，一边折能够折断的树枝往地下仍，因为树底下站着一群女孩子。女孩子们大都不会爬树，因为力气小或是因为父母们常教导女孩子爬树不雅，女孩子们只能站在树底下等着男孩子们往下扔。男孩子肯定要往下扔的，因为靠勇敢获得的食物分给别人吃，那也是一种自豪！况且老师也常讲，有果实大家共同分享那才叫幸福！瞬间，树上噼里啪啦直往下掉树枝，女孩子们嬉笑着、争抢着。

        “亮亮，过来呀！”一名女孩子招呼道。

        旁边站一男孩，他叫亮亮。亮亮微笑着看着这场面，却不肯上前。他不是不想吃榆钱儿，也没人不让他吃，亮亮不上前是亮亮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亮亮身单体弱，男孩子们都会爬树，唯独亮亮不会。亮亮望着伙伴们在高高的榆树上尽显风姿，他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去享受这嗟来之食。

        亮亮最终还是能吃上榆钱儿的，伙伴们从树上下来，每人口袋里都塞得满满的，大家都争着抓给亮亮几把，亮亮口袋里也有了榆钱儿。男孩女孩们一边吃着榆钱儿，一边抓起路边的书包，朝着学校方向走去。

        亮亮虽不会爬树，但亮亮功课好，这是人人皆知的，也是伙伴们所公认的。但这个月评选优秀少先队员，亮亮却榜上无名。原因是近一个星期，亮亮天天迟到。虽然亮亮最终能把功课补上，但毕竟影响不好，班上的尖子生上课迟到这未免说不过去，老师思来想去，最终把亮亮的名字抹掉了。

        亮亮迟到的原因，是因为妈妈又给他生了一个小弟弟，妈妈不但暂时不能做饭、干家务，而且还需要人伺候，而恰巧此时亮亮的奶奶病了。妈妈说奶奶是伺候“月子”累的。爸爸吃完饭得到生产队上工，不上工就没有公分。于是亮亮便承担起了家里自己能干的家务活。早晨起来，亮亮先照顾奶奶吃药，然后给弟弟洗尿布，吃完饭涮洗碗筷，这样就耽误了上学的时间。

        弟弟出生半月后，妈妈可以下地干活了。妈妈心疼奶奶，拿出自己坐月子吃的鸡蛋、小米，煮了几个鸡蛋，熬了一碗小米粥。

        日子再紧巴，女人坐“月子”，家里总要备上些鸡蛋、小米之类的东西，来补充妈妈们此时身体所需的营养。家里养着几只鸡，离弟弟出生还有好几个月，家里的鸡蛋奶奶就不让吃了，奶奶又用省下的钱换回几斤小米，说这些东西都是给妈妈吃的。

        妈妈把煮熟的鸡蛋、米粥端到奶奶跟前，奶奶说什么也不吃，说这些东西都是给月子人吃的，自己又不坐月子吃鸡蛋干嘛？妈妈说您现在不是有病嘛，有病也需要增加营养。奶奶说不想吃，越有病好东西越不想吃。

        妈妈知道奶奶是舍不得吃，妈妈说：“妈呀，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可是家里别的什么也没有啊。”

        奶奶望了望院里新栽的榆树苗说：“我就是想吃榆钱儿饽饽。”

        妈妈眼里立刻含了泪花。

        奶奶想吃榆钱儿饽饽。这话让亮亮听见了。

        要做榆钱儿饽饽，得有榆钱儿。而上树捋榆钱儿，大都是孩子们的事。一整天，亮亮脑子里反复在想这个问题。

        第二天是星期天，学校不上课。亮亮决定必须让奶奶吃上榆钱饽饽。他来找好朋友小豹，小豹身形敏捷，论爬树，堪称第一，不巧的是小豹家的门紧闭着。亮亮又来到小虎家，小虎家的门也紧闭着，亮亮几次举起手想敲门，又犹豫了。亮亮知道，只要他开口，伙伴们肯定会帮这个忙。亮亮犹豫是因为亮亮实在开不了口：我与小虎小豹同年同岁，我站着不比人家矮坐着不比人家低，我怎么好意思让人家替我爬树捋榆钱儿？

        亮亮决定自己试一试。

        亮亮在街心转了一圈，街上的榆树光秃秃的，榆钱儿早被人捋走了，亮亮转到了村外，终于在一棵高大的榆树下停住了脚步。这棵树估计有两房多高，直径有半尺，笔直笔直的。可能是因为高和陡的缘故，这棵树还不曾有人爬过，树上的榆钱儿密密麻麻看得真切。亮亮瞧了瞧见四下里没人，亮亮就放下心来。亮亮担心万一自己爬不上去，中途退下来，岂不被人笑话？其实亮亮爬过树，其爬树的要领伙伴们都对他讲过，只因信心不足，总是爬不到两米高，就退下来。

        今天亮亮又是爬到两米高，就爬不上去了。

        亮亮攀着树干，上不去也不想下来，他脑子里想着奶奶有病，想吃榆钱儿饽饽。为了让奶奶吃上榆钱儿饽饽，亮亮今天豁出去了！

        亮亮终于坚定了信念，他爬呀爬呀，裤子磨破了，腿上、胳膊上被树皮蹭出了一道道的血印，亮亮也没觉疼。终于离第一枝树杈只差一米左右了，可是亮亮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亮亮抱着树干呼呼地喘着粗气，他心里明白，此时自己只要稍微一松劲，身体就会滑溜下去。亮亮暗叫着自己的名字：亮亮啊亮亮，你此时若滑下去，那么你今生今世就再也上不来了！亮亮嘴里发出一声怒吼：“呀——！”亮亮终于抓到了第一枝树杈。

        亮亮成功了！

        亮亮脚蹬在树的横干上，双手攀着上面的干枝，四下里望着，呀！好远呐！南边看，一排排房屋的屋顶，亮亮分辨着哪儿是自家的屋顶，哪儿是小豹家的屋顶，哪儿是学校。北边望，大面积的田野尽收眼底，亮亮分辨着自己挖野菜都到过哪里。西北方向有一座大铁塔，亮亮知道那是县城方向。再看这棵树，从树底下看，树枝不大，到了上面，树枝怎会变大了？此时亮亮觉得，自己此刻站的位置是全世界最高的位置。

        亮亮只顾高兴，却不曾想危险正朝他一步步逼近。

        凡是经常上树的人都知道，到了树上，首先观察一下枝干牢不牢靠，要选择最牢靠的枝干屯身，亮亮初次上树显然没有经验，他此时抓住的枝干，虽然榆钱儿茂密，但根部已遭虫蛀，局部出现裂痕，周围涌出了黑乎乎的浓液。

        亮亮正想自己先捋上两衣袋榆钱儿，然后再折上些枝条带回家去，亮亮这些事还没有做，只听“咔嚓”一声，枝干裂痕涨大，亮亮身体一倾斜，整个身体的重量全承载给了树枝，树枝难再承受，又“咔嚓”一声，亮亮连人带树枝就飘了下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瞬之间，让人来不及害怕。

        亮亮脑袋“嗡”的一下，有十几秒钟的时间亮亮失去了知觉。渐渐地，亮亮又恢复了知觉，身体已不能动弹，树枝压在身上有千斤之力，挨着亮亮的脸边有一丛叫不上名的野生植物，平时看这植物弱不禁风，一脚踏下去就会把它踩平，躺着看这植物，就像一棵大树......

        奶奶最终吃上了榆钱儿饽饽，而亮亮却被送进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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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如今亮亮已过知命。亮亮考上了大学，在城里落户并娶妻生子。每年清明节，亮亮都要回家来，给奶奶上完坟，再和昔日的小伙伴们热闹一番。如今家乡已今非昔比，村里修起了公路，公路两旁一排月季花一排龙爪槐。村子四周则是高大挺拔的白杨以及茂密的法国梧桐，还有风姿绰约的观赏柳。在繁茂的树族里，唯独没有榆树，老人们说，榆树经济价值低，且爱遭虫蛀，早已没人爱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