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穿在红线上的柿子梗(写给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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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真正是您的不孝外孙,也许没有我,您去世前的生活不至于如此窘迫,也许没有我您不会发出“就一个儿子,还让他跑这么远”的感慨,是的,因为我的结婚,我让您唯一的女儿跑到离你万里之遥的边疆,让她在您去世前9天才回到您的身边,我也知道在您最后的时光里您一定在深深怀念着自己的女儿,可您是一个坚强的人,您到了去世都没有说一句怨恨的话,可女儿的回家还是给了您一丝的期望。不知道多少时间了,您没有洗过一次舒心澡。您见到女儿的第一句话就说“把我扔到盆里吧,我身上痒痒的。”是的,这些话您从来不敢对自己的儿子说,因为换来的也不过是一顿训斥。有几次,您看见孙媳妇到前院来取东西,您喊住她让她帮您洗了2次头,以后孙媳妇就很少到前院来了,尽管前后院相隔不过50米。

每个人都是有着自己的痛苦的,我觉得您最大的痛苦也许在于95岁的年纪依旧思维清晰,依然秉承着姥爷给您的教诲,认真做自己的事情,不乱说一句话。我有些时候都在想一个问题,在姥爷去世后的21年来尤其是您的儿媳妇我的妗子去世后的近十年来您是怎么过的?妗子去世后,舅舅每天都不在家,空空的院落就您一个人,右临的房屋早早地倒塌了,一家人都去了郯城,左邻换了年轻的小伙子小媳妇,根本也不会踏入到这个院落;能活动的时候您总是做做饭、打扫一下院落,照顾一下院中的柿子树,后来您上个厕所都困难的时候,您就一直躺坐在院落,一个月也没有人和您说上一次话,您的意识在哪儿呢,是儿时那无边的红薯田还是收工后11口围坐在拥挤的八仙桌前吃饭?也许,您想的最多的是自己的女儿,但是她在家的时候为了自己儿子的学费每天在服装厂打工从早到晚没时间陪您,等到她的儿子工作了,您以为她有时间了,她又要到遥远的城市去照顾,这个城市遥远到离开您思维所能达到的距离。也许,这十余年来您总是在盼、在等,姥爷去世的时候和您说“有什么事情了,就到高庄去。”也许姥爷也预见到了未来的一些事情。姥爷也算潇洒,年轻的时候曾一个人走州过县,拿着驳壳枪与本乡的几个地主周旋,差点被活埋,还好枪法精准,将几个喽啰打死在自己挖下的深坑中,躲避徐州半年多直至解放;后来儿子得了他的真传,70年代左右刚好高中毕业,一腔热血地参与了“八一八”,与“大联合”武斗文斗,差点被打死在自家的玉米地里,可惜儿子到底还是缺少了点老爹的英勇气概,一条破枪被偷偷丢弃在村口的老井中。老井中水清甘冽,老井中回荡着甜蜜的话语,老井中也曾映下自己年轻的容颜。在老井通往自家院落的往返中,姥姥产下了一双儿女……后来姥爷在自己的担心中鬓角斑白,舅舅与蚌埠到薄庄插队的女知青结了婚,女儿嫁给了邻村一个在杨集乡面粉厂当厂长的后生,一家人总算稳定了下来。

依稀记得在我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有着嫦娥和织女的传说,那个时候每年的农历二月初八您总是会穿戴一新来到我们村赶会,给我买夏季的衣裤和那泥巴捏成的哨子,并偷偷给我裤兜里塞钱,于是哨子的响声贯穿了我的童年,您塞在我裤兜的那些钱直到去年那堵青砖老墙的倒塌才又重又将我的记忆拉回那些春夏村口坐看自家的鸭鹅戏水的时光。那个时候你们家干农活时已经有了7口人,由于我爸那时在乡镇企业当着厂长,每年全国各个城市的跑,我们家地少,每到农忙妈就会带着我我们到你们家去帮忙,一家人都到地里去挖或红或黄的地瓜,然后赶着毛驴拉着回来,您就会站在村口等待。等待着满框的桑叶送进用白石灰水遍洒的房中喂饱那肥嘟嘟的蚕,等待蚕儿“爬山”作茧自缚,然后缫丝,姥爷就赶着那头黑色的驴儿拉着车到集市上去卖,这辈子您没有穿过一件蚕丝的衣服,可您过手的蚕丝硬是把表哥培养成了一个80年代的中专生。这样一等就是十年,十年后姥爷去世,原本里屋一张、外屋一张的床现在只剩下了一张。当时您说了一句话“隔千里路也胜似隔一层木”,流下了一串浊泪,后来的这串浊泪同样给了“隔一层木”的妗子——那个从蚌埠制药厂下乡的中年早逝的女知青。

在后来的岁月里,大表哥由于在城里工作进了县城——要不然他也是要留在省城的,姥爷说距离家太远,生生被拖了回来。那个时候还是有很重的乡土观念,有时候我一个人徜徉在姥爷晚年种瓜的田野,现在也已是荒芜的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株玉米杆,我就在想在农村由于都有着自己的田地,总觉得只有这把黄土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而且宅基地上的房屋都是自己看着一块砖一把水泥盖起来的,于是房屋由于揉进了太对的情感而变得更加有血有肉起来,于是产生了强烈的乡土观念。但是城市不同,城里的房子都是民工盖的,也许在一栋楼盖成之前都没有见过你的眼神,于是这个你花了大半生积蓄买下的房子也不过是你的一个财产而已,随时可以出卖,但在农村是很少说换就换自己的房子的,更别说卖掉,就算伐掉院中的一株梧桐树也是慎之又慎,因为那里面维系的是几代人的感情。所以姥爷虽然一生走南闯北,但总想把最好的东西带回家,姥姥自从江苏嫁过来就再也没有走出过这个叫做薄庄的村子,薄庄待姥姥是薄是厚,也许只有姥姥清楚,但是暮年之时频频提起的事情就是那个月黑风高之夜一头高头大骡子驮着一麻袋民国银元在自家的院落的八印大锅里煮了一晚,她竟然这辈子没有见过银元。后来的那个年代,姥爷从各个省给姥姥带回来一堆花花绿绿的粮票和布票,姥姥却一件对襟大褂穿了十几年。姥姥不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她一生就陪着锅碗瓢盆,甚至她都没来得及认清第二版人民币的模样,第三版人民币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尽头。

……

2013年的时候,躺坐在院中的您总是认为女儿8月份会赶回来,于是您小心翼翼地挪到柿子树下用杆子打掉柿子,然后一个一个用线栓上,挂在窗前的晾衣绳上,白天的时候您总是会坐在柿子下面以您所能认为的大声音吓跑前来偷食的喜鹊,喜鹊来了又走,柿子软的从线上掉了下来,摔破在地上,一个、两个、三个……您不再等候在通红的柿子下面,任由喜鹊高兴地在您眼前飞来飞去,终于您不再能独立地挪到院子里……舅舅指着那串红线上的柿子梗对我母亲说:“看,娘给您留的柿子。”火烧的夕阳下映衬着一串黑色的柿子梗,黄土地上碎着柿子黑红色的轮廓。

一个人漫长的94年也许很难用苍白的文字来记录,那些让人心酸的画面我也不忍去描述,即便如此,泪水还是一次次浸透面前的稿纸。我只能用只言片语来记录一点琐碎的记忆,放在这里,作为一个纪念,惟愿姥姥天国安息。

  《礼记》有云:“五十杖于家,六十杖于乡,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九十者,天子欲有问焉,则就于其家”,中华民族是一个尊老的民族,但我更希望的是不要因为世俗的忙碌而怠慢了自己的父母长辈,社会的转型冲击了家族观念,分离了家族成员,淡漠了大家庭关系,也割舍了乡土情结,但我还是希望大家能保留曾经的那颗纯洁的心,有时间和父母多聊聊,一杯小酒几句乡音,张家长李家短,幸福也许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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