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与他的朋友

        据母亲说叔叔在我两三岁时就搬到塔下山去住了。山脚下隔一条马路便是他工作的地方一一蜡纸厂。我对他的影象是模糊的一一记得最深的一次便是五六岁的时候,爸爸带我从温州回来的途中下船到他的家…:。

      那是天很热的时候一一大概是五月端午前后……。山脚下有一口古井。爸爸携着我的手登上一步一步石阶。石阶虽不多,但上去己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穿过一个堂屋,进入四合院。两旁两个花坛,里面开满姹紫嫣红的花,一一许是午时花,鸡冠花之类。向日葵低下沉沉的头。刚过正午,屋檐下挂着好几个鸟笼,里面不知养了什么鸟,它们见人来,是乎打扰了它们的午觉,它们烦躁地在笼子里打转着,瓦灰色的鸽子早以惊飞到屋檐上,伸着毛绒绒脖子在咕咕地叫着……。叔叔听到鸽子的叫声,伸出头来观望,见我爸携着我来,便兴奋地叫婶婶:"和玉啊一一你看谁来啦?……•

    婶婶提着围裙,搓着手出来惊叫:〃啊哟一一是二哥带着小双生来啦"!

      她笑眯眯地走过来,携起我的手,边走边摸我的小脸,连说,"热坏了,热坏了,我的宝贝,"赶紧将我拉进屋里,屋里凉爽多了,叔叔忙着招呼我爸坐下,并从桌子上拿了一把圆蒲扇递到我爸的手中……叔叔,婶婶都笑脸满面地端祥着我说:〃长高了一一变漂亮啦"!婶婶还特意说:"你怎么不把另外一个也带来,让我们瞧瞧一一到底谁大呀?…。

"他大〃。爸爸用手指我说。

〃记得一一那个是乎胖些,也脏兮,整天脸上多有鼻涕干。婶婶如数家珍似回忆着:"我总记得他那淌不完鼻涕快到嘴里时一他总是用大拇指轻轻一勾将它甩出去一一故而脸上总留一道象胡子一样一道痕迹…。

      婶婶说得起劲时,从里间跑出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一一男孩居中,俩姐妹一大一小,一个比我大,一个比我小,男孩跟我差不多高,比我壮实。

    婶婶见他们忙招呼道:"快叫二叔‘!

      "  ’二叔,二叔。’’三个孩子异口同声连叫三句二叔。

‘      唉,唉,唉。"爸爸也温柔地应了三声。

      婶婶又指着我对她儿子说:〃苏华,你还认识他吗?…:‘’

      男孩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傻愣愣地看着我……。婶婶又说:‘’他可是我常跟你提起,比你小的双生毛‘?"

      ’’嗯……‘他恍然大悟地说:〃双生弟弟呀‘。‘’他点了点头。对怯生生的我一点也不感兴趣。索然地连同姐妹一道转身向里间走去……。

      爸爸只是一味咧嘴笑着,我羞怯地依偎在他的身旁,叔叔在一旁问长问短地陪笑着,婶婶忙着去做点心……。

    现在算来己有五十来年了,但这影像一直索绕在我的脑海里……。

        叔叔是经常来我家的,但多半是先到朋友家后,再来我家及伯父家。他总是于老邻居春风满面地招呼着,拉着家常。回回如此……所以离开了几十年,邻里们谁也没忘了他。他总是匆匆来,匆匆去……很少在我家吃过饭一一总是说在某某家吃过了……。

      我的父母,伯父伯母,姑父姑母都相继离开了人世,叔叔婶婶也老了,我们已很少走动了!那天听族公说:‘你叔叔己瘫痪了一一可能年底都过不去了……。

      我当时就惊呆了。怎么可能呢?去年他最好朋友离去,他来吊丧前还来过我家呢一一好好的一一怎么一下子就那样呢…、?

      当天,我就通知姐姐,哥哥们。当晚我们三兄弟及二姐,二姐夫乘着侄儿媳妇的车到他的他的家。虽是刚建不久的住宅,如今要拆了,十室九空,住在那都是老幼病残者……显得很冷清。管理人员很严格,当我们谈了是来看叔叔的……。他便客气地说:〃是日本华的亲戚一一就另当别论。’’很利爽地放我们开进车……。

      我们也不知道叔叔他们住几楼,便打电话,接电话是婶婶,听说是我们来了,便满怀欢喜地说:‘是你们哎一一我马上下来,马上下来……!婶婶一会儿便下来,打开了那不锈钢的小门,她一头的银发,满脸慈祥的笑迎了我们说:‘

    ‘’啊哟一一你们这么多人来看叔叔,一一他真会高兴坏了得一一真难得,难得哎。"婶婶一边惊讶地说着,一边忙迎我们上了四楼。

      我们鱼贯地进入叔叔的房子,一个不大整洁的客厅,摆放一套茶几,沙发。茶几上透明瓷盘堆了如山一样柑桔,苹果。婶婶先是招呼我们坐下,并递桔子到我们手中,我们出于礼貌象征性接过后,并未剥皮,就放在瓷盘里,匆匆起身向叔叔的卧室走去,我们围在叔叔的床前看着,婶婶高兴地说:"金生一一你的侄儿侄女都来看你啦’……"。

    叔叔睁着朦胧的双眼,他那充血的脸上一片绯红,他的喉结在转动着,嘴唇在勉强地努了努,他神智是清晰的,只是说不出话来,他的眼角渗出晶莹的泪珠,我们围着他,他那死鱼一样的眼睛从每一个人的身上转动着一一不知他还认得我们否?我们每人都塞了一点钱在他的枕下,婶婶在旁客气地阻拦着说:"来看他就很好,一一何必破费。我跟你叔叔又没什么给你们……〃

  〃婶婶哟……快别这么说。"二姐接腔阻止说:〃我们不孝一一这么久了才来看你们。"二姐满怀歉疚地说。

  "唉!一一莲妹快别这么说。他不是一向好好的吗一一突然一下子中风了,谁会料到呢!"这时婶婶的话题开了,她赞叹道:"皇桥人真好呀,一一我们离开那么久了,还记挂这我们。尤其是在生病的时候,还都来看你的叔叔一一他们自己都七老八十,还乘车来看你叔叔……。〃

      她说:〃一个星期前,有人打电话给我说:〃在大榕树下等我来接他们。我光知道他们的名字,声音一点听不出来。当我到榕树下时,他们认得我,我却一点认不得他们。他们指着我说:〃你是和玉吧!‘

‘    ’’我连连应了说:‘是啊一一是啊!我是和玉一一那你们是岳叔,偕娒哥吧!

‘    "是的,是的!"他们兴奋地应着说。岳叔亲切地说:"你的声音一点未变,一一还是那么好听。‘’

’      "’好听啥,一一多老啦!〃我便带他们上了我的家。那时你叔叔还能说话,只是有点口吃,他们见面有多欢喜。岳叔他们说于我有几十年未见面。但一听我的声音,什么都记起来了。那天我强留他们吃午饭,我跟你叔叔是最幸福的一天……。

        过后几天,桂宝昌的大孙子阿长也来啦,还带了好多的礼物!一一我们跟他八杆子也打不着呢。你说令我感动不一一据说他小时候你叔叔’一一帮过他。还有蛮芬叔,长和叔都先后来看你叔叔一一他们多半是从克坚侄儿那里得到消息及电话的。听说洪和大哥也要来一一他都九十岁了,我就叫他们劝洪和大哥快别来啦一一你们的心意我全领了一全领了一一真是罪过,罪过……!〃

      婶婶如数家珍似幸福地回忆着……〃而后她又转向二姐:〃莲妹哎,小时候你叔叔不在家,你就在我的脚下给我暖被窝一一记得不。

  〃记得,记得!"二姐接话。

      婶婶很兴奋,往事历历在目。她说:〃我跟你妈最谈的来。二嫂是最好一个人。不像你嬷嬷一一整天的搬弄是非,我最烦她,一一现在说起来还一肚子气呢……!"

    "别说你,连我也生她的气呢,〃二姐接过她的话说:"她不仅的霸道,搬弄是非,而且最好给人取绰号呢!〃

    〃是啊!是啊!我们两家人的绰号全是她取的。莲妹哎,婶婶跟你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老了老了,不是很可怜吗?一一不仅眼瞎,连人也傻了!侄儿媳妇又不孝顺一一多可怜哎………。她停了一下接着赞起我妈来。

    〃你妈多好,活得慈祥,健康。死得干脆,你们个个对她多很好……!"

    "我妈没得说一一她像把挡风遮雨的伞,一直撑着我们!她走了,一一我们的依靠就没了……!

          记得几年前我朋友锡华要我叔叔的电话号码,他说他伯父家吵得不可开交,唯有我叔叔能压下这家庭纷争,我便给他的电话号码。锡华于我叔叔通过话后,叔叔当天傍晚就赶来了。他见到了他的老朋友,他活脱脱一个烟鬼似孤独地躺在又脏又臭的床上,床沿下一个破旧的脸盘里烟头,烟灰都满了出来。房间又小又黑又臭,门窗全闭着。一盏昏黄的电灯泡如鬼火似晃悠着……。他赶紧打开窗户,又开了破旧的门,然后将破脸盘端出倒掉……!

      他端着破脸盘从外面回来,见老朋友己从床上坐起,他那又黑又瘦的脸己深陷下去,只剩下皮包骨头,唯有那双大又凸的眼睛闪着幽灵一样的光……。

      叔叔坐在床沿上,望着老朋友焦悴不堪的脸落下心酸的老泪……。他轻轻地叹息道:"发哎一一你过是什么日子。你跟谁置气呢?你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日子可过吗?留给我们的日子不多啦!你跟老婆呕气也罢!难道儿子有错,女儿有错?你干么把自己置身于此,好好的五层楼不住,非要住这狗窝猪圈的地方呢?一一你都成了孤寡老人啦!不,不!你比他们都不如。你使孑女们抬不头来,如果他们真的是不肖子孙,那就另当别论。一一是你将他们拒之门外一一怨谁呢……?如果你是个争气的人,把自己整理的利利爽爽,在他人面前昂首挺胸,那子女脸上也有光,一一长辈是子女的门面啊!你这门面都破了,子女还有脸面吗?怎么叫人爱戴你呢?一一你看你,邋遢至此,烟气会熏死人呢!你说你懒不一一烟灰都满出脸盘一一你就没工夫倒一下,门窗也不打开一下……。当年我那样依重你,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如今,你连我这个老朋友也忘了,……你说你有多久没到我家了啦。如果你有苦恼,你干么不向我吐吐呢?我那又没别的人,阿华他有独立的家(指他的儿子)。

      他只是低着头让老朋友数落着,唠叨着,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言不发一一谁敢这样说他,他的子女们在他面前连正眼都不敢看他呢!他的眼睛有一种攝人的光一一唯有我叔叔,他的老朋友,敢淋漓尽致说他,而他总低着头来,像个羞涩的姑娘似,不敢正眼看叔叔……!他总觉得那郁闷了半年的气是乎消去许多,他的话那样在理,那样顺耳,他是那样豁达,而自己总是那样的狭獈。

        叔叔到外面买来了酒菜,他不好意思地开口说了一句:"你到我这,还要你请我……。

    "什么你的,我的一一分那么清干嘛。一一我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啦……!

  "这倒是真得……!〃

  〃那你还较真什么呢"?

  "我没较真呀〃!

  〃还没较真?"叔叔白了他一眼,高兴地说:〃今天你开口了一一我比什么都高兴。我这趟值了。"

    。他们一边吃喝着,一边聊着年轻时的往事。那一夜叔叔一直陪他聊到天亮……。

      发是很仗义的人。当年叔叔在外打工,不怀好意的登徒子见婶婶年轻貌美,不是推窗撬户,就是百般殷勤。婶婶年轻,孤枕难眠,久而久之,经不住诱惑,终于有了那一档子事……!闲话传到发的耳朵里,当时就气愤不过,他拼了几夜未眠,多未碰上那恶人……,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风高月黑的深夜里,他悄悄地躲在一个角落里守候着,目标终于出现,只见那登徒子假模假样在小巷转悠了半天,见夜己深,四周悄无人息,便蹑手蹑脚地贴近那还亮着昏黄油灯窗户纸外轻轻弹了弹,随后便潜入那虚掩着双扇门中……。发在稍远角落里看得分明,等过了三五分钟后,才悄悄地进入那虚掩的门里,一一许是他们急躁些,忘了锁门。许是他们早以习以为常,忘了应有的警惕,当他进入内室,他们刚刚脱衣上床,被他逮个正着,他不分青红皂白,一阵拳打脚踢,那男的只钻在被窝里任他毒打,他打累了,掀开被子,只见他全身发料地跪床求饶,发连连发出:"滚滚……快滚一一下回决不轻饶……〃声嘶厉色的吼声。

      婶婶躲在床角掩面啜泣……!发有小半年没去叔叔家。……此后婶婶自然收敛了。那人也不敢造次,据说有半年都未出门。婶婶开始是恨透了发……,但后来不得不对他敬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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