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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特战旅上任当政委的第二天早上。进办公室前,我转给旅长一个文件夹。
旅长办公室在我隔壁。一会儿,他端着茶杯过来,把文件夹还我,顺便坐在办公桌前右侧沙发上。那是一对豪华的单人沙发,另一座隔着茶几。旅长办公室有一对与我这边一模一样的沙发。昨下午后两小时,我曾坐在他办公室里那对沙发同一位置上。
他在我办公室坐下,似乎带有礼节性回访的意味。茶杯放茶几上,翘起二郎腿,点燃一支烟,开门见山问我:
“这事——你怎么看?”
“涉及我们旅……”
文件夹里夹着地方公安邮给旅机关的一封协查公函。昨晚熄灯后,政治部主任送到我寝室的。当时,我正在看下午他给我的一叠文件资料。
公函讲该县辖区某乡新近发生一件严重伤人案件,嫌犯范成系我旅上尉连长钟天帮的徒弟,潜逃抓捕一周至今未归案。请求我部协查,找钟连长了解情况,能否提供一些线索。
我端着茶杯踱到旅长旁边,坐另一边沙发上,接着说:“我想,我们的连干部还不至于是非不分吧!”
旅长吐口烟,眯眼看着我:“认识钟天帮?”
“不认识,”我如实说,“名字倒有印象。三四年前吧,军区发过一份表彰他见义勇为,宣布记二等功,号召全区官兵向他学习的通报。他应该是我们部队的骄傲。不过,在旅里他似乎有一个不怎么文雅的外号——天棒……”
昨晚我看公函,看到“钟天帮”这名字,觉得眼熟,但一时想起哪儿见过。后来政治部主任又来电话,无意提醒,才想起三年前曾看过并向我原在的步兵团官兵传达过军区一份表彰通报,表彰对象只一人,就是钟天帮。当时,钟天帮还是副连长,见义勇为时挨了两刀,帮助警察打掉一个抢劫扒窍团伙。
至于天棒这个外号也是主任介绍,隔夜才知道。
在旅长面前刻意隐去主任的提醒,多少有点耍小心眼,顾自己面子。说实话,我们这种层次及年岁的人,只要不涉及重大重要原则性的问题,耍心眼也普遍。
人嘛!
“记性不错!”旅长赞扬我,“屁股没坐热,进入情况快嘛!”
是的,昨下午我随上级首长来报到,在全旅连以上干部大会上正式宣布任职命令。步兵团正团政委晋升为副师职旅政委,我内心有一股澎湃愉悦之感。人的一生事业有成,是最最舒心的私事之一。千把官兵扩升至带数千名官兵,而且,担任“首战用我”、各方面工作标准及要求更高的应急机动部队主官,虽然是挑战、考验,会当水击,也令我自信满满。事在人为,只要履职尽责,相信自己一定不会辜负组织的信赖和希望,会努力干出一番成绩。
新官上任雄心火嘛!
上级首长事多,宣布完命令就离开了。下午剩两个多小时操课时间,我和旅长在他办公室闭门促膝交心,谈得甚是投机。不过,开始几分钟,政治部主任敲门,抱一叠文件进来,岔了我们一下。
主任满脸笑容,对我说:“政委,有几件急事需要尽快开常委会研究上报,这是有关议题资料,有些多……尽可能给你准备详细些稳妥些。老政委调走一周多了,旅长说你马上到位,叫等你过目后,再开会研究上报,有两件事后天必须上报。”
“放桌上吧,晚上我熟悉熟悉。”我转头征求旅长意见,“你看明上午,还是下午开常委会好?”
“我看下午好。”旅长建议说,“上午你还可以了解更多部队面上的情况。这是你第一次上任主持旅常委开会,肯定得表表态,给一班人提提要求,时间充足点好!”
“嗯,那就明下午开会。”我又对主任说,“那通知明天下午操课时间开常委会。”
主任说:“好的,我马上通知其他常委。”
熄灯号吹后,我开始看那叠资料。主任又来了。这次,只带来一个文件夹。也就是今早我交给旅长及他刚还我的这个。当时,主任说夹子里是邮局刚送来的一份机要文件。接文件夹时我第一反应则是他借故想找我聊聊。
明下午开常委会,对我来说时间真还宝贵,熟悉这叠文件资料,身为党委书记,旅长体贴我也说了,履新第一次主持会议,总得准备一个任职发言,表表态,讲两句吧!给班子成员提提希望及要求什么的吧!这么重要的发言,肯定不能信口开河,至少得列个提纲,理清思路吧!预计今晚熬到凌晨两三点钟才收得到口。
明早六点半我得按时出操。
领导以身作则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上任第一个旭日东升,不在操场上与旅部大院的官兵一起出早操见见面,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瞎猜。大部分官兵不会清楚你刚来,熬更守夜加班加点,却会记忆久长:新来的旅政委第一天没出早操,可能“爱睡懒觉”……
我接过文件夹放一边,有意抬腕看表:十点一刻多。
“事情急不急?”我问,指夹子里的机要文件。
“不是……很急。”主任回答。
“不是很急……的话。你回去早点休息。熟悉常委会涉及的文件资料,准备会上发言稿,今晚我得熬夜。晚点,我再看这份文件,思考思考,明上午给你通气。”
“旅长还不知道。”主任犹豫地看着我。
“明早上班我给他。”然后,我郑重其事对他说,“主任呀,以后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时间很多很多。等两天,我俩好好吹吹,政工口的工作今后还靠你和政治部鼎力支持哈!”
“放心,政委!我们一定当好党委和你的参谋助手。”主任表态,“那……我先去一趟三连。”
主任知趣地走后。我突然又感到心里不太踏实。凡事尽可能三思三思,这是我多年干政工养成的习惯。不是很急……说明还是急!
我顺手拿起文件夹阅看。
翻开看内容,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上面涉及我部一位连长,也就是钟天帮。公函文字不长,言简意赅,对部队充满信任,对钟连长也没更多的话。反复看几遍,仔细一琢磨,内涵其实并不那么单纯。
钟连长与在逃嫌疑是师徒,关系自然非同一般。警察请求协查,明明白白摆明嫌疑逃到部队找师父是一种可能。当然,字里行间也透出相信部队连长不会觉悟低到徇私枉法的善意,但白纸黑字并没排除嫌疑如果撒谎,不说老实话欺骗师父,或者师父知道实情,万一昏头短路,包庇……没抓到嫌疑之前,一切的一切可能皆可能存在。
我眉头打结。按玻板下压着的常委内部号码拨通主任寝室电话。
“……”
忙音。
拨几道,仍是忙音。
显然主任没在家。再看表,主任离开不到十分钟左右。这时,想起主任走时说的“我先去一趟三连”这句话。我猛然反应过来,钟天帮可能就是三连连长。地方不知道他是我部哪个连的连长,主任管干部,连长的名字肯定清清楚楚。不然,就不太称职。
我的推断果然没错。
半小时左右,主任主动给我打来电话。他刚从特战三连回来。我才清楚特战三连随营就住在旅部大院,钟天帮真是三连连长。
我问:“有什么情况?”
主任说:“坦承嫌疑是他徒弟。”
接着,简要讲了有关经过。
家在异地百里外的军队干部年年都有探亲假,已婚未婚假期长短不一。钟连长20多岁,未婚,算路途,总共一个月左右假期。两年前,他当连长不久,探过一次家。一天,便装陪爷爷赶场,中午去场边一家小餐馆吃饭。饭菜刚上桌,一群刚吃喝完的小混混不给饭钱,开始殴打找他们要钱的中年老板。
钟天帮上前制止,小混混不仅不听,还说他管得宽,找死!绰号“大头”的混混头上来抓住钟天帮衣胸,挥拳直击面门,拳头没砸出,抓衣胸的手臂被反扭180度,身体跟着反向,负痛蹲下,紧接着屁股挨一脚,飞出两三米远,头碰桌腿,额头破皮流血。几个小混混见状,拔出明晃晃尺多长的砍刀扑向钟天帮。
特种兵连长会怕几个拿刀的混混?
不到两三分钟,钟天帮毫发无损,混混被一一撩在地上鬼哭狼嚎。而且,乖乖交了饭钱,答应等两天把以前吃的“霸王餐”钱如数还清,钟天帮才让他们离开。
“大头”就是嫌疑范成。
大头非常痴迷武打,一打听,制服他们的是特种兵的连长,对钟天帮佩服得五体投地。打听到钟家,缠着纱布登门跪地,无论怎么劝都不起来,执意要拜钟连长为师,习武学艺。
白天跪到晚上赖着不走。
浪子回头金不换,把他引上正路也好,今后乡邻们也少些欺辱!钟天帮起了恻隐之心,也出于无奈,想清楚后,对大头说:“起来吧。今后保证改邪归正,教你几招也不是不可以。”
大头当即咬破指头,在地上写血书发毒誓。
钟连长扶他起来,说:“我休假时间不长,这段时间你每天早上六点来我这儿,先教你一些练功基础东西,但暂不收你为徒。明年我探亲回来,问过乡亲们,你再没做任何坏事,我再正式收你为徒!”
大头激动地在地上连碰三个响头,钟连长再次扶起他,头上已有斑斑血渍。从那以后,大头一伙再没干偷鸡摸狗的事。也就那次,钟连长出主意,帮忙跑关系,以爷爷的名义入股与他们合办了一个加工厂,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第二年休假,正式收大头为徒。
“这个大头怎么伤人成了嫌疑了呢?”我问。
“钟连长说,可能是近期的事,他也不知道详情。”主任讲。
钟连长奶奶和父母死得早,还有个姐姐,姐弟俩是爷爷拉扯大的。姐姐远嫁去了外省,爷爷不愿离家,他一当兵,只身一人在家务农。大头对老人比对爹娘还亲。当徒弟后,隔三差五去照顾老人,帮助料理家务,送月收入,送一些必须品。前几月雨季,当地突遇特大洪灾,大头破门而入,把老人背到安全地带,连自家也沒顾及抢险。加工厂也被洪水冲毁了。
“钟连长讲,洪灾后大头生活有些恼火,旧病开始复发。”主任在电话那头说,“前段时间,他听一位来附近旅游在家乡当老师的中学同学讲,大头现在在帮人私下收债,前一个月,他还去信叫徒弟注意不要违法,估计伤人与此有关。”
我问:“近几天,大头来驻地找过他吗?”
主任说:“没有。但钟连长估计他爷爷知道大头的下落。老人碍于救命之恩,肯定不会给任何人讲,也许还是他提供的躲藏地方。钟连长很着急,要求批准他回去几天,协助公安把人抓住,以防后患。”
“可以马上给假。”我说,“这个连长脑袋清醒,应该放心。”
“政委,肯定放心。”主任说,“三年前,军区通报表扬过他勇斗歹徒,光荣负伤,帮警察打掉一个抢劫团伙……”
“怪不得看协查公函老得老觉得这名字熟。”我这才想起钟天帮这名字在通报上出现过。
当然,旅长早上到我办公室,我也把主任昨晚去三连找钟连长的情况转告给他,旅长对我指示主任安排钟连长马上回家一趟表示完全赞同。
旅长说:“维稳也是部队义不容辞的职责,地方既然请求我们协助破案,就协助到位。也可以看看钟连长这块好钢大义灭……徒弟的表现!”
旅长反应很快,本来脱口要说大义灭“亲”,马上改成“徒弟”,表达没一点瑕疵。
“对了。主任谈了些钟连长的情况,我感觉这小子正义感挺强,有勇还有谋,”但纳闷的是他的绰号,“大家怎么会叫他天棒呢?这名字不怎的……”
“嗨,我也一直没想通!”旅长看来有同感,打断我的话,“为此我专门查了有关资料,这个词本为重庆方言,引申义概指胆子特别大,行为不被世俗规定约束的人,也就是不按规矩,超出常规出牌的人。”
天棒本义指不经过考虑,糊里糊涂去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人。又泛指吊儿啷当,不知天高地厚,信口雌黄,爱打架斗殴、惹是生非的人,属贬义词。有时后面还加个字或改个字,叫“天棒锤”,“棒锤”。
“他见义勇为前,还是当排长时就有人喊他天棒了。为什么叫天棒,我听到的不可思议的故事真还不少。”旅长说,“人的性格往往具有多重性,复杂性。他优点突出,缺点也鲜明。”
接着他讲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事。
其中一件就发生在他见义勇为的壮举里。那是地方学校开学期间,副连长钟天帮探假归队,在C市下火车,准备去附近公共汽车站买票。当时,火车站治安不太好,扒手团伙相当猖獗。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突然传出抓抢包包的呼声。一个小青年从他身边仓皇逃窜,他立即放下行装只身追去。
小青年闪进一条避静的小巷。巷里呼啦啦拥出七八个同伙,拿着铁链、钢管围住钟天帮。
“怪不得敢出头,原来是兵哥子呀?!”抢劫头头五大三粗,盯着手上马刀,阴阳怪气说。
身后一瘦子,大概是军师,闪出,丟一扎钱到钟天帮脚边,笑着恭恭手:“兄弟,井水不犯河水。拿去买几条烟,算兄弟几个孝敬解放军。行个方便?”
“呸!当我们解放军是什么人了?!”钟天帮摆开格斗架式。
“哟——你当我们大哥怕当兵的嗦?!”军师边说边躲到抢劫头头后面。
“哥们,上!砍他!”抢劫头头吼两声,率先冲上来,挥刀劈向钟天帮。
钟天帮闪身避开刀光,不退反进,一个漂亮的擒拿动作,把他按在地上。喽啰已拥上来,钟天帮只得起身应对。抢劫头头爬起来,捡起刀,从背后再袭钟天帮。钟天帮后脑似乎长了眼,闪过刀刀袭击,几招下来,再次反扭过抢刧头头的胳膊,痛得他大喊饶命投降。大部分喽啰不是东倒西歪躺在地上,就是跪地帮头头求饶,仅少数人溜走。
威胁已不复存在。但搏斗中钟天帮手臂有两处划伤,他恨这家伙心恨手毒,仍扭断了此人胳膊。
巷口围观的群众拍手鼓掌好久。
警察赶来,带走这群歹徒。但判刑时,因钟天帮的过当行为,律师抓住不放,法院通告部队依据处理。旅通报批评了他,挨了个处分。旅里还抓住这件事专门进行了“拳头对准谁”、“在维稳过程中怎样掌握执法尺度”等法纪教育。
后来,地方一位贫困女大学生感谢信寄到军区。上级来核对此事。旅里才知道,女大学生刚考起某名牌大学,是此事的受害者。家里好不容易东凑西凑给她凑的数千元学费,连同挎包里的入学通知书等物被抢犯突然拽走,当时哭昏在车站,被好心就近送到医院。有好心人帮钟天帮照着行李,他回来找行李知道后,特地在C市火车站住了一晚。随即去医院安慰大学生,陪她去派出所领回被抢物品,还掏出身上所有钱捐给了女大学生。也没留名,回来也没讲此事。
“你说他天嘛!舍已救人又不留名,”旅长又点燃一支烟,“不天嘛,敌人投降了还下膀子,完全不宽待俘虏?!”
一年后,钟天帮升任连长。旅主官双双找他话,特别强调要他加强学习,加强法制观念,加强修养,做事要三思而行,再不能动不动耍“二杆子”行为。
钟天帮满口应允,改正决心很大。
但“天棒”就是“天棒”,本性真还没移!
不久,团里举办运动会。各营选派一个建制连参加旅部决赛。一营三个连循环选拔。三连还是两个主场,全败给了兄弟连。气得钟天帮大骂队员不解气,喊兵把篮球架抬出球场,扔到连队营区后的河坎下,还大吼:“连队以后再打篮球的是他妈龟儿子!”
输两场球就扔球架,不准兵们打球……事情比风还传得快。旅领导又好气又好笑。老政委到连队把他狠狠训一顿,令他马上把球架抬回来。他不得不组织兵嘿咻嘿咻把球架抬回来,重新安放球场上。球架已有损坏。钟天帮自掏腰包,花几百元才修好。
“天棒”名头也就更响了。
但旅长特别喜欢钟天帮,因为他的军事素质全面,且特别过硬。敢打敢拼不说,完成任务时脑瓜特别灵光。
“特种作战这方面简直是奇才!你说怪不怪?”旅长夸他说,同时提醒我,“这小子毛病不周正,还特别反感别人当面喊他天棒,即使领导叫,他也会一脸不高兴。有一次,我喊他天棒,他还一本正经当众纠正我,旅长,我是帮助的帮,不是棒子的棒哟——阴阳怪气!”
钟连长回家,找到大头,很快让他投案自首,事情也有曲折。
工厂冲毁,日子难熬,有人出高价叫大头帮忙收债。久走夜路必撞鬼。前不久,大头去收债,对方涉黑,也是硬茬子。几句话不和,双方动起手来,对方重伤几人,双方各有数人被抓。爷爷把大头藏在附近一个隐蔽的山洞里,让他先避避风头。
钟连长问人藏哪里。老人支支吾吾还不肯说。
“爷爷,你从小就教育我堂堂正正做人。”他耐心做老人工作,“大头穷途末路,不尽快绳之以法,会铤而走险,害更多人。知情不报,你现在已经违法了,到时更走不脱。”
大头一直刻苦练功,武功长进很大。钟连长劝他投案自首,他不从,两人交手。徒弟自然不是师父的对手。不过,搏斗中钟连长一颗门牙被打掉。钟连长叫爷爷先去派出所报告,大头晚上会来自首。夜深人静时,把大头捆到派出所不远处。
“我不进去了。”钟连长拍拍大头肩膀,“我不露面,你自己进去算自首。自首会从轻处理一些,你还是我的徒弟!”
给大头松绑。大头回头看看他肿起的嘴唇,跪下来又嗑三个响头,起来咬咬牙奔进派出所大门。一刻钟后,派出所内无异样,钟天帮离开原地。
归队头天,钟连长去了一趟看守所。
“师父,你的牙齿……”大头羞愧地双手抱头,泪流满面。
“没事!”钟连长摸摸他头,“你是我爷爷的救命恩人,恩情我一辈子还不完,不在乎一颗牙齿。犯法就服法,好好交代问题,可以检举揭发你知道的其他犯罪行为,争取有重大立功表现,政府宽大处理。出狱后的生活,我给你操心,我下月开始,每月给你存三百元钱……出来重新做人!”
大头开口,十几桩牵涉当地黑恶势力的积案告破。自首情节加上重大立功表现,受到宽大处理,少判了几年。
世界侦察兵每年有一次比武,地点设在国外爱沙尼亚境内。我军特种部队成立以后,兄弟部队轮流参加过几届,成绩相当不错。
转眼,我上任一年多,轮到我们旅派人参加。钟天帮是不二人选,和旅里几名尖子组队代表祖国、代表我军参加新一届国际比武。此时,参赛的国家增加了三分之一。
这届比赛,世界军事强国都派出了顶尖高手。除东道主外,各国只出两个队,一队直接报名参赛,一队作为预备队备案,万一遇到特殊情况,才替代参赛。两队不能临阵调整,没有报名或备案人员不得参赛。每队限定三人。比赛时间从始发到终点,须过五关斩六将,闯过十二道障碍,限定三天时间。
携带物品简单统一,只带一天食品饮水,其他两天在赛区就地取材,自己保障,抓住蛇吃蛇,擒到老鼠烤老鼠。如果中途退赛,或违规、全部“阵亡”,立即罚出场,物资供应主赛方自会接上。
全副武装。不过,除每人标配的手枪冲锋枪匕首外,严禁携带炸药手榴弹等武器,子弹是特制的,射程几十米内,射出的是红或黑色涂料。不知是从时髦的电子游戏上受到的启发,还是外军原来就发明有这类玩艺儿。中弹留迹,便意为此人被淘汰。
各种辅助装备,比如攀爬绳、破网钳剪、砍刀、多用铲、急救包、静水片、烧蜡团并可打气的袖珍野战炉等等,等等,型号、大小作了严格规定,出发前有专人检查,少带可以,多带一件,便会被没收,重重扣分。
冠军只一个,然后依次排名次。看谁速度快,安全到达。多队冲过终点,则按沿途扣分排名次。完全是生疏地形,战场设计,而且一律未知。开赛出发,记时开始,各队才领一张地图。难度超极限,规则出奇严。稍不小心,还会被判突然“死亡”。
超强度训练半年后,钟天帮和队友到达异国他乡。中国队抽到23号签,即第23个出场,后面还有20多个队。前面22个队,包括美国、俄罗斯、以色列等夺冠呼声高的队,无人抵达终点。其中一些强队,如英国、巴西等中途就被秒杀。
难度可想而知。
钟天帮等三人凭着过硬的军事素质,斗智斗勇,闯过道道险关,第三天深夜,安全潜至最后一关。
最后一关设在刚收割庄稼的一片农田中间,地势平坦开阔,中间一棵伞状独立巨树,树前飘着一面旗帜。哪怕只剩一人,只要拔下旗杆或导致旗倒,大功便告成。
问题是开阔地完全裸露,独立树四周既有丈高的铁丝网、电子眼,又有探照灯、夜视仪,四处还有碉楼、潜伏哨,戒备森严,百多东道主特种兵把守。几个强国精英都止步于此。
办法总比困难多。
钟天帮他们没有仓促行动。经过仔细观察,发现一条网状灌溉暗渠,其中几条走向延伸至独立树附近。他们再在周边附近仔细寻找,幸运地找到一个伪装处理过的灌溉口,圆形管道,直径约两尺大小。
一只老鼠从管道里跑出来,转眼没了踪影。
“有办法了。”钟天帮眼睛一亮,小声说,“老鼠能在里面生存,说明里面有氧气,现在就看人能钻进去不。”
他取下头盔,头伸进管道,爬进半个身子,又退了出来。
“很紧,人勉强可以前爬。”他目测了下独立树,对两名队友说,“这样,我从洞里爬过去,如果顺利的话,估计三五十分钟能抵旗杆附近,到时你们搞点大动静吸引守卫,尽可能把时间拖长,拖得越久越好。”
“危险啊!”一名队友附他耳边说:“身体不是头,这种状况下,前爬蠕动可能难以持久,万一出什么状况,进退两难咋办?”
“圆管子,身体收缩运动问题不大。”钟天帮再次把头升进洞里缩出来,“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把衣服什么都脱了,只穿裤头,衔把匕首进去,可能好些。只能搏一搏,拼拼运气。”
另一名队友提议:“戴上防毒面具,万一里面有毒气啦?”
“好!”
这主意实用。钟天帮开始脱衣裤,把水壶里的水全倒毛巾上,毛巾绑左手小臂上,插上匕首,开始戴防毒面具。这时,几道探照灯柱射过来,三人赶紧趴下。
准备就绪,钟帮取下防毒面具,并没急于爬进管。他很沉稳:“咱不能打无把握之仗。再好好观察观察地形,算算管道里爬过去的精确时间。”
三人隐蔽的地方离铁丝网大约五百米,因为靠近三四百米很容易被热成像仪发现,铁丝网里边距独立树等边一千米左右。管道从地上穿越,等于绕过了地面铁丝网。
三人同时用红外线望远镜看铁丝网内达10多分钟,终于发现独立树百米处有个闸,初步判定那里有出水口。
“我尽可能摸到那里去,如果有守卫,就悄悄制服他们。再声东击西,想法迂回过去拔旗。”钟天帮信心十足地说。
三人很快算出在水管里爬行大致需要的时间。他们受过快速穿趴低桩铁丝网的专门训练,通常半秒左右可向前爬行一两米,考虑到圆管里爬行借助不到俯冲、爬行困难和此次爬行的持久性、体力消耗大等因素,保守估计在水利管内一分钟可爬25~30米。钟天帮改变初衷,计划自己花一小时加一刻钟左右时间爬到水闸。
“这是底线,我尽量拼命提前,一小时后,不管有什么情况,你们必须行动!”钟天帮说,“此时,我应该会到达那里,趁势弄守卫一个措手不及。”
两位战友同时举手做了个OK手势,三双有力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
漫长熬人的一小时过去。
两名队友开始分头行动,一反常态不顾一切从最明显的地段伪装并轻装潜行。最明显的地方其实也是战场,包括模拟战场(赛场)最容易忽视的地方。不是夜视器材没发挥作用,而是监视的人往往注意力不太集中,容易打马虎眼。另外,发现情况还有个反应过程。那怕几秒钟,对于精选的特种兵来说,也可以迅雷不及掩耳,充分利用,赢取优势。
距离前面铁丝网不足百米,当面雕楼警报骤响,两人被守卫发现。说时迟,那时快,两人跃前同时,甩掉伪装树叶,猛扑向铁丝网。等几十个警卫持枪冲出雕楼,两人三下五除二分别剪开铁丝网,已前冲百十来米。然后,蹲地喘息,待守卫近至几十米,彩色子弹密集飞来,连打十几个滚,弹起弯腰成“Z”字型横跑,还不时向后向前插空隙绕圈,二十多分钟后,一人中弹“牺牲”,一人被守卫捕倒“生擒”……
也就在两名队友遇挫前几分钟,一个“怪物”浑身又脏又臭,赤身裸体突然窜近独立树,瞬间打倒六七个守卫,树周围发出一片惊叫,等更多的守卫反应过来,“怪物”闪电般扑向旗杆,与旗帜一起倒地。
钟天帮没能亲眼看见升国旗,聆听奏国歌,站在领奖台顶接受勋章及鲜花、掌声……当时他还躺在急救室里。
回国后,有名记者不知从那儿打听到他的绰号,当我们旅领导面采访时问他:“钟英雄,平时别人是不是叫你天棒!”
他生气地大声纠正:“我姓钟,姓与中国的中同音。叫天帮,老天的天,帮助的帮。我是中国人,天助我们中国军人也!”
这句话是他离队出国,我送他勉励他为国争光说过话的翻版。
钟天帮瞟我一眼,说:“出国前,政委也对我这么说过。”
我故装糊涂,眨着眼睛,转问旅长:“说过吗?”
“说过。”旅长在旁边笑着证实,“钟连长说不出之乎者也哉这类文皱皱的话。只有你这些酸不拉秋的文人——也,爱用古代文言文这类助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