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海迷途
那二狗家的男人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嗓门问道:“这人谁呀?你是咋认识的?外来人是不能进出祠堂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回头看了一眼背包客,“他是香岗人。”
“香,香岗?”
“嗯,他在改革开放的前沿S市开画展,有自已的画室……”
…… …
夜凉如水,李老头裹了裹胸前破絮突兀的棉大衣,把我续好的茶水一饮而尽。
在寒冷面前,除了装,没有人还会保持绅士的风度。
虽然外面已是春天,虽然我们坐在巨大的U型蒸汽弯管下面,虽然我们的脚边还摆放着嗞嗞作响的小电炉,仍然感到阵阵寒意袭来……
看着李师傅低着头又陷入了沉思,我悄悄地给他续上了水,顺手还不忘给自己也满上。
他抬头看看我,象看一个陌生的朋友:“你知道吗,那时的我,就是琢磨着想学点什么手艺……”
“那后来学到了吗?”我很直接。
李老头没有回答我,而是自顾自地叨叨……
“那二狗家的把我拉到一边……”
“说过了……”
“什么说过了?”
“刚才,这个桥段说过了……”
“那我刚才说到哪了?”
“刚才,刚才您说到二狗家的男人把你拉到一边,噢就是了,您继续说吧……”
李老头浑白的眼珠向上翻动了一下。我假装没有看他,低头自顾品茶……慢慢地我从茶水里品出一点人生悟语,那就是多嘴多舌容易招人烦。
那背包客看着不远处的二狗男人和我低声说话,好象还在争吵什么,就转过身向远处望去……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坏人……”二狗的男人有点不依不饶。
“你一个外姓人管我干什么!我就是要见老族长。”我没好气地看着二狗,差点吼出声来:“你不要把每个人都想象的那么坏!”
“好好,我管不了你。但,但是族长在闭关修炼时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我明白!但……但是你知道吗……”我学着二狗男人嗑嗑吧吧的话把:“你知道山下有多大的变化吗,你知道有一个伟人在面朝大海的南边划了一个很大的圈,叫什么试验特区吗?”
“很大的圈?莫不是很大的饼吧,噎死你……”
“得得,我跟你说不清楚……” 说罢我拂袖而去,临了还不忘挪揄一句:“等我混好了咱俩还是兄弟。”
那二憨看到我和背包客走远了,又继续回到围子里练功。
我拉着陈老师四下里走走,告诉他明天才有可能见到老族长,最快也要等到太阳下山……
大胡子艺术家姓陈,老家厦门,幼年时跟随母亲定居香岗……
大胡子艺术家说,不着急,我这次出来就是写写生采采风。
未经许可,我从他背后用手托了托他的淡紫色双肩背包,“还挺沉。”我笑笑。
“没事。”陈老师也笑笑。
他也是个挺随和的人,儒雅斯文。
“不如找个人家把背包暂放一下吧,东西不会丢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他把背包从肩上缷下来放在一截断了的木桩上然后抽出装满雪泉山水的杯子。
我连忙摆手:“不用带水,我们这里到处都是纯净的雪泉……”
我又指了指对面不远处的双峰山,山脚下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沿着小溪溯流而上又是不同物候的花鸟世界。在背山向阴的第十八道转弯处有一汪状如马蹄形的积水滩……
积水滩四周山林里常年百鸟齐鸣,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见到凤凰遨翔百林……
“不如我们下到马碲沟那边看看?”
“马蹄沟?”
“嗯。”我点头。
大画家重新拎起背包。
眼前就有一棵枝繁叶荗的古榕树,粗矮遒劲的条条树根象老人腿上暴露的青筋曲曲折折地卧伏于地面。
手攀着倒垂下的枝条踩着突兀隆起于大地的古树根,我就是灵动的猿,俗一点说就是山里的猴……
有时候吧我觉得村子里的人不应该叫我三娃子,好象山娃更形象一些。
“陈老师把包给我。”已经坐在树丫上的我垂下手臂伸开手。
陈老师抬头看着树上的我,“爬的这么快。”
“安全吗?”
“安全的很。”
大画家皱了下眉:“我……我是说包挂在上面安全吗?”
“放心吧师傅,保证藏的严严实实。”
把背包挂在浓密的树叶里,我又使劲摇了摇枝干确信它不会掉下来,然后从一人多粗的树上麻溜地滑到地面。
陈老师还在从不同方位不同角度向树叶里看……
“哎呀,放心吧陈老师!”边说边拽过他的手,“没事的,走吧。”那一会我好象已经跟他混的很熟的样子。
一队红领巾从山谷那边的斜坡爬上来,队伍有点松散,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手拿小队旗的女同学是五年级的学习委员,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学霸。她在使劲招呼后面落队的小同学:“保持队形!快点跟上……”
我告诉身边的陈大艺术家:“今天星期六,老师放学早,他们都是山顶寨子里的娃,每个星期六下午回来……”
“那平常他们都住校?”
“嗯,和我以前上学一样也是从那边山谷抄近道绕过来。”
“哦,就是你说的马蹄谷吗?”大画家手搭凉棚向前眺望着……
“是马蹄沟 也在山谷里,我带你去。”
“哎,你刚才说他们是山顶寨的,那我们现在脚下踩的地方不就是商家寨吗?”陈大胡子望着红领巾小队远去的背影看着他们穿过一片竹林又开始了另一程爬坡……叹息道:“唉,山里的孩子上学真不容易。”
“师傅你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地形地貌千奇百怪,我们现在走的地方是一块洼地,也是村寨子人聚集的场所,每逢遇着大事小情的,大家都会跑到这里来,去年春上的时候山下还来了一个放映队在围子里放电影,今年也不知还来不来……”
“噢,原来是这样。哎三娃,你还是称呼我陈老师吧,或者叫先生,我香岗那边都是称陈先生。”
“先,先先……”我尝试着却嗑嗑巴巴叫不顺口。
“哎算了算了,听着怪别扭的,还是称呼我老师吧。族长还没同意你下山称我师傅的话也不合适。”
“那有啥不合适的,那我就喊你陈老师吧?”
“行,就这么着了。”
边走边聊,又遇到几个小屁孩从面前一阵风地跑过去,其中一个落在最后的小胖娃手拿着食物颠颠地跟着。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伸开双臂截住他:“勾三!”
勾三看看我,想绕开……
我急忙蹲下身子:“三,叔叔饿了,能把你手上的烤山芋给叔叔吗?”
“不给。”
“不给叔叔可要抢了!”我吓唬他。
“呜呜呜……我告妈妈讲你抢我东西……”勾三顺地就要打滚,我连忙哄住。
“你干什么?怎么吓唬小孩子?”陈大画家在后面厉声训斥我。
“唏,我就是逗他玩的。你看这都过晌午了我也怕你饿了,想要点给你充饥。”
“我还没饿!你早说不就好了,我那背包里有吃的喝的,是你自己饿了吧?”
“不不,我也不饿。”
小屁孩勾三从地上爬起来拉过我的小褂子,低着头说:“叔叔咱俩一人一半好吗?我不告诉妈妈。”
“不好,叔叔不饿。”我挣了一眼勾三:“谷子底有多好吃的呢。”
“那你带我到谷子里,我怕迷路。”
“不带,你爱跟谁玩跟谁玩。”
“呜呜,那我跟在他们大小孩后面玩是你拦住我的。”
这一闹我才想起刚才跑过去的几个大小孩。
他们是有一条秘密捷径可以直达山谷腹地的。
我向陈老师招招手让他快点跟上我,我们远远地把小屁孩甩到后面。
“喂,那小孩不会跟着跑丢吧?”
“不会!他们都是这大山里的王。不,是山里的猴。”
我和陈老师顺着沟沿的羊肠野径大步小步紧追慢赶,远远地就看见几个小孩模糊的身影在林子里忽一转弯又不见了……
这是一个三岔路口,排除一条向山上去的小路,剩下的就是一左一右两个道岔。
大胡子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左手又着腰:“哎呀别跑那么快。”
“还快?连人影也看不到了。”
“咱俩石头剪子布。”我伸出包子表示,“你赢我就向左,我嬴你就向右。”
“行,中!”
咔咔咔!三砸二胜,我赢,向右转我们毫不迟疑地钻进红树林……
夏天的时候这里的枫叶还是红的,只是没有秋天的火艳……
很快,我们找到一处可疑的地方,杂草丛横像是被人踩踏的痕迹……
拨开层层“迷雾“,眼前豁然开朗……
“现在的小孩子可真会玩!”
这是一条直达山谷的土制斜坡相当窄也非常危险,但有险的地方偏有人另僻蹊径踩出一条不同寻常的道来……
不,这是一条滑岀来的小道,曲曲折折一路滑行,人是万万行走不得的。
楞神着两眼的大胡子不明就里地看着脚下:“这怎么走?”
“不是走 是滑。”
“滑?”
“嗯,滑。”
“我敢肯定这些山里的猴就是从这里消失的。我小时候下到谷子里采草药咋就没辟出这条道呢?”
我的话还没落音就听见山谷底下隐隐传来山娃子们的欢乐声……
“就,就这样滑下去吗?”大胡子看着我双腿蹲下来坐在地上伸直了向前试探着。
“这也太吓人了,在香岗上幼稚园的时候只滑过塑料的大象鼻子……再说了这土疙瘩滑梯也会磨破裤子的。”
“哎呀快下来吧,可好玩了。”说着我已滑行了几米。看那个人还杵在沟沿那里不动 ,我从腰里拽下一条破毛巾扔过去,“别嫌弃了,垫在屁股下吧。”
“快下来吧,谷子里可好写生了。” 边滑边喊,我又行了一段距离 ,回头看时,大胡子也慢悠悠谨小慎微地跟过来。
我在前面探路,没多会听到后面的大胡子开心地哈哈笑,“还真好玩。”
连转了几个之字形的弯后开始变的不好玩了,接近悬崖的地方全是裸露的石子,好就好在这些突兀不高的石头已被野孩子们磨的光滑虽然有点硌腚但不是很疼。
“哎呦喂!痛死我了……”
我头也不回地喊:“你不是有毛巾隔着吗?”
后面又传来哀嚎声…“毛巾早就掉了!”
“有那么夸张吗陈老师,马上就没石子了……”
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小树旁,我暂停了滑行,等他过来。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陈大画家滑到我身边嘟囔着什么。
“哎陈大画家你看对面的风景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大师从马甲口袋里摸出镀边眼镜刚戴上就脱口而出。
“慢慢看老师。”
“呃细细看还别有风致啊?”
在我和老师的斜对面是一处断裂的山脊,山脊的背风面没有古木参天却是一群一堆奇形怪状的巨石,有的侧卧于山坡象一群绵羊,山谷的风从深远的山后穿堂而过,还会隐约传来哞哞的羊叫声……
“唉唉,我好象听见了羊咩咩的声音哎。”
我感到后背好象被大师蹬了一下……
“哎大师傅不可妄动!”边说我边扒拉开他身过的小树枝让他看。
“哎妈呀!”大师身子向后一下子晕过去……
‘咋这么胆小。’我在心里嘀咕一句,侧转过身来拉住他的双脚慢慢拖过眼前的小坎子。
我刚要伸出姆指掐他的人中,老师一睁眼一下子坐起来:“老师还没被你吓死!”
“装,装死啊?”我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