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像

  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晃进一家咖啡馆了。

  她晃到一个挨着窗户的角落坐下，单手捂着半张脸，茫然的看着窗户的看不清楚面孔的往来的行人。

  星期一的早上，太阳也是一副不情不愿消极怠工的样子，稀薄的像兑过水的阳光懒懒的在空中飘荡。几经玻璃折射后的破碎光影从行人身上仓皇的闪过去。

  街边花白头发的清洁工在佝偻着腰来回扫一张顽固的粘在地面上的广告纸，大波浪卷红唇挎着LV打电话的的女人走路带风，穿着蓝白相间的初中生制服白的惊人的男生正伸手去揽他旁边那个大眼睛女生的肩。

  “请问要点什么？”服务生接连叫了她几声。

  “啊？”她像从梦中惊醒似的诧异地低呼一声，结巴着随便指了一下菜单。她恍惚地瞟了一眼服务生的脸，只是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不让自己去细想方才他眼里微澜的情绪。

  她漫无目的的微微环视了一下整家店，里面人坐的比较廖落，空气里透着她熟悉的冷清。

  她呆呆的把头转向玻璃。玻璃上倒映的人海绵一样焦黄的脸上毛孔粗大，细小的眼睛黯淡无光，死气沉沉。黑眼圈浓重得堪比国宝，嘴巴上小胡须即使在玻璃上也能清楚的看出它们野草一般顽强的生命力。

  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漂亮的人。可是倒影在窗户里的这几个人影还是在她心中刺出一汪汩汩冒泡的酸涩的泉水。水汽扩散到眼睛里，她逃命似的把眼睛闪躲到一旁。

  那里倒映着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人，正温柔的拿着餐巾纸看着自己身边头上扎着几个精致的小辫子，穿着粉色公主裙吃的连鼻子上都是油彩一样色彩斑斓的奶油的小女孩。真是……幸福啊！她想。幸福的小女孩，幸福的妈妈。家里是什么样子呢？大着嗓门喊叫着，骂骂咧咧的母亲，因为不小心打翻了一碗炒土豆丝从村东头打她打到村西头，为了省点钱逼着她把讲台上没人认领的铅笔，橡皮拿回来自己用。那是她的小时候，她的妈妈。她忽然鼻子一算，拧着眉头别开了眼。

  闪进她眼睛里的影子是一个男生，十几岁的样子，还能看到脸上的青春痘，大概是初中生吧。那个男生抱着咖啡杯一副沮丧中暗含着怒气的样子。初中生确实会遇到不少事情。这她很清楚。会突然憎恨世界，会盼着一场逃离，会喜欢上某些人……会暗恋……会被人看破心事后被人开玩笑开的困窘得面红耳赤……会不敢进班……会在还没开始前就被拒绝……反正绝非即使是经历过这个时期的人也想象的那般轻松。

  她怀疑自己眼花了，故意扭头看了一眼。的确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不过和她常见的不一样，不是那种为了几分钱和菜市场的人讲价讲十几分钟，为了护短护自己的孙子孙女在巷口仰头大骂骂几个小时的刻薄老妇人，她肤色很白，衣服也考究，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安详，宁静的气质，像电视里的老教师之类的人。这种年纪还能这么悠然，自如的进咖啡馆，真是，真是……厉害呀！她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想出“厉害”这个词。这个人一定是幸福快乐的家庭才能走出来的人吧！年轻的时候一定是那种做什么都做的很好的人。她盯着玻璃上老太太的影子，目光穿越时空回溯到了过往，她仿佛看到以前只能穿着别人穿过的衣服，傻里傻气在人群里茫然四顾，无所适从，努力学习却被人嘲笑读书读傻了的自己。她咬咬唇，让自己不要陷入回忆里的泥潭。如果，如果自己在那么大的年纪也能像她那样就好了。她忽然亮起的希望却被几声尖利的呵斥声震的七零八碎。是同事和上司扭曲的面孔。自己，自己真能做到这样吗？看看自己目前昏惨惨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生活……她仿佛看到路的尽头有个孤苦无依，生活窘迫的老女人……

  不……她拼命摇晃着脑袋。先是感觉到自己胳膊肘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就是“咣啷”一声脆响。

  她错愕的看过去，原来是服务生被她撞到，摔了杯子。

  洒在地上的咖啡上映出她黑沉沉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