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江南，雨雾迷蒙的早晨，傍晚小城，远远的红灯。

        好几个夜晚了，从窗口望见它，如一只椭圆形的红蚕豆，在江南嫩绿的空气中孤悬。尤为奇怪的是，灯火下飘着一些斑驳的影子，如彩色的巨蚊，翩翩翻转，又不曾片刻飞离。

        我好奇地向那盏红灯走去。

        近了，终于看清，原来那巨蚊形的物件，是一个小伙子用各色丝带编织的小物件，翡翠色的螳螂，巧克力色的蚂蚱，橘红色的龟，冰蓝色的玫瑰……一律以丝线穿了，吊在灯下的铁丝上，这些美丽的幌子，随每一阵微风，幽灵般起舞。破碎的雨滴，洒在它们的翅膀上、脊背上和花瓣上，像抹了露水似的，彩亮动人。

        我问：“卖吗？”

        他说：“卖啊。买一只吧，它们多美啊。除了这些，我还会编好多呢，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编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手不停，如盲人按摩师一般娴熟。

        “那，来朵莲花。”

        他低下头，拿过一卷绸带，用剪刀剖开粉色的绸带，三缠两绕的，绸卷带在他手中无声地流淌着，渐渐缩小，一朵小小的莲花，就在指尖亭亭玉立地绽开了，好像他的手，是埋在池塘里的一段藕。夜晚的薄雾掠过灯笼的红光，使这朵粉莲晶莹欲滴。

        我有点透不过气来：“好美啊！”

        我付了钱，仍舍不得离开：“再帮我做个蝴蝶吧！”

        他微微一笑，绸带卷沙沙滚动着。

        他边编边说，世代以编织为生，但是如今家乡愿意编织的人越来越少，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看不上这个手工活。他凭这手艺到外面闯荡，人小力单，赚不了钱。多次想过放弃，可是又坚持了下来。后来发现这绸带，软滑鲜艳，质地较好，然后他又费尽心思独创许多编法，如今生意不错。

        这是我生平所见最为精致的编制物，身肢纤巧，探须抖颤，好像刚从卷心菜畦受惊飞起。翅膀色彩鬼魅般绮丽，镶有漆墨般的黑点，如同一排豹睛，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孤寂清冷的世界。

        一阵微凉的夜风吹来，悬挂着的彩色精灵，互相碰撞起舞，我把编织纤巧的粉莲和蝴蝶仔细包好，道了别，缓缓离开。走远了，江南嫩绿的空气中仍充满着淡淡的红光，从背后的方向绕过我的衣角，涌过远边的雾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