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陌上花开
离开了凌霄殿,千程仿佛松了口气,恨不得伸个懒腰大喊一声“爽”,不过,地君的架子得端着,毕竟旁边立着两排仙官一个个都还在恭恭敬敬的向地君鞠躬呢。
好不容易告别了仙官林立的地方,千程的不再端着架子,紫烟也仿佛淡淡地一笑,对她问道:“来都来了,要不要去花海看看,那枯萎了几百年的花海,又开花了。”
千程看了一眼身后的凌霄殿,和那左一堆右一堆围着窃窃私语的仙官们,然后大声回答道:“好啊,我还没去过呢!”
这话显然是故意说给远处的仙官们听的,那片花海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天界的禁区,地君却大摇大摆就去了,天君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仿佛也就这么默认了。
花海红了,全红了,就像龙筝打仗时的红莲火一般,火红的,一望无涯,风一吹,红色的花潮就像大海的波浪一般。
“芊芊,你可知道花海开出了什么花?天君只是看到花开,便喜笑颜开,”紫烟走在花海中,随手摘了一朵花,递给千程,“但我和师父看到的时候却不这么想,这花不吉利。”
这花妖冶无比,红得刺眼,千程自然认得它,在通往地狱的那条路上见过,在黄泉路上、在三途河边也见过。
它的名字是,曼珠沙华,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战神的花海为何会绽放出三途河畔的曼珠沙华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千程的心头。她抬头看看紫烟,再看看他那身与天界及其不协调的黑色衣衫,她大致猜到一二了。
“刚才你问我,为什么会穿黑色的衣衫,现在我也可以回答你。”紫烟说着,星君的光辉从他的身上四散而出,但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光辉中竟带着一丝来自地狱的死亡气息,隐隐泛着黑色的雾气。
“这不可能!”千程心里一惊,紫烟所掌控的是植物的生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应该是春天一样的气息,应该如同朝阳一般温暖和煦,而此时此刻,千程就立在他的旁边,但他给人的感觉却是那样的奇怪与陌生。
尽管紫烟从不缺席与赤鬼的战斗,但这么多年来,他的屏障一直将自己包裹得很好,即使是战场上也从未放松过丝毫,但为什么战争结束这么久之后,他会遭到地狱瘴气的侵蚀?
“我穿黑色衣衫,就是为了掩盖我已经受到黑化的事实,这就是天君为什么要请你去找龙筝的原因。”他说,“我们只要一下凡,就会不同程度地受到黑化,这原因谁也解释不了。我去心湖见过小妖王,他也已经封锁了边界,禁止妖族出入凡间。现在我们下凡,必须封了自己的法力,把自己变成个凡人才会免遭侵蚀,所以,你只要保持着做个凡人,便不会遭到黑化,明白吗?”
千程心道,难怪琴昭来传旨时,她收起了自己上神的气息,只是以打扮得很仙很美的凡人姿态出现的。但她还是觉得很奇怪,毕竟自己也经常回地界,在明华宫进进出出的,却丝毫没有这种异状。如果说紫烟遭受侵蚀是因为下凡距离地狱太近,那地界距离地狱更近,为何并无异变?而且柏梦瑾那小鬼头还封锁边界,禁止随意进出凡间,难道他也察觉到了凡间的异样?
“地界确无异样,那是因为龙战殿下以生命为代价,心湖之下,都有他的元神庇佑。”
紫烟喃喃道,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有磁性,说起话来永远是那样的柔和,也难怪天界的仙女们一说起紫烟星君,一个个都两眼放光;紫烟平日里话少,若是和某个仙女说上几个字,那定然要被当做炫耀的资本来吹嘘许久——这一切在紫烟娶了自己的师妹景萱之后,才逐渐消停。
千程其实一直很羡慕紫烟和景萱之间的感情,青梅竹马,相敬如宾,只可惜这对神仙眷侣终究还是被战争拆散了。如果景萱还活着,那紫烟手中的花,必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最后小心翼翼地别在她的耳边。
“我明白了,谢谢你,大哥。”
千程很勉强地笑了笑,那回忆如同洪水猛兽般涌上来,想挡也挡不住,她从来都不愿意去想那些,因为每一次想起来,那散落记忆的痛苦就会涌上来,就像鱼刺哽在喉,把自己憋得泪流满面,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能被千程记住的东西不多,但是战场上的生死存亡她却记得很清楚,她亲眼看着父王焚毁元神,并将彼岸托付于她,尽管在同一时间内,她那拼凑的灵识也崩溃了,但借着柏司霆的眼睛,她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而现在,彼岸已经成为了父王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她只想好好地珍藏,再不愿拿出来示人了。
水声,哗啦啦地,仿佛距离她很近。现在的她感觉浑身发冷,酸痛,眨了眨眼睛,才发现浑身都被这露水打湿。不对,千程思索道,自己明明刚离开了天界花海,怎么会来到这满是露水的地方?她扭动着酸痛的脖子,抬起头来,放眼一看,天哪,又是遍地盛开的曼珠沙华,但这并不是花海里的曼珠沙华,四周没有天宫里的那种明媚阳光,而是让人感觉压抑和窒息的环境。
脚下一阵冰冷,她抬起酸痛的胳膊撑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基本上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双脚已经冻得麻木,想动一动,都完全没有力气。好不容易坐了起来,她用手轻轻捶着麻木的双腿,再次睁大了眼睛打量着四周——这长满曼珠沙华的河岸,不是三途河是什么?
“嘿,你坐那儿干什么?”
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可她已经被冻得脑子发木,根本无法判断声音来自哪方。环视一圈之后,才发现这个人踩在水面上,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正偏着头透过成片的曼珠沙华,朝这边望过来。
“啊,我见过你,我知道你是谁。”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水面中间,不再前进,“不过,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儿可是三途河,死人才来的地方。”
大概这里的温度太冷,千程又浑身湿淋淋的,这种深入骨髓的冷,比她呆在昆仑之巅那种雪山里都还觉得冷,不仅冻得腿麻木了,连舌头都麻木了,双手捂着嘴大大地哈了好几口气,才感觉舌头灵活一点,这才开始说话:
“我经常来三途河,为何从未见过你?”
“那是因为,你是活的,当然看不见我。”
对方看上去像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语气中带着小孩子的稚气,他不愿意再向千程这边走近,而是就地坐了下来,坐在了流动的水面上,双手托腮,歪着脑袋望着她。“不对,你是地君,就算你死了,也不会来这里。”
死?千程苦笑,她刚从天宫离开,就算从南天门直坠而下,也不会摔死她的,所以,她怎么会死,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三途河?
所以,要问她怕什么,她会回答,我什么都不怕。
但现在她有些怕了,她怕自己又像从前一样死在了扬羽的面前,那扬羽该怎么办?
当她浑身不再麻木了,能够站起来了,才发现自己开始渐渐变得透明,连用手去捧水都办不到。她正在纳闷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那水面上的人又说话了,这一次,他是笑着说的:
“哈,我就说嘛,原来君上是走岔了道才来到我这儿的,现在啊,你该回去了!”
说着,他的手在水里划了一下,三途河的水立即将千程包裹起来,朝心湖的方向送了去。
她突然一个激灵,回头望着这个少年,完全陌生的一张脸,但感觉又那样熟悉。
“怎么称呼?”她大声问。
“我?”他脸上又露出了调皮地笑,挥挥手道,“我是这三途河的河神!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她就这么睁开了眼,耳旁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以及窗外还传来一阵阵的喧哗声——她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定了定神,才记起来这是自己昨天在凡间一繁华市集上找的客栈,这天早已大亮,大概是店小二跑来敲门送早餐了吧。
原来是做梦啊,她揉揉太阳穴,也真是奇了怪了,她离开皇宫后去了昆仑,后来又去了趟天界,回到凡间之后走走停停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会就这样莫名地梦到三途河,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小河神?
她决定回明华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