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月光(一)

童年的月光是昏黄的。

记得每个夏天的傍晚,在外婆家的门前,那一棵核桃树下,坐着许多村里的乡亲,有的端着碗吃饭,有的搓着麻绳,老爷子们抽着旱烟时不时地在鞋底子上嗑出“啪啪”的响声,断断续续说着些村里的闲事,间或一两声咳嗽。我所有的童年歌谣和故事都是在这里听到了记忆里。“月奶奶,黄巴巴,爹织布,娘纺花。小乖乖,别哭了,再哭就引狼来了。”外婆会点着一把艾草驱赶蚊虫,就着明晃晃的月光拉长了腔调唱着古老的歌谣,而我们小孩子拿着一种叫“明火棱”的石头,不厌其烦地在石板上擦出火花。

山老鸹,黑幽幽,俺上外婆家住一秋。外婆看见咪咪笑,妗子瞧见白眼瞅。妗子妗子你别瞅,豌豆开花俺就走,豌豆白,俺还来,一板儿住到砍花柴。打哪儿走?打山上走,山上有石头;打哪儿走?打河里走,河里有泥鳅,大的揩(捉的意思)不着,小的横出溜;出溜到南场里,碰见个卖糖哩,卖糖卖糖卖哩啥糖?卖哩打糖。打给老爷尝尝!粘着老爷嘴,给老爷倒碗水,粘着老爷牙,给老爷倒碗茶,粘着老爷腮帮子,给老爷灌碗屎汤子……

说到最后,在孩子们的哄笑中结束。

许多歌谣都有这样“不雅”的结尾。这是他们促狭式自寻开心的瞎胡编,但足以安慰贫穷的岁月带来的无可奈何。

少年的月光是自由的。

我们跟着哥哥姐姐带上弟弟妹妹在旷野里疯跑,偶尔会到生产队的菜园里偷番茄黄瓜,白天去趟路准备约着晚上去林场偷桃偷柿子,结果被林场的大黄狗追得狼狈逃蹿。我们用红领巾蒙着眼睛在低矮的油桐树上攀爬;大多时候我们会在月光下灿歌漫舞。《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歌曲我总是记不得第一句歌词,唯有望着明亮的月光,才能唱出:阳光阳光多么灿烂,春天春天来到草原……那时的月光真的像阳光一样明媚照亮了我的少年。

那个晚上,山那边响着锣鼓和弦子,传得很远,爱热闹的我们一起翻过山,到戏台场看戏。不大的戏台点了三个夜壶灯,拼凑的社员班子戏箱不好,妆化的浓重难看,我们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有翻山回来,可就这样散了家去,又不甘心,总觉得不尽兴。我们几个就拽了麦秸铺在打麦场里,躺着看天。这时才发现月亮又大又圆,在云里穿行,月亮懒懒地看着我们,露出丝丝笑意。渐渐的我们睡熟了,不知月亮走了几里路,也不知云儿铺了几层厚。

那晚的月光让我心底里充满了温柔,从此我安静下来,不再浮躁,有了一丝少女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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