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读书笔记38

魏晋时期的小说

唯美文学的色彩,在当日的诗文辞赋以及文学批评方面,都表现了浓厚的影子,在小说方面,这色彩却较为稀薄。这原因是小说还没有在文坛得到正式的地位,一般高级文人,少有制作,除了那种为宗教的宣传以外,其余大都是出于游戏好奇的态度,经心刻意把小说当作一种高尚的文学来创造的人可以说没有。并且魏晋以来,小说还在初步发展阶段,所以在当代的小说界,无论在观念形式以及技巧上,都欲求其与诗文平行进展的事,自然是不可能的。

小说的体裁与技巧,虽不能适应唯美文学的潮流,然按其内容,同当代士大夫的风尚与宗教的情绪,却是完全一致。这时代的小说,我们可以看出有两个显明的分野。一个是以两晋以来盛极一时的清谈风气旷达行为为基础。正始之玄言,竹林的狂放,都为艺林所追怀所景仰。这种风气,至宋不衰。于是文人雅士,或记其言语,或述其行为。残丛小语,固无补于实用,软事清言,亦可发思古之幽情。这派小说的代表,是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另一派是以宗教思想为基础,尤以佛教为主体。当日佛教大行,因果轮回之说,震骇人心。文士教徒,或引经史旧闻以证报应,或言神鬼故实以明灵验。如王埮之《冥祥记》,颜之推的《冤魂志》,是此派的代表。此外或转写佛经中的故事,或传述道教的迷信,如吴均的《续齐谐记》一类的文字,自然是类属于这一派的。

《世说新语》为宋·临川王刘义庆所编撰。全书三十八篇,由后汉至东晋,凡高士言行,名流谈笑,集而录之,文字清俊简丽,趣味横生。刘孝标作注,征引广博,所用书四百余种,今多不存, 故极为艺林所珍重。今略引数则,以概其余。

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惟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醒。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矣。——《任诞》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任诞》

山公与嵇、阮一面,契若金兰。山妻韩氏,觉公与二人异于常交。问公,公曰:“我当年可以为友者,唯此二生耳。”妻曰:“负羁之妻,亦亲观狐赵。意欲窥之,可乎?”他日二人未,妻劝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视之达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殊不如,正当以识度相友耳。”公曰:“伊辈亦常以我度为胜。”——《贤媛》

长则数行,短则几句,然文字无不清俊简丽,为本书最大的特色。当日高士名流之音容笑貌,趣语奇行,都跃然纸上,这种富于现实性的记录,较之那种言神志怪的小说来,自然是要高明多了。所以一直到现在还保有着活跃的生命,并不是偶然的事。在《世说》以前,晋人裴启的《语林》, 郭澄之的《郭子》,其体裁内容都与《世说》相似。书虽早亡,在《太平广记》、《太平御览》、《艺文类聚》诸书中,常可见其遗文。并且《世说》中之事实文字,间或与裴、郭所记相同。因《世说》晚出,乃多纂辑旧文。后沈约有《俗说》三卷,体例亦仿《世说》,多记两晋、宋、齐名人言行。此书已亡,在《御览》、《类聚》诸书中,时见征引。文字清丽,风趣亦佳,沈约本是齐、梁间名士,此等文字自然是胜任愉快的了。

《冥祥记》为宋·王琰所作,《冤魂志》为隋·颜之推所作。后者现存,前者早佚,但于《法苑珠林》、《太平广记》二书中所存甚多,尚可见其面貌,所记多为佛教史实及因果报应与经像显效的故事。其内容外貌,与《冤魂志》相似,同为释氏辅教之书。

志怪小说,在文字方面较为清丽者,为吴均之《续齐谐记》与王嘉之《拾遗记》。王嘉虽是东晋人,但此书为梁代萧绮所录。萧序言书本十九卷,二百二十篇,当符秦之季,典章散灭,此书亦多有亡。绮乃删繁存实得十卷。故胡应麟《笔丛》说此书本为绮撰,而托名王嘉的,话虽不可尽信,说此书以王嘉原作为底本,经了萧绮的删补,而完成于梁代的事,是比较可靠的。吴均为梁代诗人,诗风清俊,时人号称吴均体,《续齐谐记》虽系言神志怪之书,然其文字亦卓然可观。其中许彦一篇,述一书生变法之事,极为奇异。段世式在《酉阳杂俎续集·贬误篇》中,证明此故事,原出于佛经,经吴均汉化而写成者。可知在当代的小说内,一面表扬佛教的思想,一面采用佛经中的故事,而扩展文学的材料,这种情形在诗歌里虽极稀薄,而反映在小说上的,就明显得多了。

今存《拾遗记》十卷,古起庖牺,近迄东晋,远至昆仑仙山,俱有记述。书中虽多言怪异,然极少因果报应的臭味。并时叙人事及社会生活,文笔亦颇清丽,尤为此书之特色。可知此书体例,乃合杂录志怪二体而成,不过志怪的成分较多而已。严格地说来,上面叙述的这些作品,都不能算是小说,然而在中国小说初步发展的阶段上,这些作品,我们也不可忽略。由这些作品,再进一步,便形成了唐代的神怪人事合糅的传奇,那进展的痕迹是相当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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