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可能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江帆吹了声口哨，“看吧，我早就说过他会先来找你。”
“是什么合作，也得去了才知道。”周文豫端着一张无动于衷的脸。
“你的表情出卖了你。”江帆在他身侧绕了半圈，盯着他的鼻梁骨，“你心里在偷着乐呢。”
周文豫一愣，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吗？”他对着休眠的电脑屏幕照了照，惹得江帆大笑了起来。
他内心确实涌起了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这可能是个机会，还是个很大的机会。跟大公司合作意味着有机会获得更多的资金、人脉和其他资源，如果说之前都是在地面上艰苦跋涉，那么这个合作机会可能会成为起飞的助力。
“最好是给我们投一笔。”江帆在一旁已经开始空想式地规划合作方案，“战略投资更好，让我们一鼓作气把物流体系搭建起来，先把上海市场圈住了，再往周边城市推。至少不用再像现在这样，为了找几个送货的都扣扣索索放不开手脚。”
对于初创公司而言，风险投资固然是很好的助力，但投资人的主要目的是财务上的回报，公司本身的长远发展通常不会被列为最优先的选项；大企业给予的战略投资则大为不同，为了整个市场的战略布局，这类金主一般会给被投对象以相当的自主空间，并且除了资金之外，也会给予相应的资源。
“想那么多呢，美得你。”周文豫看了一眼表，“你跟我一起去吗？”
“我还得跟团队开会，你全权代表就行了，何况我也不爱见那种装X犯。”江帆摆了个二次元pose，“武运昌隆。”
他起身招呼运营团队跟他去开会。这小门面房里空间紧张，腾不出会议室，所以每周的例会都在仓库里的一堆运菜筐子中间开，而且全员都是站着的。按江帆的说法，站着开会有利于速战速决：“要是坐下，开着开着就睡着了，一觉醒来会还没开完。”
周文豫整理了一些公司资料，介绍公司业务的PPT、近期业绩报告之类，他下楼时看到仓库里的会正开得热火朝天，年轻人们围成一圈你一言我一语，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江帆的声音在其中尤为清晰。
这些年轻人已经跟着他们在这个半店半仓的小门面房里奋斗了两年多，但总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要往上走，要获得更大的空间，总不可能一辈子都窝在这么个角落里。
如果真能谈成投资，至少先给他们换个有会议室的办公场所。如果他们还是更喜欢站着开会，那就不给他们配椅子了。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起来。想那么多呢。他在心里说道。
大都荟集团是个典型的“人与电脑”公司，顾名思义，最主要的资产只有人和电脑这两样，堪称轻资产型科技公司的标本。因此虽然发展迅速，声名正隆，办公场所却远比不了天湖那么气派，只不过是在一幢5A写字楼里租了两个平层，工位大通铺式地排开。CEO独占一个单间，算是唯一的特权，除此之外既没有真皮沙发也没有老板椅，连配备的台式电脑都跟外面是同一个型号。
但这间办公室被主人布置得颇为不同寻常。显示器旁边是几个花花绿绿的美漫英雄和机器人的手办，桌脚下卧着一个健身包，靠墙的置物架上没有通常用于撑门面的各类大部头书籍，只摆了几个遥控航模和车模，看上去还是半成品，五颜六色的电线裸露在外面。而最令人难以置评的是，本就不大的空间里唯一一张可供访客落座的椅子已经被不速之客占领了——一只奶牛配色的肥猫趴在椅垫上，睡得正香。
周文豫也算是在互联网公司工作多年，但天湖的管理严如军队，不要说猫猫狗狗，办公桌上多放几包零食都会被行政部门邮件通报。骤然进入这样一间画风清奇的互联网公司高管办公室，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
“忘说了，我们公司允许周五带宠物上班——这还是我跟总裁办争来的福利。”叶庄一把把猫抄起来放到自己腿上，示意周文豫落座，“从硅谷开始流行的，实测对降低员工的离职率很有效，我很推荐国内的初创公司都试试。”
这个话题周文豫完全不知要如何接口，他预想过很多种开场白，从谈论行业大势到介绍公司境况都已经打好了腹稿，却万没想到话头会是一只猫。“很国际化的企业文化。”他只好这样应付了一句。
叶庄笑了起来。“副作用就是在国内会有点水土不服。比如跟国企谈合作，就费了很大的劲。”
“国企在机制上就不是效率优先的，跟互联网公司不大一样。”
从叶庄在电话里说出“英雄所见略同”这几个字时，周文豫就隐约猜到了跟他抢报纸发行人员资源的“广告金主”公司就是大都荟，现在得到叶庄的亲口证实，不由得生出些难以言表的情绪：所见倒是略同了，但在能够撬动的资源上，一个芝麻弹丸大小的公司和新锐独角兽之间还是天差地别。
“说起来，你为什么想到整合报纸发行的队伍来做物流？”
叶庄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猫，提问的口吻颇像是虚心求教，但联系前因后果，他自己已经捷足先登，这个问法倒像是在考较周文豫：为什么我想到的事情，你也能想到？
周文豫几乎要被这种问法激怒，但商场之上与人相处，必须忍字当头，他做了那么多年BD，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更何况此来的目的是“合作”。“做社区的业务，终端物流是最大的瓶颈。我们在逐步扩大规模时已经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我们找过一些物流供应商，服务品质参差不齐，但自建一个物流团队的成本过高，对小公司来说，得不偿失。报纸发行团队是现成的闲置资源，有规模，也有规范的管理，就看怎么盘活。”他说。
叶庄频频点头。“规模化才能带来效率上的最优解。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依赖发电厂，而不是家家户户都自己去买一台发电机。”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确认周文豫跟上了他的思路，才继续说道：“所以，我在大都荟想做的事情就是——整合。如果有现成的资源，就不必事事都自己另起炉灶。整合才是互联网平台的意义。这次终端物流的整合，算是试水。”
“你们需要终端物流，是因为有进军社区的计划吗？”
这次叶庄露出了“这是商业机密”的微笑：“一切皆有可能。我的习惯是做成之前都保持沉默。不过有一点可以先行透露，下一步，我将要整合的是商家和用户的资源。”
进入正题了。周文豫心中暗想。“拓展商家资源正是我们团队的强项。”他相信叶庄事先一定详细了解过他们团队的背景，但仍不无自豪地特别点出，“这方面，我们可以看看有些什么合作点。”
“我当然知道你们在这方面是专业的，不然我为什么要请你过来呢。”叶庄站起身来，猫从他的腿上跳下去，他走到周文豫的面前，居高临下，“直截了当地说，我打算收购你的云果篮。”
“啊？”
周文豫来之前本来满心想的都是战略投资，到这时听他说出“收购”二字，毫无心理准备之下，仿佛兜头被泼了一桶冰水，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们的运营状况很稳定，规模也在稳步扩大，没有出售的打算。”
“没错，目前很稳定。”叶庄点头。
周文豫听出他刻意咬重了“目前”二字，觉得他话里有话，目光疑虑地盯着他，但他只是笑了笑，不再多加解释。
“我们的业务跟大都荟也没有重合，不存在竞争关系。”周文豫说，他感觉自己在奋力挣脱某种蛛网似的东西，但不知该把劲往哪里使，又仿佛哪里都力不从心。
“竞争对手想卖身给我我都未必会收呢。”叶庄说，“明着说吧，我看中的就是你们手里的社区商家和用户资源，这会是大都荟未来版图里非常重要的一块。当然，自己去开拓也不是不行，大都荟也有BD团队，但我判断直接收购成本会小很多。你可以盘算一下，要为这些资源向我开个什么价钱。”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周文豫的双眼：“我相信——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仍然会英雄所见略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