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声树

一个正常人真实的一生

图片发自App

  杜声树躺在洞里的干草上,那草的下面已经腐烂了,只有上面的草才勉强可以称之为干草。阳光自洞口的树的缝隙里照过来,一柱柱光束中漂浮着尘埃,杜声树眯起眼,用手挡住射向他眼睛的那束光,他的手显然起到了阻挡的作用,可手指缝红彤彤的,还有一束极小的光透过了手指缝。他在这里已经两年了。两年对江湖人来说并不算长。有人隐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生。江湖有时候是很好的。

  高泽如今应该是江湖第一了吧,杜声树想。他又觉得是他自寻烦恼,摇了摇头,又睡了下来。

  这是个扰人的念头,时间悄悄近了。

  高泽穿过长长的走廊,径直走向客厅。这院落明显破落好久了。窗子木门红漆斑驳,门上有刀痕,剑痕七零八落。木扶手有的地方断了,露出的木头已经腐朽了。那是个明显曾经经历过打斗的地方。旁边只留下残余的红砖和地基。他的脚步开始踌躇,记得梦境和眼前这个地方神奇的重合。这是他的家,他的家,一颗心骤然的紧绷起来,带着喜悦相逢的喜悦有归属的喜悦,他渐渐沉醉了。

”少爷少爷是你吗?”喜悦苍老的声音响起。

”你是?”

"少爷我是杨平啊,你不记得平老伯了吧?"

"记得不记得?我不记得了。"高泽怅有所失的摇摇头,脚步一步一步的往后退,他害怕了。人的一生总不会是迷。人是群居动物,即使是高超的隐者,江湖侠客也总会在世间留下线索。见证它们生活的人见证他们的存在。某些人的归隐总是带着不纯的目的的,有些人的不存在恰恰是因为存在,此刻高泽知道,见证他生命一大部分的人出现了,高泽这个人将不再存在,记忆会如同潮水倾泻而来,把之前片片碎碎的苦痛、仇恨和伤害,冲上去冲上他的心灵滩涂。他就不再将是高泽了,也不再是武林第一了,他的女友就成不了举案齐眉的妻子了,他选择做回高泽,再过十八天他就要做新郎了,这是很重要的,他的剑上已经沾了很多人的血,也不在乎这一个人了。杀了他杀了他,他对高泽说杀了他你就自由了,十八天后就要做上新郎了,他抽出那剑,阳光下明亮异常。杀了他杀了他,高泽对他说,那老人用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他已经感受到了杀气,强烈邪恶的杀气,他抹了一把脸,泪水不见了,露出一张尽显老态的脸,少爷你真要杀了我,那人低声悲哀地问,对,高泽忽然感到害怕,即使脸上仍是充满冷漠。这人有令他畏惧的力量,他突然害怕了,事情总会有终结,可是他等不及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一声声,一声声,一次次一次次撞击他的心,他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他用长剑刺向那人的身体,剑成两段一段血红,一段亮白,他突然感受到那前所未有的快感,否则睁开双眼,窗外的天是深蓝色的,他头上汗涔涔的,是个梦,可怕的梦,现在梦醒了,必须做个了断了,他想。

图片发自App

他穿戴好衣服,拿起那把锋利的剑,突然想到十八天后的妻子,即使决战即将到来,高泽的心里仍油然而生一股强烈霸道而悲痛的激情,他想刘夏芳仍躺在床上,或许会有挽留,高泽推开了门,他有钥匙,刘夏芳的眼睛仍闭着,高泽到床边沿床沿坐了下来,疑惑地然后又顿悟紧接着一股激荡的疼痛汹涌而来。高泽痛苦地皱着眉头说道“我知道你醒了,窗前的连翘今天开了很多,明天可能会开更多,今天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刘夏芳仍不语,高泽踌躇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地悠然的说,我去见杜声树,他紧紧闭上嘴,期待着听到任何一点声音,然而,没有声音,高泽的心仿佛被撕碎了,刘夏芳仍不动,高泽离开床沿径直走了,刘夏芳的眼泪从两眼角流下,安静的人开始低声啜泣。高泽在门外都听到了,顿了一下脚步,又走了。

图片发自App

在江湖中找一个活人远,比找一个死人容易。

所以杜声树并不难找。

    洞里的杜声树也意识到了这点,可是他的行动总是比意识慢半拍,杜声树走出洞口的瞬间,一只小刀飞来,他认得那刀,他拔下那刀沉思了几下,那是他一生中少有的沉思。

决战定在十七日后。

杜声树突然开朗起来,洞外树木苍翠,阳光明媚,泉水清冽,他伏下身来,掬一捧泉水,忽而看到自己泥垢沉积的黑色的脸,嘿嘿地笑出声来,这是开朗的笑,童真的笑,杜声树把一根长树枝横在小溪上,把衣服脱了,挂在树枝上,不得不说杜声树是个很会生活的人,溪水会把衣服洗干净,杜声树走进浅浅的小溪躺在碎石子上,水很凉很凉,睡着了,可是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溪里,倒像是在床上。看到暖黄色的烛光,杜声树才懒懒地抬起头,这床比干草舒服。

忽然门被踹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进来,暖黄的烛光映在他脸上,看起来有点凶。在阳光下很黑,奶奶的,今天打猎只打了一只山鸡,老天爷这是要饿死我吗?杜声树闻言大笑,那男子更暴躁了,扛来一把又厚又重的刀,杜声树愣了一下,又大笑起来。

“你信不信我把你宰掉?”

“但是你不会杀我的。”

“为啥?”

“因为我要去赴一场约,你把我杀了我就去不了了。”

“啥约?”

“死约”

“活的好好的干嘛要死?真他娘贱。”

“说的好,十七天后我就要死了,不过生死有天我不在乎,我活了20多年,也够了。”

“大兄弟别这么讲,我这只山鸡分一半给你吃。”

“你山鸡怎么做?”

“烤,放火上烤。”

“煮的更好吃啊。”

“俺就觉得烤的好吃。”

“那这样煮一半烤一半儿。”

“不行,只能烤,我烤得很好吃。”

“我十七天后要去赴一场,死约。”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有些事情总是说不清的,我废话很多,其实我觉得和你聊聊天也挺好,好久没有人和我聊天了,刚刚关于山鸡该怎么做,我觉得你是最应该做决定的人,刚刚我不应该有点威胁你的意思,我总容易这样,我觉得容易改改,可能我没有这个机会,你要知道我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改,怎么能奢求这几天就该好,有些习惯就像身上的刀疤甩不掉。又说多了,我总是这样。"

    “大兄弟你废话确实挺多的,我这人也不喜欢废话,你就在我这儿住着吧,也别多想。赶明和我一起打猎。”

图片发自App

十六天后高泽来到枫坪山。触目所及还都是当年颜色。物是当年物,人非昔时人。他害怕的事真的来了。可是事情终究要有个了断,不是吗?当他闭上眼,风从四面八方扑来,耳边呜咽声不绝,他的衣带飘飞。杜声树迟到了。他一贯就这样,他想。远处有人缓缓走来,脚跟摩擦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他来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总能感受到彼此。                                                                    高泽拔出了剑,杜声树也拔出,剑出同门,高泽自远处向杜生数出来。剑锋直指都生疏,杜生树侧身避过,高泽将剑转扣胸前,挡住杜声树的剑,这剑法是一样的,只不过高泽的剑法中多了些气力,狠绝,杜声树则依照平常强强应付。杜声树这是输定了。高泽的剑法愈快愈好,杜声树招架不及。肩膀上被划了一道口子,火辣辣的口子。杜声树感到疼,眉头一皱,将长剑刺向高泽,高泽没有躲。将身子迎了上去,剑插入了高泽的心脏,血汩汩涌出,杜声树悲痛不已,将高泽抱在怀里。高泽的血从嘴角涌出,他低声说,杜声树,我好恨呀。杜声树抽噎着,抱住高泽,一时间一幕幕情景从眼前涌现,“杜声树,替我好好照顾她。”高泽艰难地说,他下一秒头就歪斜了,高泽死了。

刘夏芳意识到了她的手将血红的喜袍抓皱了,喜袍上有血滴滴下,她的嘴角的血很红,她也死了,杜声树还活着。

图片发自App

生命的轨迹歪斜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尽头。

杜声树出现在高泽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点光都没有,寂寂的。这是个悲惨的一天。也是三个年轻生命的终结。杜声树推开了门,屋里黑得可怕,有时候黑比死亡更可怕。杜声树点了灯,看到了床上躺着的,已经死去的夏芳,是我杀了他们,他喃喃道。杜树拿起了剑划向他的脖子,现在死亡到来了,他想。

张二虎第二天发现了那三个死去的人,埋葬了他们,他不识字,也没请人刻墓碑,把他们三个人葬下了,两把剑,两把剑被装进铁盒子里埋了,那地方很是幽静,杜声树告诉他,枫坪山,风很大,只有这个地方安静,现在他们都安静了,朱二虎想。

高泽死后六天人们才发现他已经死了,除了朱二虎,还有一个人也发现了他们的死,杨平,梦里的杨平,他为他们的死感到高兴,当年杜声树其实没有杀死高泽的父亲,这是杨平谋划的,现在一切都完美了,现在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他年纪也大了,也要该找个地方养老了。

杨平已经很老了,坏人变老了。

我们必须觉得聪明人往往是最蠢的人。杨平策划了一切,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两手一撒,一抔黄土而已。

坏人的生命也终结了。

图片发自App

倘若时间倒流,没有枫坪山之约,我们或许可以想象到杜声树另一种悲惨而真实的人生。

杜声树衔了根草,顺带着咬几下,草的汁水敷在牙上,牙有点黄绿色,舌尖搅了几下,感到了一点点苦味。嚼累了,草被吐掉了,落在了地上。冬日的阳光穿透了洞口的石缝,一束阳光甚至打在了他的脸上。倘若我们透过这束光线里无数的尘介,仔细端详这张脸,我们会发现即使这张脸上有一层似乎沉积很久的泥垢,仍然不能掩盖这张脸的寡淡冰冷,值得一提的是这张脸确实是挺好看的。后来杜声树缓缓地站了起来,破旧的粘满尘土的袍子上的尘埃在空那束光线里飞扬,他的目光悠长地停滞了一下,一根干草挂在了他袍子的破洞处,他厌恶地把袍子往下一翻,干草落了,那束光线里的尘介又更频繁地飞扬了。眼睛太久没受到光线了,厌恶感突然袭来。洞内的空气并不新鲜,杜声树用一只手挡住阳光,缓缓向洞口走去,洞口是交错着的树枝杂草,洞外鸟鸣此起彼伏,树叶哗哗作响。

往后的午后,杜声树习惯性地把目光拉长,听鸟鸣在寂静的山涧中回响,听树叶新生和衰落的声音,听雪花落下小雨落下的声音。

往后杜声树的时光,全都不痛不痒地流逝了。

图片发自App

高泽和刘夏芳穿过回廊,初秋已至,风中有股淡淡的清冷的味道,刘夏芳拉了一下衣襟,高泽把衣服脱下披在刘夏芳肩上。

两个人的江湖平平静静。

二十年后,高祁在枫坪山遇到一个奇怪的男人。

那人说自己叫杜声树。

高祁很快就忘记了。

他年轻。

父亲是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母亲也贤惠善良。他有无忧无虑的生活和光明的前程。

一日,他去游玩,月夜下他听到那个被他救下的落魄书生念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声人,声在树间。”,突然觉得很熟悉,但他想不起来。只是一股扰人的奇怪的感觉困住了他,他不多时就摆脱了,他厌恶麻烦。他的人生轨迹是直直的。

你可能感兴趣的:(杜声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