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时候,欧亦结束了实习,回到学校。整个人瘦了一圈,黑了一个度。倒是眉宇间多了一份自信与淡然,傲气丝毫未减。
导师甚是欢喜,说纽约那边的主管对这个清瘦的中国青年赞不绝口,称之为有志之才,前途无可限量。
欧亦一笑倾城,摆摆手:“老师,他们是看您的面子才如此说的。”
老教授爽然大笑:“都是当年吃一起睡一起的老伙计,他是不会放过任何抹黑我的机会的,你呀,是真的好。”
老教授问:“你真的决定不留在美国发展吗?这里的机会会比国内多许多。”
欧亦说:“不了,我有一个兄弟正在创业,我想回去帮帮他。”
老教授轻叹一口气,说:“论我怎么说,也留不住你。也好,自己去开辟一片天下也好。”
欧亦与教授拥抱:“谢谢您。”
教授突然沉了声:“好好回去准备论文,若是我不满意,你也别想毕业。”
欧亦哭笑不得,说:“知道啦,严师出高徒。”
同样的九月,在地球的另一端,正值秋老虎。苏叶在自习室拧巴些脑袋,微闭双眼,嘴中念念有词,背着生涩绕口的中药名,分类归经。面部表情的痛苦指数十颗星。
恰巧陆言之路过窗口,余光瞥见难过得似乎连呼吸都痛的苏叶。大神觉得好笑,就驻足准备观望一会,谁知那厮苏叶姑娘,将手中厚厚的一沓书本随手一扔,压着嗓子骂了句:“我去他大爷的清热解毒收涩敛汗……”声音虽小,清晰而有力。四下里认真复习的同学,瞬间抬头,窃窃私语声中参杂着笑声骂声不解声,鄙夷的眼光四面八方投射而来。苏叶吐吐舌头,此地不宜久留。
刚踏出教室门,便瞧见笑得弯腰的陆言之。苏叶走近,抬头送一冷眼,径直与其擦肩而过。陆大神不笑了,转身追了上去,与之并肩走在走廊上,两人都不言语,只浓烈的阳光与沙沙作响的脚步声,仿若习惯。从前,他们俩在医务室就是如此,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静默是属于他们俩的常态。
苏叶走到一凉亭,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在脸颊边上不停地扇动着,微弱的风浅浅地蒸发着小小的汗珠,偶有一丝凉意袭来,方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叫嚣着,热啊热啊。陆言之买了两杯凉茶,慢悠悠地跟了过来,一杯递给苏叶,一杯在自己面前摆着。
苏叶大口喝着冷饮,不用掩饰的咕咚咕咚声响,俏皮又喜感。陆言之静静地看着她喝水。她是他见过的在异性面前最不顾形象的女孩,就算他那不守规矩惯了的大表妹,也断不会如此。
陆言之转战医院许久了。他在医务室没有排班了后,苏叶也就辞了勤工俭学,拿着些微薄的补贴,带着俩姐姐和婷婷出去好好地搓了一顿。而后便是暑假,没日没夜地学习,她一心要考取S市药科大学的研究生。木樱对此十分不解,你爷不是中医药大学的校长吗?有捷径干嘛不走?苏叶义正言辞,我才不要走后门。
说来,她与陆言之也有好几月未曾见面了。时光如梭,不想倒也不觉得有多么漫长。
陆言之问她:“背个中药名也能如此烦躁么?我大二背药理学的时候,可没你这么怂。”
苏叶垂头丧气,不理他的冷嘲或是热讽,继续喝水。
陆言之继续问:“你要考哪儿?”
“药科大学。”
陆言之思考了片刻,说:“额,不好考。为什么是这所大学。”
苏叶说:“因为我毕业后想进省中西医结合医院。药科大学有分配的名额。”
陆言之一愣,随即笑笑:“干嘛非要进这所医院呢?”
苏叶恰好喝完手中的凉茶,砸吧砸吧小嘴,觉得不过瘾。看了一眼陆言之面前还没有开封的另一杯,想也没想,便插了吸管喝了起来。她抬头看他,好一会儿,才说:“因为你在那儿啊。”苏叶说完埋下了头,声音小了点补充了一句:“有个熟人,也好有照应。”
陆言之点点头,说:“也是。你跟夏天关系好,我照顾你就像照顾她一样,特能满足我的虚荣心。”陆言之那时候还是个傻白甜,没能彻底了解苏叶的心思,要不然,他早早地就会跟苏叶保持距离。
苏叶头也没抬,应了一句:“嗯。”
陆言之看着苏叶喝完凉茶,才拍拍大腿,道:“哎呀,导师让我回实验室拿个数据,我倒好,陪你个小丫头在这探讨人生呢?”
苏叶挥挥手:“慢走,不送!”
方望着挺拔峻朗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的阳光灿烂里。刺伤了她的双眼。
她突然惆怅了。她本想,一步一步地慢慢渗透进他的心中,也好慢慢地取代那个光鲜明艳的女孩。所谓润物细无声。她只怕,陆言之的心是个没有缝隙的和田玉,任她十八般武艺,也挤不进半分。
她突然羡慕极了夏天。欧亦的过去与陆言之的过去,大抵还是不同的。一个是永远的过去式,一个野火没烧尽,只要这小草愿意,随时可以生又生。
苏叶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在天还亮着的时候回到宿舍。这世道也是怪了,从前宿舍里有两个学霸,一为毓玫,一为木樱,两人书不离手单词不离口;还有俩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张口闭口便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剩下九十分浓浓师生情。如今,俩学渣其一在英国听说已可称得上废寝忘食,还有一每每不分昼夜回到宿舍后,看到的便是睡觉与看剧的前学霸们。
苏叶得一结论,欠的总是要还的。
木樱在床上睡觉,轻微的呼声传来,苏叶蹑手蹑脚,凑到毓玫身边问了句:“她最近怎么睡得怎么多?”
毓玫小心翼翼地回:“她说。她累。”
“她是挑了担,还是打了水。”苏叶夸张地张大了嘴型,满脸写着不可能。
“就睡了吃,吃了睡。”
“我靠,这也太特么累了吧。”
木樱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软糯地说:“你们俩在模仿卓别林呢。”
苏叶一惊,回头瞧见木樱,惊上加惊。苏叶连着暑假以来的这几个月,都是天还没亮便去了自习室,回来时她们俩早就入睡。到了大四也几乎没了课,她也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同毓玫木樱打照面。
才多久,木樱的脸色何时差成这个样子了。苏叶问:“木樱,你身体还好吗?没有哪儿不舒服吗?”
木樱拿个枕头垫在背后,半倚在床头,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笑道:“好的很。”
“你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这副憔悴的样子,看着也太吓人了。”苏叶嗔怪道。
毓玫随即应和:“我劝了好多遍了,就是不听,非说没有关系。”
木樱还是温柔了眉眼,点点头。“好好好,等我哥哥回来,我就去医院检查。”
苏叶皱眉,毓玫抿了嘴角。两人也就不做声了。
木樱微微闭上了双眼,惨白的脸颊和唇角,依旧还是能惊艳时光的美貌。她想,还好辛辰创业初期太忙,管不来她。她同样庆幸,她还有精力,一天一天地等待着她的哥哥和她的心上人回来。
苏叶一屁股坐在书桌上,长腿一伸,耷拉在椅背上方。她看着正在看美剧的大姐,有些头疼,学了四年英语了,她还是不喜欢看连英文字幕都没有的电影。苏叶拿起一旁的苹果,没洗就着皮就啃了起来。苏叶眼光一亮,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我高中物理老师讲的,至今记忆犹新呐。”
毓玫盯着电脑屏幕,微微点头:“讲!”
“说呀,有一个人觉得自己的英语水平已经到了十分高的境界了,有一天,他对朋友说,你随便说一句英语,我都能给你翻译出来,他朋友便说了一句。此人抓耳挠腮,说,咦~怎么没有字幕呀!哈哈哈哈……”苏叶讲完,自己捂着肚子笑出了法令纹。
一旁的毓玫和倚在床边的木樱总觉得头顶一群乌鸦飞过,瞬间石化。
毓玫觉得妹妹的场还是要捧一下的,应和了声:“哈,哈,哈,好好笑!”
苏叶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外星人,误入了这枚蓝色星球,还好死不死地遇上了两个过于正经的地球人。她瞄了一眼夏天的床,要是宝儿那家伙在,自己也不至于尴尬成小鱼干呀,毕竟笑点一致,也比较好笑不是?
苏叶问:“大姐,你的理想是啥呀?”
毓玫按下暂停键,身子转了个角度,说:“我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出色的翻译,成为同传界的精英!”
苏叶边嚼着苹果,边伸出左手的大拇指,含糊不清地说:“祝你成功。”然后朝着床上的木樱问:“二姐你呢?毕业后想干嘛?”
木樱想了想,而后释然地笑了,她说:“我是个富二代。可以选择安逸一辈子。”
苏叶楞住,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苹果,这番不思进取的言论能从学习楷模欧氏木樱口中说出来,也许母猪真的是能上树的。
毓玫突然笑出声来,对着木樱说:“我觉得,这句话比较适合夏天说出来。”
苏叶噗嗤一声也笑了,对毓玫道:“夏天就是个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成天说着坐吃等死的话,其实呀,比谁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毓玫说:“你这是在说她虚伪呀。”
苏叶笑着连连点头,愤愤道:“那死孩子,老虚伪了。虚伪得我都不晓得要怎么去疼她,傻孩子。”
木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我们四个,哪个不虚伪。”
微风突然吹开了半掩在窗户上的绿色窗帘,前几天木樱刚刚换上的新鲜绿色,她说绿色好,生机勃勃。停了许久的蝉声竟一波一波地传了过来,苏叶跳下桌子顺手窗户关了起来,喃喃自语:“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有知了,又来吵人。”夕阳的余晖是介于杏黄与鹅黄之间的一种黄,参杂着丝丝的淡红,堂而皇之地落在阳台上,晕染出一圈的光影,淡淡地悠然地存在于这个世间。
那盆紫苏已经悄悄长大,与周围一圈的盆栽一样,每日有人浇水有人松土,终于被人惦念着。苏叶给它取名为“凌风”,因为她说它是个男子,必定玉树凌风。
九月份慢慢走到底的时候,苏叶想起夏天,便随口问了句:“宝儿国庆回不回来?”
木樱说:“十月一号貌似是新中国成立的日子,与那英国大概没什么关系。”
苏叶默默点头,继而摇头,小长假都跟你无关了,夏宝儿,你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九千公里开外,正坐在草坪上晒太阳听口语的夏天同学华丽丽地打了一个大喷嚏,哎哟喂,谁这么想我啊!
一旁周正抬头,一盆冷水毫无保留地泼了过去,打两声喷嚏才是有人想你,同学,一声喷嚏是有人在骂你。
夏天两眼望天,周正你咋还不上天啊!
周正咧着嘴笑,你先上,我紧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