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奇遇记

今天注定是我极不靠谱的一天。继我签证被 check 以及发现自己火车票买错日期之后，我又昏头昏脑地决定出门去改签火车票。出门时天空已经明显是雷阵雨前的模样，但是我信心满满的想，从这里到火车站基本上一路都在地下，下雨就下雨。很显然，这充分暴露了我对北京的无知。

上地铁之后渐渐发现人多得异常，等我在国贸站下了车要从十号线转向一号线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情况相当不对头。从地铁走向换乘隧道的那短短一百米，我竟然走了五分钟左右，大厅里的每一步都是人肉紧贴着人肉，所有的人都在彼此冲撞，没有人知道人流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我忍不住想，这时候要是有个什么踩踏事件——按当时的拥挤程度是完全可能的——今天就真是精彩了。

崩溃的是，当我终于走近换乘隧道的时候才注意到那里实际上有一道铁栏杆挡路。由于人群太密，不真正走到栏杆面前是看不到这道栏杆的。于是只好再掉头绕过栏杆，又花费了五分钟。直到进入隧道，人流才有了统一的方向。这时候我已经汗出如浆了，周围的人也是如此。大家好像在参与某种非现实的活动一般，看不见起点和终点的密密麻麻汗流浃背摩肩接踵的人群神情肃穆地向着同一个方向缓步走去。要不是不断有人掏出手机照相，这一幕本来会更神圣的。

这个换乘隧道足足走了半个小时，等我终于能换上一号线的时候，我已经彻底放弃了要去火车站的努力。这时候第二个不靠谱的念头跳进脑海：要不去人艺看看有没有可能弄到《喜剧的忧伤》的黄牛票吧。

事实证明，即使是雨夜，该抢不到的黄牛票还是抢不到。售票处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可怜兮兮地问售票员：「要不您给我们卖站票成么？」门外有几个人打着伞神色凝重地晃来晃去，但是只收票，不卖票。

等我就要决定放弃走人的时候，一个对话吸引了我的注意。一个没有打伞的男子悄悄问一对求票的情侣：「你们愿不愿意从旁门进去？」

大家都没有听懂。我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您知道可以有办法进去？」

他点点头。雨太大而天太黑，直到这时我才勉强看清楚此人的模样，脸庞有点像是知识分子，但是笑容却是标准的流氓嘴脸，抱着胳膊微驼着背，说话略带点南方普通话的口音。看那对情侣有点不知所措，他叹了口气说：「你们不敢就算了。」

旁边又有一个年轻小伙子凑上来听，问道：「您进去过？」

他说：「我昨天就进去看了。」

「那我们也没座儿啊。」

「总有空座的。」

「被抓住了怎么办？」

「那就轰出来呗。」

我说：「我不太明白，您是说您能把我们带进去，然后您收钱是么？」

他点点头。

「您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不是，我就是知道这么条路，想挣点小钱花。」

「多少？」

「四百。」

这个数字很显然把几个人都吓住了。不知怎的，我忽然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我想，要么是我当时已经被雨淋得脑子进水陷入疯狂，要么就是这件事情本身的刺激性已然盖过了那出话剧本身。我说：「先进去后给钱？」

他点点头。

「我去。」

接下来的事颇为超现实。他带着我向人艺剧院侧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小心保安，走慢点。」我们俩都没有打伞，在这雨夜里并肩走路显得像是在拍电视一样。我跟着他走到一个小门处，走进去，他张望了一下，掩上两扇门，然后推了推里面的一个小木门，是锁上的。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事却让我瞠目结舌。他抬起腿，狠狠地踹向那个小木门，一连踹了好几脚，直到它伴随着一声清晰的木头裂开的声音被踹开。我呆若木鸡地看着，完全没想到所谓「旁门」会是这个意思。

门开之后，他让我走进去，自己也跟进去，回身把门掩上。那里似乎已经是剧院的后台侧面，我痴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也走了过来，慢慢向前探去。忽然前面一个保安模样的人影似乎看见了我们，喊了一声走了过来。他大叫一声：「快跑！」转身就向门外跑去。我完全没反应过来，只好机械地跟着他跑。

直到跑回雨中我才有点清醒过来。这是在干什么？是的，这时候是在下雨。是的，我在地铁站里蒸了半个小时桑拿。是的，我今天签证被 check 了很不爽。但是我现在是在干什么？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他在前面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后面那个保安似乎也并没有追出来，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雨地里茫然四顾。我看到身旁就是从前去过的戏剧书店，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切如常。灯火明亮，顾客在翻书，员工在聊天。我好像是从梦境中回到现实了一样，用衣角擦了擦眼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也开始翻开一本书看了起来，渐渐定住了心。

然后这个夜晚的一切戏剧性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