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之作:《卫斯理系列140――非常遭遇》共144本加9本伪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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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140
书名           非常遭遇
连载日期      200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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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故事的重心在后半部,结构非常复杂,看的时候要留心一些。
  这个故事和上一个故事,相隔的时间相当长。而下个故事,相隔的时间可能更长――会长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
  谁能知道以后的事情呢?
  倪匡
  二OO二O一二二一八四二三七
  三藩市
  天色早黑,倦眼惺松。
  
第一章 铁拐五路元帅
  
  先说一个老故事。话说有一个钱庄老板,早上临醒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神仙对他说:记得开门做生意的时候要小心,有赤脚财神在你钱庄的门外面。
  醒来之后,老板清楚记得这个梦,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怎样放在心上,到了时候,和平常一样,打开钱庄大门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
  那天天气很坏,正下着雨,老板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少年,站在门口,裤脚卷起,打着赤脚,像是在门外等了很久,想敲门却又不敢,一副腼腆的神晴。
  老板陡然震动,立刻想列的是梦中神仙告诉他的话:有赤脚财神在钱庄门外!
  门外的少年看列钱庄门打开,有人出来,就立刻向人恭恭敬敬行礼,原来少年是钱庄老板的远房亲戚,从乡下出来,想在钱庄做学徒。少年的母亲特地做了一双新鞋,少年看到天下雨,不舍得新鞋涉水,就脱下鞋子打赤脚,恰好应了老板的梦境。
  当下饭庄老板,知道神仙托梦,这乡下少年一定大有来头,将来必然飞黄腾达,不是普通人,所以收了他做学徒之后,小心教导,用心指点。
  果然不出几年,少年就熟悉了生意的门径。后来老板好像还招了少年做女婿什么的,而后来这少年就成为大商家,大名人,富甲一方,神仙在梦中告诉老板的话没有错,这少年果然是财神。
  忽然想起了这样的老故事,是因为将要叙述的故事中一个主要的人物,其遭遇和这个老故事相类似,我会将经过详细在下面说清楚。
  而在说故事之前,我想先研究一下这类故事中的因果关系。
  先抛开神仙托梦之类的传说,假设钱庄老板只是凑巧恰好做了这样的一个梦,所以才有了以后这样那样的发展,而且有了这样那样的结果。
  那么,如果老板没有做这样的梦,事情是不是还会一样发展出同样的结果?
  应该至少不同吧?
  然而我的看法是,过程可能不同,然而结果应该一样。
  因为就算没有这个梦,有穷亲戚的孩子来投靠,老板一定会收留。而在这少年做学徒的过程中,只要他勤奋好学,也一定会赢得老板的器重,过程可能没有那样顺利,只要少年本身有才能,有适合的性格,一样可以成功。
  许许多多成功人士,并不见得人人都有这样的梦作为成功的起点,一样取得成功。
  由此可知,“神仙托梦”只不过是成功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绝对不是主要的因素。
  主要的因素是这个人本身的素质。
  会成材的,怎么样都会成材;不会成材的,神仙托再多的梦,只怕也不管用!
  然而事情也并非绝对,在我下面要说的故事之中,一个梦境,起的作用,却有相当的决定性,甚至于可以说,如果没有那个梦,就根本不会有这个故事。
  做梦的是陈老石门――这个名字相当古怪,当然不是正式的名字,恐怕连姓陈都未必是真的,他被江湖上各路英雄好汉称为“老石门”,是因为他的天下,全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几十年打下来,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化为乌有,而他仍然健存,而且势力范围越来越大,雄霸一方,就像石门一样,在石门中被捣碎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可是石门却不会损坏,可以一直存在下去。
  陈老石门的名字,就是这样叫开来的。
  当他的势力越来越大的时候,虽然他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可是不但在他直接控制下的大小二十多个帮会,对他唯命是从。就算各处军政要人,也都和他有程度不同的交情,使他的地位非常特殊,获得各方的尊敬。
  所以一般都将他的名字简化为“陈老”,后面的“石门”两字,除非是非常亲近,而且在辈份和地位上和他相符的人,才会称呼他的全名。
  白老大就是可以直呼他为“老石门”的人。
  别以为故事和白老大有很大的关系――有一点,可是绝不重要。故事甚至于和陈老石门的关系也不是很大,只不过是从他开始而已。
  而这样的人物以及后来故事的发展,和特定的历史因素,社会环境很有关系,而这一段历史,只能够在那一段时间中产生,很难再有重复,所以在特殊历史环境中产生的历史人物,也相当有意思,有值得记述之处,所以我才将故事的开始,叙述得比较详细。
  当然更由于故事开始,具有非常强烈的偶然性。也就是说,许多许多偶然的因素,完全没有聚合的必然性,却都凑在一起,形成了这个故事。
  虽然很多故事都这样形成。可是这个却特别使人感到偶然的因素。真有可能决定一切。
  陈老那天晚上没有睡好,有一桩事情令他很烦恼。
  有一个一向和他关系良好的军阀,近一个月来,却处处和他为难。陈老有许多生意,都在这军阀的势力范围之内,如果与之为敌,处境就非常不利――帮会的势力虽然大,可是却也不能和正式的军队相拚。
  陈老是老江湖了,知道对方忽然改变了态度,必然有原因,于是他就托人去问:究竟要怎样,才能维持和以前一样的关系。
  军阀的回答是:请陈老吃饭――陈老如果有诚意,就一个人来赴宴。而宴会的地点,是军阀的一处新的小公馆。
  陈老当时就对传话的军阀亲信副官拍胸口,一口答应:“准时来向将军道喜。”
  陈老当然知道从来“会无好会,宴无好宴”,对方要他只身赴宴,等于是要他去任凭宰割――在对方势力范围之内,对方提出任何要求,如果得不到满足,唯一的结果,就是直的进去,横的出来,哪里还会有活着离开的可能!
  可是陈老还是半秒钟都没有犹豫就答应,因为他知道副官回去,一定会将他的反应向军阀报告,他立刻答应,表现了一种并不惧怕的气势,这种气势在双方的争持中十分重要,可以使对方感到己方必有所恃,因而有所忌惮,而不能不考虑后果,因而不敢太过分。事情往往能够在这一线之差上绝处逢生,这是许多年来陈老从许多危机中过来得出的经验。
  答应了只身赴宴之后,陈老有一天的时间,考虑对方究竟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陈老对对方会有什么企图,也不是一无所知。
  他知道对方两个月之前,才又多了一个新公馆,娶的是今年的“花国状元”,曾经大摆筵席,陈老也送了一份厚礼。这位新宠,陈老并不陌生,她有两个哥哥,一直在道上混,不过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来,是陈老手下非常小的小脚色,平时连见陈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在妹妹被军阀看中之后,这两个小脚色,立刻抖了起来,第二天就大摇大摆来找陈老,开口倒还客气,说是“姐夫说了,请陈老多多提拔我们两个”。
  陈老对于这样的两个人物,从心底下看不起,可是看在军阀的脸上,又不能不敷衍他们,所以就派了他们两个新的职司。这新职司对这两个人来说,已经是连升八级,完全超出了规矩。
  可是两人显然心有不足,非但没有道谢,而且连连冷笑而去。
  陈老知道他们并没有到职,也知道军阀忽然改变了态度。也是因为这两人而起。
  如今军阀要和他摊牌,他知道最可能,就是军阀要他将所有的地盘完全交出来,名义上是给那两人接管,事实上是由军阀直接来控制。
  他当然不能答应这样的要求――答应了,他就一无所有,而且他势力范围之内,各帮各派,必然不会服从新领导,也就会引起军阀用强硬的手段处理,也就是说,必然会有大量帮会兄弟遭到诛杀,后果严重之极。
  而如果他不答应,那当然是血溅当场,结果军阀还是可以接管所有地盘。
  事情没有转园的余地,陈老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结果决定还是拒绝,就算死在宴会上,也不至于担上出卖帮会兄弟的恶名。而且陈老石门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更进一步决定,事情到了决裂的一刻,他会拚上一拚。
  以他那一身数十年从无数危机中拚出来的身手,他估计如果在对方以为完全控制了局面的情形下,出其不意的发动攻击,至少可以拚个和军阀同归于尽。
  在下了这样的决心之后,陈老能够在天亮前后入睡,他的那个梦,也就是在这时候做的。
  他在梦中,开始是迷了路,走来走去,路越来越崎岖,完全没有出路,正在旁徨至于极点的时候,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对他说:“不必惊惶,自然有人会打救你,替你解围,万事逢凶化吉。”
  陈老立刻下跪问道:“谁会来打救我!”
  白发老人回答道:“铁拐五路元帅。”
  陈老苦笑,他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神祗,老人继续道:“明天在路上,你会遇到他。”
  陈老虽然在梦境之中,可是并没有忘记自己面临生死关头,如今听说有绝处逢生的机会,当然不肯放过,他立刻问道:“我在路上会遇到铁拐五路元帅……这元帅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我见了他也错过了?”
  老人道:“不会错过,你看到他的左脸,就可以知道他何以叫五路元帅了,不过明天你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铁拐在手,只是右腿断了,日后非用铁拐不可。”
  陈老非常不明白老人的话,可是当他还想再问的时候,老人已经化为一阵轻风消失了。
  那一阵风还吹得陈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醒了过来。
  醒过来之后,他还真的遁体生凉,原来他考虑了一个晚上,想来想去没有生路,急出了一身冷汗,带着汗睡过去的,醒来之后自然觉得寒冷。
  陈老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将梦境仔细回想了三遍,梦境中的一切细节,都记得非常清楚,可是梦中老人所说的“铁拐五路元帅”究竟是什么模样,他还是无法想像。
  陈老心情苦涩,心想这样的梦,一定是自己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会发生,哪里真的会有什么“铁拐五路元帅”来打救自己,一切还是照原来的决定进行为是。
  他一生之中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死里逃生不下数十次,就算这次逃不过去,也已经赚了许多风光岁月,不枉此生。
  想开了,豁了出去,陈老石门完全镇定了下来。临出发之前,他双手紧握又松开,好几十次――要和军阀拚命,就要靠自己这双手了。
  他自己驾车,以符合“只身赴宴”的规定,那时候距离现在大约是八九十年,虽然是大城市,可是马路上汽车还是极少,全市不会超过一百辆,哪一辆车属于哪一个大人物,在路上巡逻的警察,全都心里有数。
  陈老驾车,一路上都有警察向他立正行礼,他哪有心思回答,只是不断在盘算军阀肯定会对他下手,可是会如何下手,在什么时候开始动手。却也难以预料,需要做种种的假设。
  所以他基本上是在心不在焉的状况下开车的,而偏偏由于心情的激动,他将车开得飞快。
  马路上没有别的车辆,他可以不用顾忌,所以当突然有一个人冲过马路的时候,陈老非但没有看到,而且就算看到了,也完全无法避开。
  因此唯一的结果是,车子撞上了那个忽然冲过马路的人,那人被撞得弹开了几公尺,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老的车子震动一下,并没有停止,他甚至于不打算停车,只是随意向那个倒在路上的人看了一眼。
  而就是那一眼,一瞥之间,改变了一切!
  陈老看到那人倒在地上的姿态,非常难看,主要是因为右腿以一种绝不可能自然弯曲的角度而弯曲着。
  陈老一辈子过的是打杀生涯,惯见各种踢打损伤,一看到这种情景,立刻就知道这人右边的膝盖骨完全碎了,就算能够保住性命,也非将右腿割去不可,此人必然成为少一条右腿的残废。
  这念头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电光石火之间,梦境中老人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炸弹一样,在他脑中爆炸:“明天你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铁拐在手,只是右腿断了,日后非用铁拐不可!”
  他陡然踩下煞车――在那一刹间,他脑中“轰轰”作响。只想起梦中老人所说的“铁拐五路元帅”,是他的救星,根本没有也无法进一步去想一个被他撞成重伤的人。如何能够将他从绝境之中打救出来。
  他煞车煞得太急,以致车子在路上打了几个转,才停了下来。他不等车子完全停下,就推开车门,窜了出去。
  他身手极佳,在半空翻了一个筋斗,落地的时候,恰好落在那人的身边。
  这时候本来已经有不少行人围过来看热闹,可是看到了陈老从车子中出来的那股气势,都知道撞了人的是一个大人物,所以都只是远远站着,不敢过来。
  陈老站定之后,才看到被他撞倒的那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那少年虽然一动不动,可是却睁大了眼睛,双眼之中那种充满怨恨和愤怒的眼光,令人吃惊,而更令陈老吃惊的是,那少年倒在地下,右脸贴地,左脸向上,脸上有长短不一的五道红印,由于受伤的痛苦,他脸色煞白,所以那五道红印,看起来也格外显眼。
  陈老在百忙之中,还数了一数:一二三四五,确然是五道。
  那梦中老人说的是:你看到他的左脸,就可以知道他何以叫五路元帅了。
  因为脸上有五道红印,所以叫五路元帅!
  这时候陈老心中再无疑问,知道如今躺在路上的少年,就是梦中老人告诉他的救星。
  陈老完全无法想像,一个受了重伤的少年如何能够成为他的救星,可是梦境如此清晰,眼前的机遇又如此奇特,使他不由自主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那个少年身上。
  他立刻想到的是:少年受了重伤,必须立刻将他送到医院去,不然流血过多,就会死亡――虽然不知道重伤少年将会如何打救自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个死去的少年,绝对无法使自己绝处逢生。
  所以他立刻弯下身,一面去抱起那少年,一面道:“小兄弟,你忍着点,我立刻迭你到医院去。”
  那少年本来因为痛苦而脸上肌肉扭曲,可是在痛苦之中,另有一股非常坚毅不屈的神情。
  陈老对于这种神情并不陌生――在血肉横飞,生死一线的江湖生涯之中,只有一等一的硬汉子,才能够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而然现出这样的神情。
  陈老不由自主在心中喝了一声采。抱起了少年,将少年放在汽车后座,他上了车,直驶向医院。
  后来陈老回忆,说是一路之上,从头到尾,没有听到那少年发出一下呻吟声――这样硬气,连他自己是不是可以做到,他都没有把握!
  陈老要将重伤少年送到医院去,当然耽误了赴军阀宴会的时间,他也想到过自己失约的后果,必然严重之极,等于和军阀正式翻了脸,军阀不会放过他,会倾全力对付他,他没有能力抗争,必然一败涂地。
  可是他还是在将少年送到医院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去,赶去赴约,而是替少年找来了最好的医生,守候医生替少年进行割除右腿的手术,等到少年在手术之后醒过来,又可以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陈老进病房的时候,看到少年睁大了眼睛,凝视着天花板,一言不发,并没有大叫大嚷“我的腿呢?”,陈老来到床边,少年略转过头来看他。
  两人四目对望,好一会没有人开口讲话。
  还是陈老先开口,道:“是我撞断了你的腿――”
  少年的声音非常微弱,可是却出奇的镇定,而且一开口,所说的话,合情合理之极,他道:“是我自己不好,乱冲乱撞,老先生不必难过。”
  陈老在刹那之间,对那少年产生的好感,难以形容。
  可是他立刻想到,自己的处境如此不堪,简直已经到了末路,离开医院之后,只怕再也没有重见这少年的机会了,他不禁长叹一声,伸手拍了拍少年的手背,语音有些哽塞,道:“你放心在这里养伤,我会替你准备以后的日子,替你动手术的大夫是我的好朋友,我会委托他照顾你。”
  少年并没有很感激的反应,看来是他根本不相信陈老所说的话。陈老又叹了一口气,很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病房。
  当他走出医院建筑物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天地苍茫,他想到这时候军阀的军队,一定已经接收了他的地盘,而且必然已经包围了他的住所,他只要一回去,一生就此结束。
  可是他又不能不回去――他是好汉子,一定要死得光采,不能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当他在暮色之中,走向车子的时候,他的感觉,就是走向自己的坟墓。
  英雄末路,格外显得天地之间,一片朦胧。
  他终于上了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驾车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他整个人像是已经死了一样,什么都不能想,只想到了那个梦。觉得那个梦中老人,向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躺在病房里的少年,将来免不了要用拐杖,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而说是能够打救他,岂不是大大的玩笑吗?
  车子向前驶,陈老感到自己一步一步在接近死亡。
  ※       ※       ※
  那个被陈老的车子撞倒,又被陈老认为是梦中老人告诉他的救星,被称为“铁拐五路元帅”的少年是怎么一回事呢?
  非常不可思议的巧合是,少年的名字叫作伍路元。
  当陈老在梦中听到“铁拐五路元帅”这个古怪的名称时,他非常容易接受,原因是在各种帮会所崇拜的,供奉的祖先和神祗之中,确然有各路元帅这种人物在,而铁拐李又是众所周知的八仙之一,所以凑在一起,虽然不伦不类,却恰好是陈老石门这类人物知识范围之内的事情,所以他可以接受。
  后来他知道了少年的名字竟然是伍路元之后,他激动得立刻向天跪拜,认为那梦中老人如果不是神仙,绝对不可能作出这样明显的指示。
  在整件事情之中,这样不可思议的巧合之处非常多。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巧合,是不是那些巧合实际上并非是巧合,而是另有必然的原因,我们后来讨论过,但没有结论。
  这讨论的过程,是不是需要记述出来,视乎以后故事叙述的过程是否需要,现在暂且略过。
  少年伍路元家境非常贫困,母亲多病,父亲好赌,出事的那天,伍路元在家里,用捡来的废纸生火,煮开了水,只等外出买米的父亲回来,有米下锅,才能开饭。
  他们的住所,是在一座桥旁边搭出来的车棚,其简陋之处,无法想像――在亲眼目睹之下,也无法相信那是人的住处。
  伍路元的环境这样差,可是他却非常上进,在捡垃圾,卖破烂之余,他还会走老远的路,到一家小学的课室外去听上课。
  不过他的父母显然并不欣赏他的求知欲,反而嫌他耽误了时间,捡少了破烂。他的父亲每次赌输了,就拿他出气。挨打,是伍路元每天生活的必然组成部份。
  那天,伍路元等了又等,出去买米的父亲还是没有回来。他的母亲在破棉被里有气无力的道:“你还是出去找找吧,趁早,或许还会剩下一些!”
  伍路元完全明白母亲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父亲拿了买米的钱,并没有去买米,而是又去赌了。
  这买米的钱,本来就少得可怜,买不了一斤碎米,可是对赌徒来说,就算是一文钱,最正确的去处,还是应该放在赌桌之上。
  伍路元默默的离开,他知道父亲经常去的赌场在什么地方,他也知道,找到了父亲之后,不论父亲是输是赢,其实他都无法在父亲手里还有一分钱的时候,使他离开赌桌。
  可是他还是非去不可――除此之外,他还能干什么呢?
  对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他完全不知道生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他没有去想这种深奥问题的知识,也没有想这种问题的时间。他只是觉得无奈――充塞于天地之间,充塞在他身体中每一个细胞之内的无奈。
  他会突然放声大叫,直叫到喉咙嘶哑,然后好几天不说话。他只感到自己体内有一股来回冲突的怨气,不知道何时这股怨气会突然爆炸,将他和整个世界炸成粉碎。
  他一步一步走向赌场,那赌场在一条小巷子里,当他推开赌场门的时候,就看到了他的父亲。
  他父亲正跪在地上,向一个口里叼着香烟,手上搓着两个铁球的人,在苦苦哀求:“借我一块钱,借我一块钱,我会还,会还,一定会还。”
  那人笑:“你拿什么来还?”
  他父亲想也不想,就道:“拿我女人!我女人!拿我女人来还!”
  伍路元听到这里,突然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号叫声。冲过去推他的父亲,叫道:“你胡说!”
  他父亲一看是自己的儿子,霍然起立。刚才他还十足是一条狗,忽然之间,却杀气腾腾。
  
第二章 救星
  
  伍路元看到父亲站了起来,正想拉他父亲离开,他父亲已经扬起手来,一个耳光。重重的掴在伍路元的脸上。
  在许多许多巧合之中,这一件事情却是必然――伍路元和他父亲面对面,他父亲又不是左撇子,用的是右手,所以这一耳光,就必然打在伍路元的左脸之上。
  他父亲出手极重,伍路元被打得向外斜跌了出去,撞在门上。刹那之间,天旋地转,看出去的东西,也变得很模糊,他看到他父亲在打了他之后,重又向那人跪下,好像又在说些什么,不过伍路元脑中轰轰作响,一点都听不清楚。
  很奇怪的是,伍路元并不感到脸上的疼痛,他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左脸上,因为他父亲的那一巴掌,而立刻坟起了五道红印。他似乎丧失了所有的感觉,包括痛觉在内,他发出了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叫声,向外冲去,冲出了巷子,冲上了马路。
  他看到马路上有汽车驶过来,可是在那时候,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似乎除了不断向前冲之外,不可能有其他的动作。于是,汽车就撞上了他。
  当他被车子撞得飞起来,又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的时候,右膝先着地,形成粉碎性骨折,以致使他的右腿以一个非常奇怪的角度扭曲。
  甚至于在那时候,伍路元还是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他知道自己可能就此会死在路上,所以他能够做的事情,是努力睁大眼睛――想看看清楚,自己曾经活过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他看到那辆巨大的、漆黑的、闪亮的车子,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打了几个转,还没有完全停下来,车子中就飞出一条人影。那人停在他的身前,是一个身形高大,衣着华丽,黝黑脸堂的老者。
  那老者俯身,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神情望着他,接着就对他说:“小兄弟,忍着点!”
  伍路元只觉得刹那之间全身的血像是都涌上了脑,老者又说了些什么,他根本没有听到。
  他也完全不知道那老者是什么人,只从外形上来判断,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大个子。
  他更加不知道这老者的处境,比断了一条腿的他,还要糟糕。他当然也不知道老者在看到了他之后,就将他当作了梦中老人所说的“铁拐五路元帅”,是老者梦中知道能够打救他的救星。
  伍路元在被送到医院之后,不多久就进了手术室,等他醒过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位老者,伍路元心中感到了难以形容的亲切――他从小到现在,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甚至于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过他。他很想将自己的那种感觉说出来,可是却无法表达。
  只是很奇怪的是,当时陈老却很可以接收到那少年的感觉,伍路元也感到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当时的情形是一种不必通过语言来达成的交流。
  陈老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他知道这一耽搁,自己已经完全是死路一条,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在他走出病房的那一刹间,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希望躺在病状上的少年能够忽然化为天兵天将,帮他去对付军阀的军队。
  这希望当然没有变成事实,病床上的少年,虽然十足是梦中老人所说的铁拐五路元帅,然而却没有半分能够将他从绝境中打救出来的迹象。
  陈老心中叹了一口气,作了一些安排,离开了医院,驾车回家――对他来说,等于是驾车驶向死亡。
  他在离家门不远处,停了下来。只要转一个弯,就是一条直路,通向他的住所。
  陈老停下来的目的,是要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的一生,好好地想一想。
  可是在停下来之后,他只觉得好笑:有什么好想的?一生这样走过来,就这样走过来了,想了又怎么样?真不明白何以一生豪气凌云,在死亡之前,会这样婆婆妈妈起来!
  他哈哈大笑,在大笑声中。驾车上了直路,驶向家门。
  他估计在他接近大门的时候,就会有大量的军队冲出来,说不定一看到他就会乱枪扫射!
  确然在他接近大门的时候,有不少人从里面涌出来,可是却并不是军队,而是他的手下。
  陈老感到了极度的意外,他甚至于幻觉那些人是他死后出殡时送殡的行列!
  然后他才听到了那些人发出的声音,声音非常杂乱,可是明显的是由许多欢呼声所组成。
  他下了车,那些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陈老确然要花了不少时间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就在陈老他和军阀约定的见面时间,那时间也就是军阀的几个对头联合起来向军阀发动攻击的时间。对头密谋已久,而且策动了一批军阀手下的军官叛变。军阀一直不知道有这样的阴谋,所以进攻一开始,军阀措手不及,被打得落荒而逃,下落不明,部下军队也四下流窜。
  取得胜利的一方,派员来联络陈老,请他在混乱的时候,尽量维持地方秩序。
  本来陈老已经面临绝境,可是随着军阀的倒台,刹那之间变得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弄清楚了发生的事情之后,陈老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从时间上来算,对军阀攻击打响第一伧的时间,是他和军阀约会的时间大约五分钟之后,陈老估计那时候军阀对于他的迟到,一定暴跳如雷,正在下命令要军队出发来对付他。
  而就在那时候,攻击开始,而且攻击部队和反叛部队立刻包围了军阀的那所新公馆,军阀能够逃脱,已经非常够运气了,哪里还有能力去对付陈老。
  而那两个忽然因为妹妹成了军阀的小老婆,而抖了起来的家伙,就没有那样好运道,他们在率领了一个连的军队赶去新公馆救军阀的时候,全军覆没,两人也死在乱军之中。
  这两入在事变发生之后的动向,使陈老对于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重新估计。
  他原来估计,军阀行事一向心狠手辣,既然存心对付他,就不会和他谈判,应该是他一到达,军阀就会勒令他交出一切地盘,而不管他是答应还是拒绝,军阀都会对他立刻下手。
  所以在进攻发动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死在军阀的手下了。
  这样的估计,本来已经是将军阀的穷凶极恶估算在内的了,可是在知道了那两个人的动向之后,陈老知道,自己还是将军阀估计得太良善了。
  因为那两个人和他们率领的连队,是从距离新公馆大约两公里处,赶到新公馆去的,而连队原来所在之处,是陈老驾车到新公馆去赴约的必经之路!
  也就是说,那一连军队,是埋伏在那里准备对付陈老的!
  军阀明约了陈老,可是暗中根本没有打算和陈老见面,而是派了军队在半路伏击,计划可能是在陈老经过,立刻将他解决了之后,军队再迅速行动,去接收地盘。
  可是结果陈老并没有出现――陈老的车子在大约三公里之外,撞伤了伍路元。
  那两个家伙当然是在预算的时间中等不到陈老的出现时,向军阀请示应该如何行动之际,知道新公馆遭到了围攻,所以才带着军队到新公馆去的――军阀是他们的靠山,当然是先去救军阀要紧。
  而陈老根本就没有再经过这条死亡之路,他接着就送伍路元到了医院,一直到天黑了才离开,那时候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陈老的地位转危为安,新的军事势力和他的关系良好,危机一去不复返,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车子在路上撞伤了伍路元。
  梦中老人告诉陈老的话并不是天大的玩笑,而是实实在在会发生的事情:有人会打救,救星是铁拐五路元帅。
  本来陈老无论怎样想,都无法想像一个受伤断腿的少年,如何能够打救自己。可是在事情发生之后,一切却又显得如此自然而然!
  陈老当天晚上彻夜不寐,享受死里逃生之后的快乐,第二天一清早,就赶到医院去看伍路元――那时候,他还根本不知道受伤少年的名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以长话短说了。
  事实上当我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也知道以后发生的一些事情。我知道陈老石门这个人物,也知道陈老有一个义子叫伍路元,这伍路元是江湖上非常传奇的人物,是陈老最得力的助手,陈老相信伍路元,尤胜于相信自己的三个亲生儿子。
  这伍路元成为陈老手下中最有权力的人,陈老在临死的时候,将全部事业都传给伍路元。
  ―直没有人知道陈老为什么如此重用伍路元的原因,当陈老下了这样的决定时,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陈老已经成功的将伍路元塑造成为他的接班人。
  可是陈老的三个儿子,却一直心中不服,长久以来,都在暗地里培植自己的势力,陈老在生,他们不敢发动,陈老一死,就在灵堂上,他们准备一起向伍路元发难。
  这时候距离当年陈老撞伤伍路元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伍路元早已成为身经百战,老练之极的江湖大老,地位崇高,非常之有人望,而且从那时候,伍路元离开医院开始,陈老就刻意栽培他,将他训练成为一个文武双全,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所以三个儿子准备发难,也很有忌惮,事先联络过帮会中辈份高的人物,完全得不到支持,所以他们发难的目的,也并不是要完全否定伍路元的地位,只是要在伍路元的身上,取得一定程度控制帮会的权力。
  谁知道就在他们发难之前,伍路元却先宣布他交出一切权力,由三个儿子自行分配,他什么权力都不要,只要求取得帮会历年来所积聚的财产中的十分之一。
  那三个儿子听到了伍路元这样的声明,简直不能相信,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别说伍路元只要取走十分之一的财产,就算要取走全部,他们也会立刻答应。
  于是,本来可能有一场腥风血雨的拚斗,也消弭于无形。
  伍路元在临离开帮会的时候,曾经非常诚恳地向陈老的三个儿子说了一番话。
  他说,据他的观察,时局变换,时代不同,帮会组织迟早会成为历史名词,他劝三位义兄见好就收,不可以为帮会会千秋万代存在下去,很快就会在大时代的变幻中成为历史的小丑。
  据说伍路元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几乎声泪俱下,可是结果却是对牛弹琴,他的三位义兄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由于伍路元在如日方中的时候,突然退出江湖,所以非常轰动,伍路元讲的那番话,也在江湖上传来传去,不过几乎人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当是笑话。
  只有白老大在听到了这番话之后,立刻知道伍路元此人,识见非凡,预见到了日后时局发展必然会出现的结果,所以很想好好认识一下这个人。
  可是伍路元在离开之后,从此不知所终,完全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白老大和陈老倒是素识;白老大早年曾经有非常宏大的愿望,想联合天下听有的帮会,也已经说服了陈老,在他和陈老交往的时候,见过伍路元几次,伍路元都伺候在陈老的身旁,那时候伍路元大约二十岁左右。
  陈老曾经向白老大竭力介绍自己这个义子,称赞伍路元如何如何勤奋向学,如何如何能干。
  白老大在和伍路元的交谈之中,也承认陈老并没有夸张,这伍路元确然不是池中之物,然而当时白老大胸怀大志,伍路元年纪很轻,又沉默寡言,所以白老大并没有好好认识他。等到白老大想和他深交时,他已经不知所终了。
  白老大要联合天下帮会的雄心壮志,走到了第二步,当他入四川,想去说服哥老会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从此就没有再走下去,当然以失败收场。
  由于陈老最先接受白老大的构想,所以白老大和陈老之间交情相当好,在陈老去世,伍路元不知去向之后。白老大和陈老三个儿子也颇有联络,白老大倚老卖老,常常教训这三个人,用的都是伍路元临走的时候听说的那番话,陈老的三个儿子如何听得入耳,好几次都不欢而散,白老大也就没有再理会他们了。
  至于帮会组织,后来在时局的变换之中,下场如何,早已写入历史,人人皆知,不必多说了。
  至于伍路元这个人,我也听说过许多有关他的传说――伍路元在江湖上传说非常多,可是并不包括他和陈老认识的那段经过在内。当日陈老在绝境时遇上伍路元,事先曾经做梦等等情形,一直没有人知道。
  连伍路元都不知道。
  陈老将这一段经过,保持秘密,一直到了临死的时候。才向伍路元说了出来。
  伍路元本来确实不明白为什么陈老对自己这样好,这样信任,甚至于超过了对亲生儿子,直到陈老说出了原因,他才恍然。
  在有关伍路元的传说中,大多数是说他的能干,将陈老的势力范围不断扩大,将“事业”发展得兴旺之极。也有的传说是关于他的一身武术造诣。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他少了一条腿,可是他就算不用拐杖,刚装上的假腿,也行动自如,据说全国赛跑冠军,和他同时起步,要在三千公尺之后,才能追上他。
  可是伍路元却一直使用一支铁拐杖,那支拐杖据说是陈老求遍天下巧匠,为伍路元打造的。拐杖不过手指粗细,长短也和寻常手杖一样,可是据说其中设有许多机关,妙用无穷――不过究竟有什么妙用,却谁都没有见过。
  因为伍路元根本不必动用拐杖所有的机关,就已经无人能敌,他的铁拐,有五路拐法,包含刀、剑、杖、鞭、锏五种兵器的招数,据说出神入化。
  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人见过,因为他在帮会中地位极高,又有陈老这个对他完全信任的义父在,当然不会有人向他挑战。后来陈老去世,他又在面临挑战的时候,悄然引退,所以一切都只不过是传说而已。
  反正在江湖上什么样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传说都有,信不信由你。
  不过伍路元既然铁拐不离身,这五路武术又被传说得如此神奇,他的“铁拐五路元帅”这个外号,也就传了开来,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人人皆知。
  我猜想,陈老虽然没有将当年他做梦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可是这个名头一定是他首先提出来的,陈老一定以为伍路元是上天派来给他的救星,所以与其说陈老一直信任伍路元,倒不如说是陈老一直在依靠伍路元才是。
  只有伍路元的存在,才能给陈老以无限的信心。
  说故事说到这里,各位一定大有疑问:既然陈老只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在临死之前告诉了伍路元,伍路元不见得会将事情到处张扬,我又是怎么会知道,而能够将之详细记述出来的呢?
  答案简单之极:伍路元告诉我的。
  疑问又来了:伍路元不是不知所终了吗?
  答案更简单了:他在失踪了许多年之后,又出现了。
  伍路元,铁拐五路元帅,江湖传奇人物,出现在我的面前,也很有一些曲折。
  先是忽然有外交部门的官员来访,官员的职位还相当高――经常可以看到他在新闻媒体中露面的那一种。
  官员非常有礼,说是正有一个世界性的经济合作会议在本地召开,其中有一个国家的代表,是那个国家的经济部长,表示很希望能够和我见面,委托他进行安排。
  我听明白了这官员的来意,先是愕然,接着哈哈大笑,因为事情实在太古怪。我和参加经济合作会议的部长,八竿子也赶不列一起,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这位经济部长。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病,才会有这样的主意。
  我一面笑,一面摇头,对那官员道:“这位部长先生一定弄错了,我并不是经济专家,对他的国家也毫无认识,他没有要和我见面的任何理由。”
  那官员也觉得事情很怪,所以笑道:“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我们照例要办事,阁下既然没有意思,我们照样转达阁下的意思就是。”
  官员告辞离去,当天晚上和白素看电视新闻的时候,有这个会议的消息,恰好有那位部长先生的镜头,为时大约半分钟,他一出现,我就叫白素留意。
  等到他在画面消失,我道:“这个小岛国的经济部长,说是要和我见面,你说怪不怪?”
  在我叫白素看那位部长先生的时候,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尊容,只见他的个子中等,肤色黝黑。五官面目,有明显的那个海岛民族的特征,大约三十出头年纪,神情很有自信,面对许多国家的要人,侃侃而谈,绝不因为他的国家只是一个小岛国而自卑,那一口略带法国口音的英语,更显得他母语是法语。
  那岛国原来是法国殖民地,在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独立潮中独立,人口只有一百万左右,是一个典型的小国,也没有什么过问国际事务的兴趣,国民也很安分――很有些老子所说的“小国寡民”的味道。
  我很欣赏这样的小国――只要不被野心家利用,这样小国的民众,生活必然会平静而幸福。
  这位部长先生的名字,连名带姓,有十一个音节,是岛民名字的典型。
  我将这位部长先生描述得相当详细,是想说明这样的一个人,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和我发生任何关系。
  连白素看了之后,也笑道:“或许他喜欢听故事,要你去讲故事给他听!”
  我哼了一声:“最大的可能。是他有故事要讲给我听!”
  白素望向我,我立刻摇头:“不必了,我自己事情已经够烦的了,没有兴趣多管闲事!”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我听说“自己的事情已经够烦了”的原因,而且为这事情在烦的不只是我,白素她也烦在一起,所以很知道我在现阶段不想多管闲事的心情。
  我们够烦的事情,说起来其实非常没有来由,而且没有道理。可以说是典型的“杞人忧天”――怕天塌下来,会将所有的人全都压死。
  可是事情确实又使我们感到相当程度的困扰,虽然和这个故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我还是要说一说,因为我感到事情发展下去,很可能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
  事情简单的说,就是温宝裕中长老的毒,越来越深。
  在记述上两个故事的时候,我都曾经提到过温宝裕“中毒”的情形。
  所谓长老的“毒”是那个被困在山底下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的外星人。认为现在地球上的情形和他们当初计划的不一样,充满了罪恶和纷乱,在地球上生活的高级生物,生活的水准完全无法达到高级生物应有的标准。
  这位外星人对地球人生活环境之恶劣,很多地球人质素之差的评价,我完全同意。
  我甚至于也可以同意他认为造成这样不堪的原因。是由于地球人口的失控――一切都由于人太多了!
  可是他提出来的解决方法,却骇人听闻,至于极点。
  他的办法是:大幅度减少地球人口。
  他要减少的幅度之大,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绝对不能接受的程度。所以我虽然已经好几次提到这个问题,都没有将这个幅度究竟大到什么程度说出来――我无法说。说了,人人都会以为我是神经病。
  而他的理据是:必须如此,不然唯一的结果,就是地球人全体灭亡――比起全体灭亡来,在事先消灭人口,幅度再大,也是值得的。
  理论上来说,确然如此,可是这种以消灭人口来拯救人类的方法,根本无法实行,而且可怕之极,我当然不会同意,所以绝对不希望有这种实现能力的外星人出现。
  而温宝裕却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样的想法,而且认为时间已经不多――人类全体灭亡的日子已经不远,必须把握时间,展开行动,使地球人口达到“适当的”数字。
  为了温宝裕和长老的思想越来越接近。他和我们的想法,也自然而然越来越远。所以对于温宝裕。我们的感觉也越来越陌生,到了强烈的时候,已经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了。
  就是在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温宝裕忽然出现――和以前几乎每天泡在我家里早已大不相同,他的出现,成了稀客。
  招呼他坐下,看来他有话要说,只不过陌生感是双方面的,他也觉得有话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两人相对,无话可说,情形非常尴尬,于是我就打开电视,道:“看看有什么新闻。”
  温宝裕应了一句:“在这个星球上,还会有什么好新闻!”
  他表现得如此偏激,我没有搭腔。接着我们就默默地看电视播出的新闻。
  温宝裕对于新闻画面,反应很热烈,有“旁述”,这本来是很多人都有的习惯,温宝裕本来就喜欢说话,也不足为奇。可是他的所有旁述,都集中在一个主题上:地球人口太多,应该减少。
  电视上出现了大城市的街景,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他就咬牙切齿地道:“这些人,和蚂蚁有什么不同?应该全部消失!”
  看到出现了灾区的情景,灾民在等待救济,目光散乱,一堆一堆聚在一起,温宝裕又激动起来,指着电视,道:“看看,这些还算不算是人?生命对他们有什么意义?这些人根本侮辱了高级生物的生命!还要去救济他们?应该完全消灭。”
  当电视上出现了大规模抗议示威游行的时候,温宝裕更是跳起来,大声叫道:“死,全应该去死!”
  我非常努力克制自己,只当他是一个疯子,由得他去发表意见,心里却很难过,因为我知道温宝裕之所以如此,实在是由于他“中毒”太深的缘故。而且我还想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使我遍体生凉。
  
第三章 部长的祖父
  
  我想到的是:那长老的能量如此之强,温宝裕会不会在长期和长老沟通中,不仅仅是受了影响,而是长老的思想已经侵入了温宝裕的脑部?
  那也就是说,温宝裕现在的反应,并不是真正的温宝裕的反应,而是长老的反应,只不过是通过了温宝裕的身体表现出来而已。
  想到了这一点,我更留意温宝裕的动静。
  只见电视书面出现了一个大运动场――那种动辄可以容纳接近十万人的大运动场,而有重要的赛事正在进行,场内满满是人。
  温宝裕盯着电视,表情奇怪之极。在奇怪之中,透出一种异样的鄙视,彷佛他眼中看出去,在运动场上的那些都不是人,而是极低级的生物。
  然后他做了一个手势,口中发出古怪的声音,非常明显,他是想将那许多人,一下子就消灭掉!
  这种情形,使我忍无可忍,可是我却又完全无法可施。本来我想喝阻温宝裕,要他不再到那宝地去,然而只要蓝丝在那里,温宝裕就不可能不去。
  而要蓝丝离开宝地,等于要蓝丝离开她心目中的神,已经没有可能,而且现在看情形,长老也已经成为温宝裕心目中的神了,即使蓝丝肯离开,他也未必肯。
  事情会发展到这种情形,真是出乎意料之外,温宝裕继续下来的动作,更是令人吃惊。
  他拿起了电视遥控器,突然在运动场上近十万人齐声欢呼的时候,按下了按钮,电视画面和声音,陡然一起消失,而温宝裕则现出了非常痛快的神情。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非常明显,温宝裕的动作,是他在意识中,一下子消灭了超过十万人,而这种行动,使他感到痛快。
  如果温宝裕只是坚决的有这样的想法,我不会感到可怕,只会感到可惜,因为好好的一个人,竟然变成了疯子。只管让他去想,他不可能真的有能力去这样做。
  无论他怎样想,都只不过是空想而已,至多只不过在看到电视上出现人多的画面时。开了电视,过过干瘾而已。
  然而温宝裕这种想法,是来自长老,而长老却是真正有能力做到这种疯狂行为的!
  虽然长老要这样做,必须先开关出来。目前长老还在山底下,这种情形非常脆弱,能够维持多久,谁也说不上来。也就是说,那种疯狂的设想,随时可以变为事实!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温宝裕转过头向我望来,还用力点了点头。
  他的意思更明白,他是在向我说:“这种情形,一定会有实现的一天!”
  我在刹那之间,由于感到无话可说,所以非常软弱,可是我又绝对不能就此同意他的说法,必须说些什么,我只好道:“在这许多人之中,会有你的亲人在!”
  我这样说法,其实没有道理之极,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这种话根本站不住脚――有亲人在,就不能进行消灭行动,难道没有亲人在,就可以了吗?
  我感到自己可以说是语无伦次,也知道必然会使温宝裕哈哈大笑。果然温宝裕立刻大笑,可是温宝裕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
  他大声道:“有亲人又怎么样?没有听说过‘大义灭亲’吗?”
  一时之间,我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来――这“大义灭亲”四个字自从被提出以来。恐怕从来也没有被这样使用过!
  温宝裕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表示他心中所设想的“人口消灭”计划,即使被消灭的人口之中。包括了他所有的亲人,他也认为是应该的。
  我无话可说,只想问他,是不是连他自己也在被消灭之列,他还会坚持。
  然而我还没有开口,就听到白素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这大义灭亲,却完全是地球人的文化观点!”
  我被温宝裕的反常行为弄昏了头,连白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觉察。
  白素这样说,我先喝了一声采。
  白素的意思很明白:温宝裕你既然接受了外星人的思想,认为外星人长老什么都是对的,为何还要引用地球人的观念!
  我也想知道温宝裕如何回答。
  温宝裕的反应,完全出乎我和白素的意料之外,他连想都没有想,就大声道:“这就是地球人的悲哀!固有的观念,无法改变!而地球人想成为高级生物,必须完全抛弃旧有的文化和观念。我正在努力,发觉很难成功。如果我不能成功,也就不能成为高级生物,应该被消灭!”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非但偏激,而且还有一股恶狠狠的神情――后来白素说这种神情是表示他思想的坚决。
  他话说到了这种地步,白素也不禁无话可说,温宝裕望着我们,连连冷笑,道:“地球人生命如此低下,如此卑微,根本不值得存在,却还在观念上如此重视,真是滑稽!”
  这时候我强烈的感到,眼前的温宝裕已经不是温宝裕了!
  或者说,虽然身体还是温宝裕,可是思想已经被占据了,占据了他思想的,当然就是长老!
  听他刚才所说的,分明是只有长老这个外星人才能说出来的话,若不是长老“上身”,温宝裕怎么会这样子!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同时在想:如何能够将长老的思想赶出温宝裕的脑部去。
  当然别说是在那时候,就算以后,我们也想不出办法来,而在当时,我们只是发怔,温宝裕却已经在冷笑声中,扬长而去。
  在温宝裕离去之后,我和白素还要至少一分钟之后,才能略为镇定下来,相视苦笑。
  我们想尽了方法,阻止长老出关,以为至少暂时取得了成功,却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的情形是:长老虽然没有出关,可是他的一部份思想,却已经挤了出来,进入了温宝裕的脑部。
  虽然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温宝裕有了长老的思想,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样的“大作为”,可是事情照这样发展下去,下一步会怎么样?再下一步又会怎么样?实在令人担心!
  这种情形必须阻止,像必须阻止长老出关一样。
  然而如何才能阻止,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和白素商量的结果,都认为应该先和红绫联络,因为红绫也长时期在宝地,比我们更加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和事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可是和红绫联络的结果,对我们来说,又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和意外。
  电脑上我们没有得到红绫直接的回答,回答来自蓝丝,说是红绫在几天前离开了宝地,没有说明去向,只是要蓝丝在我们找她的时候,告诉我们,她不会有事,不必担心。
  红绫不会有凶险,就算有,也可以度过,这一点我和白素很有信心。然而她这样神神秘秘,不知去向,总是令人感到困扰,不知道她到哪里,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我和白素心情烦恼,可想而知,这两天,我们二十四小时在等候红绫的消息,那外交官员来的时候,我还以为红绫闯了什么祸,引起了国际交涉啦。那位经济部长偏偏在这个时候,要来见我,我怎么会有心情应付他!
  当时白素也想了一会,想不出那岛国部长要见我的原因。只是顺口说了一句:“他有一千个理由要见你,只是我们想不出来而已。”
  我哼了一声,白素又道:“或许和那时候,那土王要你去陪他通过考验一样?”
  我摇头:“那岛国虽然小,却是民主政体,而且在独立之后,政治稳定,政府是民选出来的。”
  说到这里,我自然而然叹了一口气,那岛国的国民,在有几千年文明的人看来,只不过是土人而已,却享有选举权,比几千年文明更文明,不知道谁才是土人!
  当晚仍然没有红绫的消息,我们也没有再讨论有关那位部长要来访的事情,只当已经没有事了。
  却不料过了两天,傍晚时分,我和白素从外面回来,看到家门口停着一辆大房车,车中有人坐着,而老蔡守在门口,像是守门大将军一样,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车子,在大声说话。
  接近一点的时候,听到老蔡说的是:“你再等下去也没有用,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看这情形,车中的人要来找我,老蔡不让他进门,来人就在车中等,显然已经等了很久,老蔡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来下逐客今了。
  虽然我们确然授权老蔡。尽可能将不明来历的人。挡在门外。不过老蔡行动往往过火。
  这时候我们听到车中传出回答:“不要紧,可以继续等下去。”
  我一听这声音,就怔了一怔,向白素道:“那个外交官员!”
  说话之间,我们停了车,我先跨出了车子,听到了一下欢呼声,那大车子中也有人急忙跨出了车子,那人站直了身子,我大感意外,原来就是那位要见我的岛国经济部长。
  然而更意料之外的是,部长走前一步,一开口,竟然是字正腔圆的中国上海话!
  上海话说起来很快,他又显然急忙想把话说完,所以听出来更快,他道:“真正对勿起,咽没侬格同意,就冒冒失失来了,希望卫先生勿要见怪――”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白素也已经下了车,听到来人一口沪白,也略有讶异之色。
  然而部长先生接下来所说的话,更叫人意外,他看到了白素。向白素行礼,礼貌周全之至,道:“卫夫人好,我祖父年纪轻格辰光,曾经见过卫夫人老太爷几次,白老太爷可好?”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是同样的心思,心想如果白老大在,他一定会乐得哈哈大笑。
  白老大―向以交游广阔而自豪,只怕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会广阔到这种程度,连小岛上都有和他交往过的人在。
  这部长的祖父,自然是小岛上的土著,却不知道是如何会认识白老大的?
  部长在继续:“实在想来望望卫先生,卫夫人的,是我格祖父,他光派我来探探路,打扰两位,真正勿好意思。”
  等他说完,白素先道:“请进来说话。”
  部长道:“我祖父也来了――”
  他说着,向大车子指了一指,那大车子的车窗玻璃是反光的那种,看不清楚车里面的情形,一听得他那样说,白素立刻“啊”地一声,极快的赶过去,打开车门,道:“老人家请!”
  白素当时只知道部长的祖父在车中也一定等了很久,叫老人家久等,非常不礼貌,所以要赶紧补救,表示欢迎,也表示既然是白老大的故识,就应该非常礼貌对待。
  那时候,白素也不知道车门打开,会走出一个什么样的人来,只知道既然是祖父辈,当然是老人家了。
  只听得在车门打开之后,先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一连串地道;“勿敢当,勿敢当!”
  接着,先伸出车门来的,是一根细而直,其色黝黑的拐杖,白素忙过去想扶人出来。眼前一花。一个身形中等,可是非常挺直的老人已经站在白素面前。
  这老人出车的动作,我和白素一望而知其人有极高的武术造诣,这一点并不意外――能够和白老大论交,当然不会是普通人。而令人意外的是,这老人虽然肤色很深,可是明显的是中国人,和他的孙儿在外貌上有很大的不同。
  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白素也真沉得住气,一点都没有大惊小怪的神情。
  她本来是准备去扶老人家下车的,现在老人家身手如此矫健,她就很自然地退了一步。
  我仔细打量这位老人,只见他容貌并不奇特,看来年纪介乎六十到八十之间――由于他肤色比较黑,所以不容易确定他真实的年龄。
  他整个人在外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却给人以非常特别的感觉,我感到很奇怪,要定下神来,略想一想,才能明白何以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找到了两个原因,其一是他的双眼十分有神,顾盼之间,目光炯炯,这时候他正在和白素寒暄,目光偶然向我扫来,都使人在刹那之间,有凛然之感,可以想像如果在他盛怒的时候,目光是如何慑人,这是使人感到他非常奇特的第一点。
  第二点是他这时候随随便便地站着,身子略斜,柱着拐杖,可是看起来却全身精力迷漫,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蕴藏在他的体内,随时可以爆发一样。
  这种情形,使人对他的印象变得很奇特,我立刻想到的是,在中国武术的内家功夫中,将发挥武术所需要的“气”,锻炼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然而在武术造诣的程度而言,这种锋芒毕露,并非上乘的内家功夫――上乘气功练到高层,讲究精气内敛,收藏得外表上叫人一点都看不出来。
  可是现在看情形,这老人家又不像是在故意炫耀,何以会如此,我也说不上来,只好说他天生是有领袖魅力的人物――很多领袖人物确然有这种独特的气质。
  当时我对这老人毫无认识,老人和白素说了几句。向我望来,我先开口:“欢迎,欢迎。”
  老人非常客气,道:“我有事情来求两位。”
  他先说明这次来,是有目的,很是爽气,我对他印象极好,所以道:“只要能够做到,必然效力。”
  老人家显得非常高兴,走进屋子,我和白素在他的身后,我趁机向白素望了一眼。询问她是不是知道这位老人家的来龙去脉,因为来人说曾经见过白老大,而且白素对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物都很熟悉,我想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历。
  可是白素当时却略摇了摇头,皱着眉,表示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
  后来想想,也实在难怪白素当时想不起来,因为其人已经在江湖消失了几十年,而且又从一个毫不相干的岛国来,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知道他的来路。
  然而白素毕竟见多识广,当老人家进屋之后,坐了下来,还没有说什么,就忽然以他的拐杖,去敲他自己的右腿,发出了硬物相击的奇特声响的时候,白素就“哈”地一声,道:“原来是铁拐五路元帅到了!真正意想不到,这才是真正的蓬壁生辉啊!”
  白素这样一叫,老人家高兴之极,哈哈大笑,足有一分钟之久,我对这个奇特的称号,只有非常模糊遥远的印象,这时候还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家略犬了欠身,自我介绍:“我叫伍路元。”
  这外号“铁拐五路元帅”的伍路元,当然就是故事一开始就详细介绍过的那位了。
  而我在开始就说的那些,当然也是伍路元后来告诉我们的。
  在当时,看白素的情形,虽然猜到了对方的来历,可是也只是知道一个名头而已。对于他的事迹,也不是很知道。
  然而可以猜到他的名头,也显然绝不简单,伍路元也很高兴白素猜到了他的名头。
  他笑着道:“我最近拜见过白老爷子,他说:要是完全没有暗示,我女儿恐怕认不出来,只要有一点暗示,她就一定会知道你是什么人,不然怎么能算是我的女儿!果然我只敲了敲腿,卫夫人就叫出了我的外号!”
  我听了这样的话,心中不禁叫了一声“好险”,白老大也将话说得太满了,要是白素在那一下子没有将来人认出来,岂不是十分丢人了?
  而这种说话的方式,正是白老大一贯的作风,证明他的确曾经见过白老大。这时候,我更是表情奇怪,望了望他,又望向正在要同来的外交官员离去的那位经济部长,不明白何以他会有一个从名字到外貌,全是岛国土著的孙子。
  伍路元吸了一口气,看出了我脸上的疑惑,他说了一句非常普通的话:“说来话长!”
  这句话虽然普通,可是这时候由他的口中说出来,我可以肯定,必然是真的说来话长――他不知道会有多少故事告诉我们!
  白素立刻道:“洗耳恭听。”
  那位经济部长,已经将外交官员请了出去,外交官员走的时候,神情非常不情愿,显然他很想知道岛国部长为什么要来找我们,而部长显然不想他知道,所以才将他请出去的。
  外交官员走了之后,部长来到伍路元的身边,很恭敬地站立,在白素推酒车过来的时候,伍路元向部长道:“你也坐下,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很多,有许多你,你的父亲都不知道,却和你很有关系,你必须知道。”
  部长听说,才答应一声,坐了下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伍路元会告诉我们一些什么事情。而且也无从猜想。
  伍路元并不立刻开始说,问道:“两位那位爱喝酒的令嫒,何以还不露面?”
  他忽然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当真是突兀之极,我和白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我只是想到,他一定是在白老大处知道红绫的,这时候不见她出现,才有此一问。
  而红绫恰好下落不明,我正因此烦恼,所以我叹了一口气,道:“她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伍路元“啊”地一声,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带来给她的东西,引不起她的注意哩!”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伍路元笑了笑:“小岛上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在山里,有的是猿猴,它们竟然会酿酒!”
  他说到这里,我和白素就明白了――从来崇山峻岭处,都有“猴儿酒”出产,据说是猿猴采百花百果酿制而成,由于猿猴可以到达许多人迹不到之处,去采集非常罕见的奇花异果,所以所有的猴儿酒究竟是由什么成份酿成的,完全不可追究,总之全是非常珍罕就是。
  这猴儿酒十分难得,猴群之中,也只有地位非常高超的老猴或者是猴王才能享用,猴睾往往将酒收藏在很隐秘的地方,就算有人能够找到,也难以抵挡守护猴群的攻击。
  红绫从小在苗疆长大,是个野人,本身和猿猴没有什么分别,可是她也不是经常可以喝到猴儿酒,每当她和我们说起猴儿酒的香醇美味的时候,总不免舔嘴咂舌,连连叹气,说是离开苗疆最大的损失就是从此再也尝不到猴儿酒了。
  而今听伍路元这样说,分明是他带了猴儿酒来,可能数量还不少!这可以说是送给红绫最好的礼物了――而送给红绫最好的礼物,就等于是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伍路元一定是在白老大那里,知道红绫嗜酒,而且白老大一定向伍路元夸红绫嗅觉灵敏,有好酒,不论如何密封,在三十公尺的范围之内,就可以闻得出来。
  所以在伍路元设想之中,他载酒而来,只要到了门口,红绫闻到了酒香,必然会呼啸着扑将出来,谁知道红绫并不在家,他等了一会,没有动静,这才忍不住发问的。
  当时我和白素因为红绫可以收到猴儿酒作礼物,确然高兴之极,所以不等伍路元说完,就由衷地发出了一下欢呼:“太好了!”
  我们一点都不客气,直截了当表示了我们心中的高兴,伍路元也很喜欢。
  白素补充了一句:“小女何幸,能够蒙长辈这样宠爱!”
  我道:“这猴儿酒难得之极,真是珍贵莫名,她一定高兴之极,我们代小女多谢了!”
  伍路元也不客气,道:“确然十分难得,所以我所得也不多――”
  他说到这里,向他的孙子――那位部长先生作了一个手势,部长立刻向外走去,不一会,手上捧着一只式样非常古拙的水晶瓶子,从那瓶子的大小和瓶中酒的容量来看,大约不会超过两公升,比我原先估计的少许多。
  不过我还是立刻可以知道,越是少,越是珍贵,而且我一眼就看出,这用来盛酒的水晶瓶子,非同小可,这样大小的水晶,整块挖离而成,就算是现代作品,都极其难得。而从瓶上漫刻的图案花纹来看,这水晶瓶分明是古埃及的遗物。
  类似的水晶瓶,我只有在很多年之前。在天下第一盗墓专家病毒那里见过一次,印象之中,在病毒那里看到的那只,只有现在部长手中一半大小。
  由此可知,这水晶瓶更是价值极高的宝物。
  伍路元显然准备将水晶瓶和瓶中大半瓶酒一起送给我们,这水晶瓶和酒大不相同。酒我们可以欣然接受。而水晶瓶由于价值太高,我们就没有理由白受这样的重礼。
  我吸了一口气,道:“酒好坏,小女知道,这瓶子的价值。她就完全不知道了,所以还是――”
  我的意思是:酒,我们留下了,可是瓶子,却请带回去。
  可是我话还没有说完,伍路元就哈哈大笑,道:“阁下说得是,令嫒浑然天真,只将东西分为有用无用,所以她必然知道,酒无价,瓶有价,而无价胜有价,这还用说吗?”
  他这样一说,我下面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微笑:“确然如此。”
  她说着,从部长手中,接过水晶瓶,非常郑重双手捧着。这时候我才间到一股淡淡的酒香,若有若无,散发出来。
  白素捧着酒,将酒放进了柜子,由于她曾经抱过这瓶酒,淡淡的酒香留在她的身上,竟然有好几天之久!至于后来红绫回家,打开水晶瓶,那股酒香是如何浓冽,自然不必再多加形容了。
  伍路元看我们没有再推辞,很满意,点了点头,向他自己指了一指,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就不客气了。”
  他这句话,正是我在心中嘀咕的,我一直猜不透他为什么而来,而他送的礼,是我们无法拒绝的猴儿酒,由此可知他非常工心计,有备而来。可是偏偏他看来却又十分豪爽,而且又和白老大有交情,所以他有要求,很难拒绝。
  
第四章 头号通缉犯
  
  我也就很直接地道:“请开门见山!”
  伍路先挺了挺身子:“好,我这就说――先说一段我少年时候发生的事情,必须先从那里说起。”
  我和白素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于是伍路元就开始说,他说的就是我一开始就记述的那些。
  当他说到了他急流勇退那一段之后,略停了一停。
  从他开始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他所说到的事情非常多,尤其是牵涉到当时江湖纠纷,错纵复杂的人事关系等等,以及许多我闻所未闻的人物轶事,奇闻怪谈,真可以说是叹为“听”止。
  把他所说的如果全部记述下来,至少可以成为十个八个完全独立的故事,我只是把其中和这个故事有关的,作为故事的开始,就是前面所叙述的那些,是有关伍路元本身的传奇。
  当然那只是伍路元本身传奇故事的上半部,他忽然销声匿迹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没有人知道。
  所以当他停了一停之际,我和白素都不出声,希望他继续往下说。
  伍路元连喝了好几口酒,又道:“我必须将事情从我小时候说起,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性质很类似的缘故――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非常的遭遇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听得他这样说,有些不明白,我不明白他所说的“非常的遭遇”究竟确切地指什么事情而言。
  因为在他已经叙述了的事情之中,有许多遭遇都不是普通人所能够遇到的,都可以说是“非常的遭遇”。
  我想问个清楚,可是还没有开口,就听到白素道:“请继续往下说。”
  同时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明白白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打岔――伍路元叙述事情时,相当没有条理,要是我再不断提出问题,只怕他说来更是混乱,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才能将事情说清楚了。
  所以我忍了下来,没有发问。
  伍路元又停了一会,摇着头,先是自言自语,道:“真是怪事,真是怪事。”
  然后他才开始叙述闳于他的遭遇。
  还是像刚才一样,我把他所说的,经过整理之后,选择其中和故事有关的重要部份,加以复述。
  原来当年伍路元看透了形势的发展,看出他当时虽然非常风光,可是这种风光必然不能够长久维持,所以他才急流勇退,带了多年来的积蓄,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离开了当地。
  对于自己何去何从,他完全没有既定的目标,只是周游列国,希望可以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生活的地方。
  大约经过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他发现似乎全世界都没有一个可以安安静静生活的所在,他感到非常失望。
  最后他来到了那个海岛――就是现在的岛国,当时还是法国的殖民地。
  他也完全没有准备久留,因为当时岛上十分紊乱,要求独立的运动进行得非常炽烈,全岛都在戒严状态之中,法国殖民者甚至于从本土调来了军队,进行镇压。
  翻开人类的历史看看,就可以知道所有的独立,都是经过长期艰苦,剧烈的斗争才能得到的。尽管独立的要求是一个地方民众的天生权利?可是必然会遭受到强势力量这样和那样理由的反对,反对的最后结果,也必然是武力镇压。
  只有在镇压不成的情况下,独立才能实现。
  这是一个走向独立必须经过的阶段,也是实现独立的一种公式。
  在伍路元到达那个海岛的时候,正处于海岛独立运动的关键时刻。也就是说在那时候,殖民统治者和岛上民众的矛盾,正处于最尖锐的时刻。
  监狱之中,囚禁了许多政治犯,都是岛上独立运动的骨干份子,有许多优秀的独立运动领导者被判处死刑,并且立刻执行,全岛充满了恐怖统治的气氛。
  这样的一个海岛,本来根本不符合伍路元的要求,伍路元要求的是一个和平、宁静、安定的所在,而海岛却正处于剧烈的动荡之中,伍路元只打算住上两三天就走。
  他在从机场到酒店的途中,就充分体会了海岛上动乱的气氛――军队和警察控制着每个街道,所有行走的人,都行色匆匆,而军队和警察对每个人都进行检查,甚至于连老妇人和小孩都不放过。
  伍路元在一路上,车子遭截停的次数,超过十次,每次都遭到盘问和搜检,伍路元会讲流利的法语――那是他长期在法租界活动的时候和法国人打交道时学来的,这时候很派上用途,检查的军队对他很客气。
  伍路元注意到军队手中都拿着一张相片,照片上是一个轮廓很鲜明的中年男子,显出他性格非常坚韧,伍路元对照片上这个中年人并不陌生,知道他的名字叫古勒勒,正是岛上独立运动的最高领导人。
  在所有可以贴上告示之处,都有通缉古勒勒的布告,悬赏的金额是十万法郎――在当时,那是普通人一生都赚不到的财富。
  伍路元也留意到了布告大多数在半年之前就已经张贴,显然岛上并没有人为了这笔庞大的赏金而出卖自己的领袖。
  而对古勒勒的搜捕,已经升华到了一种象征意义的程度――只要古勒勒一天还在自由地领导独立运动,独立运动就得到一天的发展,人心就继续得到鼓舞,深信独立能够成功。
  法国殖民者非常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希望通过抓到古勒勒,而使独立运动受到严重的打击,岛上民众天性非常和平,政治意识也不是很浓,如果没有了绝对强势的领导,独立运动很可能从此烟消云散,至少也要推迟好些年。
  古勒勒是这样的一个关键人物,统治者长期搜捕而没有结果,简直令统治者变得疯狂,已经用“掩护”,“窝藏”,“知情不报”等等罪名,拘捕了许多人,甚至因此处决了超过十多个人。
  岛上已经实现军法统治,而军法统治的最高目标,就是要捕获古勒勒。
  ※       ※       ※
  伍路元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叙述当时法国殖民者如何希望可以抓到古勒勒的情形,更非常强调古勒勒在独立运动中的重要性,听得我非常不耐烦。
  因为古勒勒地位的重要,历史上早已经证明,他正是那个岛国的第一任总统,将岛国治理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家虽小,他却赢得了国际间一致的尊重。
  也就是说,不管当时军法统治如何穷凶极恶地搜捕他,他始终都没有被捕,不然早就死在军队枪下,如何还能当总统。
  我知道这些,所以伍路元在叙述的时候,还要努力形容当时古勒勒如何如何,我听来味同嚼蜡,呵欠连连,中间甚至于还打了一个盹。
  伍路元的孙子不断在频频提醒:“这些事情早已成为历史,爷爷请说重要的事情。”
  伍路元每次都不以为然,看来还是照他自己的方式在叙述。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笑了笑,做了一个“给老人家一些耐心”的手势。
  我已经决定,如果伍路元再这样说下去,我不会有这样的好耐性,就在我准备不让他再这样说下去的时候,伍路元的叙述,居然有了进展,变得很吸引人了。
  ※       ※       ※
  伍路元在到了酒店之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正是岛上最吃紧的时刻。从酒店的阳台看出去,就是美丽的沙滩,沙细而白,海水碧清,风光怡人,可是却冷冷清清,除了巡逻的军队之外,根本没有游人。
  伍路元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子,准备睡上一觉,就离开这个海岛。
  他走进套房的客厅,倒了一杯酒,走进卧室,才一进门,他就愣住了。
  他一眼看到床边上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正在向他深深鞠躬。
  房间里忽然多了一个人,已经够突然的了,而当那个人鞠躬完,直起身子来的时候,伍路元更是大吃一惊,只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路上看了至少几十次他的照片的古勒勒!
  一时之间,就算伍路元经过许多次大风大浪,这时候也不禁呆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岛上有好几千军警在围捕这个人,而这个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任何人碰到了这样的状况,都会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伍路元刚才进酒店的时候,看到的军警,至少超过一百人。看来军警也正在搜查酒店,更可能是军警知道古勒勒进了酒店,所以才加派人手前来的。
  伍路元对于岛上的独立运动一无所知,尽管他对要求独立的志士有相当程度的同情,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绝对不会向对方提供任何帮助――事实上他也根本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在他和古勒勒对峙的大约几秒钟间,古勒勒再度向他深深鞠躬,显然是在请求他的帮助。
  伍路元无可奈何至于极点,他张大了口,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摇头――这时候他还只是想到自己无法向对方提供任何帮助,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处境非常不妙。
  这时候,酒店外面,传来警车到达的声音,和大批军队来到的声音,军警看来已经包围下酒店,很快就会进入酒店来作彻底的搜查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就算会飞,也要一下子就飞上高空,才能逃得出去,看来实在是万无幸理的了!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古勒勒看来十分镇定,开口道:“先生,你一定知道我是谁,请帮助我,我不能落入他们的手中。”
  他一开口,说的是纯正的法语――后来伍路元才知道他曾经在法国留学多年。
  伍路元在那时候,不断地苦笑,摊手,努力了好一会,才算是进出了一句话来,道:“我怎么能帮你呢?”
  古勒勒的回答古怪至于极点,他道:“这里是二三三号房,你是这里的住客,你就能够帮我。
  伍路元啼笑皆非,继续摇头。古勒勒吸了一口气,道:“你是元帅,是不是?五条路上的元帅。是不是?是,你就能够救我!”
  古勒勒的话非常简短有力,可是他的话同时也莫名其妙到了极点,而更令伍路元奇怪之极的是,什么“五条路上的元帅”那种不伦不类的说法,分明就是他的外号“五路元帅”!
  他,五路元帅伍路元,虽然在一定的时间,一定的地方,赫赫有名,可是他也非常清楚,在这个岛上,不会有人认识他,岛上独立运动的首领,更不可能知道他。
  然而却偏偏在古勒勒的口中,说出了他的外号!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在几分钟之前,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进入二三三号房!
  而眼前的情形,看起来却像是古勒勒早就知道他会进入这个房间,而且先在这里等他一样!
  伍路元只觉得事情怪异到了极点,可是这时候根本不容许他发问,甚至于不容许他仔细想一想,因为房间外面已经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包括大声呼喝,和撞开房门的砰然巨响,显然逐房搜查已经开始,而且在迅速接近!
  情势如此危急,古勒勒可以说是一只脚已踏进鬼门关了,可是他却还是非常镇定,像是凭刚才那几句话,他就一定可以获救一样。
  饶是伍路元多见世面,也有好几次死里逃生的经验,这时候也是手足无措,他开始意识到,古勒勒这个头号通缉犯在他的房间之中,这件事情大大不炒。
  他一想到了这一点,就自然而然在行动上有表现,他重重顿足,想叫古勒勒立刻离开。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随着他顿足的动作,古勒勒的目光,望向他的双腿。陡然之间,脸色大变,变得惊惶之极,连声音都变了,哑声道:“你不是他!你不是我的救星!能够救我的人。应该只有一条腿!”
  伍路元确然只有一条腿,可是他装了假腿,又穿着长裤,表面上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伍路元听到他这样叫,心中的讶异更是到了极点,他心想,是谁将有关自己的这一切告诉古勒勒的,告诉了他,又能有什么作用。他一面想,一面看古勒勒时,只见他脸如死灰,满头满脸郎是汗珠,团团乱转,刚才的镇定,不知道去了何处,看来虽然他是运动的领袖,可是面对死亡,世未能避免恐惧。
  这时候,伍路元思绪紊乱到了极点,在极度的紊乱之中,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之前的事情来――当年陈老在面临绝境的时候,曾在梦境之中有老人告诉他,会遇到救星,救星是五路元帅……等等。
  结果陈老看到了他,真的逃过了一劫,那一次,他什么也没有做,却真正成了陈老的救星。
  这件事情,在陈老告诉了伍路元之后,伍路元和陈老一直在研究,何以陈老会有这样的一个梦,而且梦中的预言会得到完完全全的实现。
  伍路元始终找不出任何原因,只好将一切都归之于巧合。陈老倒是有他的解释,不过伍路元并不颐意接受――陈老的解释是:伍路元是天上某一个星宿下凡,所以有各路神仙照应,而他有能力拯救在绝路上的人,所以就有神仙在梦中告诉命不该绝的人,认定伍路元是救星。
  伍路元并不认为自己和星宿有任何关系,所以对陈老的解释,只是一笑置之。
  这时候伍路元忽然想起了陈老的那个梦,他明知道没有什么可能,可是也很想弄清楚。
  他感到这样的“巧合”,有一次已经是不可思议至于极点,如果竟然有两次,那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了。
  同时这时候他看到古勒勒那种惊慌的样子,想到告诉他自己确然只有一条腿,不知道会不会对他有一定的帮助。
  在紊乱之中,行动会不按常理,伍路元拿起铁拐来,在自己假腿上敲了两下,发出声响,一听就知道那是假腿。
  古勒勒陡然震动,伍路元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一个人可以那么快地从绝望到狂喜,古勒勒张大了口,一面喘气,一面道:“你真的只有一条腿!你真的是我的救星!
  他的话才出口,房门已经传来了剧烈的撞门声,同时有好几个人的呼喝:“开门!立刻开门!”
  军队的逐房搜查。已经搜到了这间房间!
  古勒勒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自己居然完全不想办法,而只是望定了伍路元,等伍路元这个“救星”来救他!
  伍路元能够有什么办法救他,而这时候,房门外传来了枪声,伍路元回头看去,通过卧室的门,看到外面门上,已经被轰出了一个大洞,外面的军队立刻就要进来了!
  而古勒勒还在等伍路元的打救。
  伍路元实在没有法子可想,只好随便向浴室门指了一指,古勒勒行动迅速无比,立刻闪进了浴室,房门被撞开,五六个士兵冲进来。不会超过半秒钟。
  士兵凶神恶煞一样冲进来,立刻有两支步枪的枪口,重重的抵在伍路元的胸口,而且不断用枪口用力撞伍路元的胸口,伍路元虽然有一身好功夫,也觉得疼痛难忍,上兵还同时大声喝骂,伍路元一直后退,终于被逼到了墙角。
  直到这时候,伍路元才觉出自己的处境,实在是糟糕已极!
  糟糕到了他感到自己的命运已经和古勒勒拴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古勒勒是头号通缉犯,早已有了一经发现,就可以格杀勿论的命令,也就是说,古勒勒现在虽然还躲在浴室中,可是估计最多十秒钟之后就会被发现,而在被发现之后,就会在士兵的大声叫嚷之中,被乱枪扫射而亡。
  而他,当然毫无疑问会被当成同犯,纵使不命丧当场,也必然会被判死刑,立即执行!
  古勒勒把他当救星,可是实际上伍路元却知道自己成了古勒勒的陪葬人。
  他想向士兵解释,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旅客,可是他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来,主要的原因,当然是由于面临死亡的恐惧,次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有用――事情如此复杂离奇,如何能够说得明白,就算说明白了,又有什么人会相信?
  伍路元心中苦涩无比,他以为自己放弃了许多,应该可以平静地过下半辈子生活,结果却这样莫名其炒就送了性命。
  就算他留在当地,情形再坏,也不过是绑赴刑场执行枪决而已,他感到生命好像有一定的规律,在这个规律中运行,随便如何聪明,如何挣扎,结果都脱不了这个规律的范围。
  伍路元看着几个士兵冲向浴室,这时候在他前面的士兵还在不断地向他喝问,可是他已经根本听不清楚士兵在向他问些什么了。
  ※       ※       ※
  在伍路元叙述这些经过的时候。尽管他所叙述的非常惊险,可是年纪老迈的伍路元就在我们的眼前,身体健康,头脑清楚,而且他的孙子还成了岛国的部长,由此可知他在那里的日子过得很好,一切危险,都成为过去。
  然而我在听到伍路元叙述当时的情景时,还是在不断设想,当时那样的情形,伍路元有什么方法可以解除危机?
  不论我怎样设想,都觉得伍路元当时应该是死路一条,完全没有生路可言!
  除非是当时躲进浴室的古勒勒已经离开,士兵撞开了浴室的门。没有发现,那么伍路元还有解释的机会,可是古勒勒认定了伍路元是他的救星,又怎么会离开?
  我想不出伍路元有什么可以脱困的可能。
  我向白素望去,只见白素也在思索,而且显然没有结果,她向我摇了摇头,却低声说了一句:“一定是非常意外的偶发事件,改变了一切。”
  我很同意――当然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偶发事件。所以才无法根据常理去设想。
  白素的说话声音很轻,可是伍路元虽然上了年纪,听觉却还是非常灵敏。居然听到了。
  他立刻大声回应:“对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偶然到了不能再偶然!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运气,竟然会好到这种地步!”
  白素微笑:“请快往下说。”
  连白素也出言催促,可知伍路元的叙述确然相当拖泥带水。
  伍路元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
  他继续说的经过,当然是偶然的事件,本来只要两三句话带过也可以,可是事情本身相当有趣,我考虑之后,还是决定用精简之后的复述。
  ※       ※       ※
  当时伍路元被逼在墙角,眼睁睁看着两个士兵,用脚踹开了浴室的门。
  在那一瞬间,伍路元觉得自己体内的血都是冰凉的。
  而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许多人的叫声,叫的是:“敬礼!”
  同时也有许多手拍枪柄,脚跟并靠所发出的声响,说明许多士兵正在向上级立正敬礼。
  在房间中的士兵,当然也听到了动静,那两个已经踹开了浴室门的士兵,只要再过一秒钟,就可以发现在浴室中的头号通缉犯了,可是门外的声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使他们回过头去,望向门外。
  同时在房间中其他的士兵,也一起望向门外。
  如果不是在那个时候,那位受士兵敬礼的将军恰好经过门口,伍路元和古勒勒还是不会有生路的,那位将军一路走过来。一路向对他敬礼的士兵点头,就在那个关键时刻经过门口,在房间中的士兵都看到了他,也都立刻大声叫喊,向他立正行礼。
  将军也自然而然转头向房间望来。就改变了一切,
  如果将军迟一秒钟才经过,士兵已经发现了古勒勒,那么,虽然以后事情不变,伍路元也难以有日后的发展,一切都会不同。
  士兵还没有发现古勒勒,所以才会有日后的发展。
  却说那将军转头向房间,当然看到了伍路元。只见刹那之间,将军的神情变得怪异之极!
  他本来是在急步向前走的,一看到了伍路元,立刻想停步,可是脑部的意图,一时之间不能那么快传递到脚上,所以打了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而就在他的身子还没有站稳的时候,他已经大声叫了出来:“元帅!”
  将军的叫声之中充满了感情和欢欣,使得所有听到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大家都知道,将军是岛上军队的最高领导,而在军法统治之下,将军也等于是岛上最高的领导了,怎么会忽然又冒出了一个“元帅”来了?
  将军一面叫,一面已经转身冲进房来,还在不断地叫:“元帅!元帅!”
  这时候,两个用枪抵住了伍路元胸口的士兵,发现将军所叫的“元帅”,就是被自己逼到墙角的那个人,一时之间惊惶失措,竟至于不约而同,双手一起松开,任由步枪掉在地上,呆若木鸡。
  那时候,伍路元当然也已经看清楚了将军是谁,他大叫一声,推开了面前两个士兵,向前扑去,和将军紧紧拥抱,互相大力拍对方的背部。
  看到了这种情形,就算是木头人,也可以知道将军和伍路元有亲密无比的关系,在房间中听有士兵,都直挺挺地站着,一劲也不敢动。
  
第五章 又是那样!
  
  将军和伍路元拥抱了好一会,伍路元心念电转,知道这时候遇到了将军,是自己的一条生路。可是也万万不能让古勒勒出现。
  只要古勒勒不在自己的房间中被捕,伍路元知道凭自己和将军的关系,根本不必要做任何解释,就可以什么事情都没有。
  而如果古勒勒在他的房间中被发现,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军的权力再大,也无法只手遮天,古勒勒固然绝无幸理,他也一样脱不了关系。虽然将军终于会保他,可是那也难免经过许多麻烦。
  所以伍路元这时候要做的事情,首先是要使那些房间中的士兵离开。
  他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在镇定下来之后,处理事情就并无困难,他向那些士兵喝道:“你们还不赶快继续去执行任务,在等我向将军投诉你们刚才的行为吗?”
  他用法语这样一喝,士兵又亲眼看到他和将军如此亲热,哪里还敢逗留,立刻诺诺连声,退了出去。
  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伍路元和将军了(古勒勒在浴室中),他们分了开来,又互相轻轻拍着对方的脸颊。
  将军和伍路元见面之后,所有的动作都证明他们两人是关系亲密之极的好朋友,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江湖上常有“过命的交情”这样的说法。伍路元和将军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
  伍路元曾经救过将军一命,是真正将将军从鬼门关之中拉出来的。在伍路元这次救人的行动中,还有一条好汉,参与其事,所以很可以简单地说一说。
  现在的将军,在伍路元认识他的时候,是租界警局的一个低级警宫。全世界的情形都差不多,低级警官和江湖人物接触最多,也最容易受江湖人物的“照顾”。
  沙利文警官并不是什么君子,也绝对无意做清官,所以和伍路元关系非常好,在伍路元那里,得到了许多好处,当然他也回报给伍路元许多方便,双方像是共生生物一样。
  在沙利文给伍路元许多方便的同时,伍路元的势力扩展得很快,就必然和有警局做后盾的缘故。敌对沙利文警官的势力,于是就准备釜底抽薪,将沙利文解决掉,使伍路元在警局中失去靠山,从而削弱伍路元的力量。
  敌对势力方面在经过周密的计划之后,趁沙利文一次从伍路元赌场出来的机会,跟踪他到了偏僻所在,下手用帆布袋将他罩住,扎成了一团,运到了江边。
  在江边早就准备好了船只和许多铅块,只等沙利文一到,就在帆布袋上绑上铅块,将船驶到江中水深流急之处,往江中一抛,从此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沙利文这个人了――这是当地江湖上处理敌人的常用方法,在江底,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冤魂在。
  本来沙利文必死无疑,可是他命不该绝,在他被帆布袋套上去的时候,被一个在角落里吸毒的人看到,那人又恰好知道沙利文和伍路元的关系,所以立刻飞报伍路元。
  等到那吸毒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将事情说明白,已经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等到伍路元肯定对方会将人沉入江中,而立乘快船赶到江中心的时候,恰好看到帆布袋从一艘船中被抛出来。
  伍路元知道帆布袋一沉进江水,就再也没有法子可以捞起来了,幸而对方的船大,伍路元的快船小,所以眼看帆布袋从对方船上掉下来,伍路元赶上去,希望帆布袋可以恰好掉到小船上。
  伍路元打的主意不错,可是却差了大约两公尺,眼看帆布袋就要在他的眼前掉入江中,伍路元将手一伸,递出了他的那根著名的铁拐。
  他尽量将铁拐伸向前,居然被他钩住了帆布袋的一角,可是帆布袋连人带铅块,少说也有三百多斤,再加上下坠之势,更是其重无比。伍路元为了尽量伸拐向前,只握住了拐尖很少的地方,根本无法发力,所以虽然钩住了帆布袋,只是阻了一阻,还是不免会掉入江中!
  而且,就算伍路元愿意下水,在帆布袋掉落江中的时候,跳下江去,抓住帆布袋,其结果也必然是他和帆布袋一起下沉,他无论如何没有能力将帆布袋弄上船来。
  伍路元长叹一声,已经准备放弃了。而就在这千钧―发之际,忽然在黑暗的江面上,出现了一个人,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来的,那个人身下也没有任何船只,他就这样忽然出现,出现的时候,距离大约还有一两丈,伍路元连眼都还没有眨,这个人的来势好快,一下子就到了眼前。
  这时候帆布袋已经有一角浸到了江水,伍路元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在努力,他的手腕因为用力而痛得像是要断折一般。
  伍路元在陡然看到了那个人出现的时候,还以为来的是水中的鬼魂!
  只见那人手中。拿着一根很长很长的竹篙,人末到,竹篙先伸出,篙尖的焰钩一下子就搭在帆布袋上,将帆布袋向上抬了一抬。
  有了这一下帮助,伍路元大叫一声,用劲发力,一下子将帆布袋扯近了三尺,一伸手,抓住了袋子,再一扯,袋子就落到了快船之上――沙利文的一条小命,算是捡回来了。
  就那么一扯之间,伍路元抬头看去,只见突然出现的那个人,已经在一丈开外,那人竟然连头都没有回,顺流而去,转眼之间,就已经看不见了。
  伍路元只看清楚,那人手中的竹篙,足有一丈五六长,他并非站在水面上,施展什么“水上飘”的轻功,而是在他的脚下,有一个又狭又短的竹筏。
  那竹筏只不过是四根碗口粗细的竹子而已,长也不会超过一丈。那人就站在这样的竹筏上,在湍急的江流上,来如风,去如烟,简直是神出鬼没!
  而这份功夫,就算不如传说的“登萍渡水”,也是了不起之极的了。
  而且伍路元注意到那人刚才拿竹篙来帮他的时候,只是一手持竹篙的一端,那么长的一根竹篙,本身的重量也很惊人,那人却举重若轻,由此可知他肯定身怀绝技。
  伍路元和那人只打了一个照面,天色黑暗,他只是依稀看到那人年纪很轻,也没有看清楚他的面貌。
  ※       ※       ※
  伍路元在叙述这段救人的经过时,说得相当详细,其过程也确然堪称惊心动魄。
  他更用了很多时间,描述那个在江面上,倏然而来,飘然而去的青年人。最后,他道:“当时我不知道这个青年是谁。后来才知道,这青年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在他叙述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用一支长竹篙,助了他一臂之力救了沙利文的时候,我和白素就互望了一眼,心中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人了。
  所以当伍路元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等他说完,就接上去说道:“――范篙头!”
  白素也道:“也有人叫他为‘范高头’的。”
  伍路元非常高兴,道:“原来两位都知道这个人物,和两位说过去的事情,真愉快,你们都知道来龙去脉,不必多加说明。”
  我心中想:不必多加说明,你说起往事来,已经说了一夜,若是要加说明,不知道要说到何年何月了!
  伍路元很是感慨,道:“这位范高头……这位范高头……”
  他像是没有法子去形容。
  事实上确然如此,这位范高头,堪称“浦江奇侠”,一篙一筏,在江上干下了许多行侠仗义的事迹,都成为人们口中流传的故事,其中还有一段非常曲折缠绵的爱情故事,若要将他的事迹当故事那样一桩一桩写下来,只怕会比“木兰花故事”更多,是典型的现代武侠小说。
  我在这里。特别花了些时间提到他,就是因为当年几乎人人皆知的一位奇侠,现在却完全没有人知道了。这对范高头来说,非常不公平。
  后来我又在伍路元那里,知道了许多有关范高头的事情,再加上走访了一些对范高头还有记忆的人物,像白老大等等,如果有可能将他的事迹记述一些下来,使他的大名不至于淹没,能够流传,倒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更有意思的是,范高头这个人,并不是一味正派,而是忽正忽邪,正起来比谁都正,邪起来比谁都邪!
  如果从心理学角度来看,这位奇侠是一个典型的人格分裂症患者!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的故事才特别有趣。
  闲话表过就算,却说后来伍路元和范高头颇有交往,他这才知道,那时候,范高头才初出江湖,在江上干些没本钱买卖,那天晚上他恰好经过,看到伍路元在努力抢救从大船上掉下来的帆布袋,以为伍路元是他的“同行”,才偷了大船上的货物,所以一时兴起,就帮了伍路元一把。
  范高头不知道自己那次救了沙利文,伍路元也没有向他说。范高头当然更不知道自己随便伸了一下竹篙,影响会如此之深远,甚至于促成了一个国家的成立!
  而这时候伍路元回忆起范高头这个人,由于他短短的一生实在太灿烂多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我们在这时候大约花了一小时左右,讨论范高头这个人,然后伍路元才继续叙述。
  ※       ※       ※
  伍路元救起了沙利文,沙利文人在袋中,外面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到,所以他完全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样的危险情况下获救的。
  当伍路元割破帆布袋,放他出来的时候,他跪在快船的甲板上,一直向伍路元叩头。
  伍路元是老江湖,当然深知道对人有恩不必表现出来的道理,所以并不肯接受叩谢,将沙利文扶了起来,沙利文抱住伍路元,又说了许多感恩的话。
  伍路元反而安慰他,道:“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过这次,你一定官运亨通,前途无量!”
  沙利文才从鬼门关逃回来,当时也根本没有想到升官发财,只是全身发抖而已。
  伍路元又道:“我知道害你的人是谁,这当口他们一定认为已经将你解决了,我们立刻行动,杀他一个出其不意!”
  沙利文自然是伍路元怎么说怎么好,立刻调动人马,敌对势力方面正如伍路元所料,所有上层人物,都在一个妓院中庆功,正在高兴的时候,沙利文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人人都目瞪口呆,不是被捕,就是当场被杀,整个势力,从此烟消瓦解。
  沙利文还因此立了大功,官升三级,而且从此之后,真的应了伍路元的话,官运之好,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不过五六年工夫,就升到了副局长的高位。
  在这五六年当中,沙利文和伍路元配合得天衣无缝,合作愉快之极,各尽所能,各取听需。两人的交情也与日俱增,到后来,虽然沙利文是法国洋鬼子,却主动向伍路元提出,两人结拜成为兄弟。虽然事情很滑稽,伍路元也立刻同意――有一个警局副局长成为结拜兄弟,当然对势力扩展,财源广进,大有帮助。
  不到一年,沙利文被调回法国,再次升官,和伍路元就没有什么联络了。伍路元只陆续听到他的一些消息。说是进了国防部,后来又到了军队。
  伍路元再也想不到沙利文会当了将军,而且带了军队来到这个岛上,成了整个岛的太上皇!
  介绍伍路元和沙利文之间的关系,非常重要。因为两人之间如果不是有这样亲密的关系,以后事情的发展,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伍路元在处境极度危险的情形下,和沙利文重逢,立刻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毫无问题,问题只在目前还躲在浴室中的古勒勒身上,只要古勒勒不出现,事情就可以摆平。
  这时候,伍路元想起刚才的危险情形,才开始感到害怕,心情松了下来,反倒出了一身汗,他趁机道:“刚才给你的手下吓出一身汗,我要先去洗一个澡。”
  沙利文对于能够在这个岛上,突然遇见自己的结拜兄长,显得高兴之极,连声道:“真是!抱歉,抱歉,你快去洗,我在这里等你,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伍路元对沙利文要留在房间里,正中下怀,因为只要将军在这里,还有谁敢到这里来搜查?
  他挥了挥汗,向浴室走去。
  后来他才知道,在沙利文没有出现之前,他处境的危险程度,远在他当时的估计之上。
  原来岛上独立运动的总部,设在山区,领导人在山区,熟悉地形,军队要去进攻,非常困难,所以一直无法成功逮捕。
  那天古勒勒有重要任务,必须离开山区,进入市区。军队得到了确切的情报,掌握了古勒勒的行动,而且有情报人员看到了古勒勒进入了这间酒店,所以大批军队将酒店包围,而且将军亲自出动,要将古勒勒抓住。
  沙利文将军甚至还定下了计划:如果不能在酒店中将人抓出来,军队撤离,疏散酒店人员之后,将整个酒店炸成平地!那么不论人躲在酒店哪一个角落,都没有生路。
  这个计划,在沙利文重逢伍路元之后,心中一高兴,也就没有执行。
  这些都是伍路元以后才知道的事情。
  当时他走进浴室的时候,只将浴室的门推开一半,闪身而入,立刻把门阕上,发现古勒勒就在门的旁边!
  伍路元扭开了水笼头,让水声可以遮盖说话的声音,这才向古勒勒望去,只见古勒勒反而一点都不紧张,而且还很高兴,道:“你果然是我的救星!奇妙!真是太奇妙了!”
  当时伍路元望着这位独立运动的领袖,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戏剧化到了极点。
  古勒勒在浴室中躲了两天,就在这两天之中,国际形势起了变化,在世界各地都有新的独立国家纷纷产生的形势中,法国国会通过了允许海岛独立。
  古勒勒的身份,也就突然从头号通缉犯变成了民族英雄,通缉令撤销,对他的任何威胁都不再存在。
  沙利文很快就调回法国,他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解决伍路元的危机,而且当时沙利文经过酒店房间的门口,只不过是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在那么短的时间中,还要种种条件的配合,例如房间的门和卧室的门恰好都要打开,伍路元当时所在的位置,恰好要使经过的沙利文看得到,沙利文又要恰好在那时候向这个方向望来……等等,等等的因素,才能形成以后事情的发展。
  一切全都“配合”得如此之完美,实在不可思议之极。
  ※       ※       ※
  伍路元叙述他的遭遇,说到了这里,停了好一会。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一个很大的、主要的疑问。不过我们还没有将疑问问出来,伍路元就继续说他在岛上的经历了。
  我本来想打断他的话头,提出我的疑问,可是被白素阻止,我只好耐心听下去。
  伍路元后来在岛上的经历,可以长话短说,很快的略过去。他成了古勒勒的救命恩人,古勒勒当然感激之极,竭力要求伍路元在岛上住下来,而且邀请伍路元成为他新政府的重要官员,
  伍路元并没有当官的意图,只是考虑在独立新国家成立之后,他确然可以选择这里作为长久居住之处――这正是他周游列国的目的。
  就在他考虑的那几天之中,古勒勒因为忙于接收政权,没有时间陪伴伍路元,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派了他的妹妹,招待伍路元。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伍路元和这位小姐,竟然一见钟情。小姐也不嫌伍路元只有一条腿,慧眼识英雄,不到一个月,岛上大选还没有开始,他们就已经结婚,成了夫妻。
  伍路元干脆改了当地土著的姓名,他本来就肤色黝黑,看起来和土著差不多,成了首任总统的亲戚,总统对他信任之极,他虽然不做官,可是在许多事情上他的主意,也就自然而然成为总统的主意。
  岛上民风很淳朴,伍路元只要拿出他管理帮会的能力,一半不到,就绰绰有余。
  所以伍路元真是找对了地方,他和古勒勒家族,从总统,总理到部长,什么官位都有,是岛上最显赫的家族,一直到现在,还有至少十个人以上,在政府中位居要职。
  岛国上也根本没有什么人知道他原来的身份,而作为江湖上的传奇人物,也没有人知道他突然消失之后,原来是这样生活的。
  他本身却并没有忘记自己原来的身份,所以很鼓励他的后代到中国留学,那位带他前来见我们的经济部长,就是中国上海的留学生,所以讲起上海话来,字正腔圆。
  伍路元说了那么多,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来找我,还是没有说出来。
  而我也并不急于向他问这个问题,因为我还有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要问。
  好不容易等他的叙述告一段落之后,我立刻问:“当年古勒勒为什么认定你会是他的救星?他甚至于根本不认识你!”
  伍路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我点了点头:“问得好!当年我也第一时间,用这个问题问他!”
  我急忙道:“他怎么说?”
  伍路元向我里了一眼,又吸了一口气,才道:“当年他知道自己只要离开山区,就非常危险。可是事情很紧急。非他去处理不可,所以只好去冒险,他准备清晨出发,当晚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一直到了凌晨三点左右,才朦胧睡过去――”
  伍路元说到这里,我已经叫起来:“不!不会又是那样!”
  伍路元望向我,神情有些无可奈何,道:“真的是那样,又是那样!”
  我霍然起立,大摇其头,表示不相信。
  而伍路元也站了起来,却不住点头。
  这时候我们两人的对话和动作,在不明究竟的人看来,保证莫名其妙至于极点,可是在场的其余人却都是明白究竟的,他们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向白素看去,白素也在摇头,而那位部长先生却站到了他祖父的身边,也不断点头。
  伍路元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可是因为我料到他会说些什么,所以打断了他的话头。
  照他刚才所说的,再说下去,必然是:当年古勒勒在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告诉他,当他非常危险的时候,会有人救他……等等,总之和以前陈老在走投无路的情形下,所做的梦一样。
  当年陈老的那个梦和后来发生的事情,如此巧合,已经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这样的巧事,发生一次已经无从解释,怎么可能发生第二次,所以我认为绝无可能,不会又是那样。
  可是伍路元却回答我:“就是那样!”
  我还是不相信,白素想了一想,道:“且先听完详细的经过再说。”
  我哼了一声,伍路元苦笑:“其实我也不相信,可是他确然这样告诉我――他没有必要骗我,因为后来事情的发展,正如他所说的梦境,而我也没有必要编这样的一个故事,来欺骗两位!”
  我叹了一口气,伍路元确然没有必要骗我们,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伍路元道:“和当年陈老一样,他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老人告诉他,他这次行动危险之极,万死一生,唯一的生机是找到救星。在梦中,他问那个老人,如何才能找到救星。老人告诉他,救星在海傍大酒店的二三三号房间,他是住客,他叫元帅,五路元帅,他是你的救星。你还要认清楚。他的特征是只有―条腿――”
  虽然伍路元所说的在我意料之中,可是我还是一面听一面摇头:简直太荒唐了!
  然而想了一想,又觉得伍路元如果是在编故事,就算他是白痴,也不至于编两个同样不可能的故事。
  那么剩下来的可能,就是他所说的是事实了。
  然而这样的“事实”,又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判断才好。
  伍路元在继续往下说:“他在梦醒了之后,将梦中的情形,记得清清楚楚,心中很奇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当时也没有怎么样放在心上。而当他出发,进入市区之后,没有多久,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第六章 梦中老人
  
  我听到这里,哼了一声,道:“不是有命令说只要一发现就格杀勿论吗?为什么还能给他到海傍酒店去?”
  伍路元道:“当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跟踪他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从四面八方形成了一个包围网,却偏偏不下手。他只想到可能军方想抓到更多的人,所以才没有立刻下乎。后来才知道原来情报人员发现了他之后,立刻向将军报告,将军感到这是他的一个立功的好机会,就决定要将他亲手逮捕,所以下令将包围圈缩小,等到万无一失的时候,将军才亲自出马,亲手将这个头号通缉犯手到拿来,以大显他大将军的威风和神勇。”
  伍路元说了之后,又补充道:“这种行为很合乎沙利文的性格,相信是事实。”
  在这里,我又发现了一些问题,不过我没有打岔,任由伍路元说下去。
  伍路元继续道:“当时他感到自己已经成为网中之鱼,实在没有可能逃脱了,在危急之中,他自然而然想起了那个梦,恰好那时候他所在之处,离海傍酒店不远。”
  伍路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当然不必再重复了,古勒勒进了酒店,设法进入二三三号房,伍路元接着出现,两人见面之后的情形,前面已经详细叙述过了。
  在伍路元停口之后,是一片沉静――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将事情定位。
  也就是说,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事情!
  如果只有很久以前,陈老做梦的那一桩,虽然勉强之极,总还可以说是巧合。可是再加上古勒勒做梦,无论如何,不能再说是巧合了。
  不是巧合,那又应该是什么性质的事情呢?
  我和白素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神情上看出,对这个问题,毫无头绪。
  伍路元最先打破沉默,他偏偏就是问这个问题,他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显然是要我们给他一个合理的答案。可是我们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我和白素都没有出声,伍路元用很殷切期盼的眼光望着我们,可是很快的他就发现,我们根本没有答案。他竟然毫不掩饰他心中的失望,将所有的失望都涌现在他的脸上。
  同时在他的鼻孔中,发出了几下似冷笑非冷笑般的声音来。
  对于伍路元的这种腔调,我不禁相当反感,看他的样子,像是他来到,向我们说出不论怎样稀奇古怪的事情,我们就应该立刻可以向他解释清楚一样。
  我们又不是包医疑难杂症的神医,如何能够无头无脑听了故事,就可以说出究竟来?
  我也并不客气,立刻将我的不满表现在脸上。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很尴尬,白素先道:“伍老先生的遭遇,确然非常特别,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事情发生。”
  白素一这样说,伍路元失望的神情更浓,“啊”地一声,站了起来。道:“对不起,打扰两位了。”
  他这样说,是准备告辞了。
  我和白素都感到很意外,我忍不住问:“阁下来,就是为了想我们解释这两个梦?”
  伍路元的反应很奇怪――我的问题并不复杂,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很容易回答。
  可是伍路元却想了一会,他想得相当认真,然后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重复了一句:“打扰两位了!”
  他的这种态度,就算他是江湖前辈,也未免太过分了。他的态度很明显是在说:本来他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来请求或者商量的。可是我们既然连这两个梦都无法解释,可知能力有限,其他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必再对我们说了。
  这是明摆着看不起我们的态度,实在相当可恶。而且你找上门来,我们以礼相待,花了那么多时间听你讲故事,并没有得罪之处,这种态度,很是过分。
  我哼了一声,道:“阁下的意思是:连这两个梦我们都解释不了,别的就不用说了?”
  伍路元不但是老江湖。而且还是老滑头,他竟然呵呵笑了起来,道:“这可是你说的!”
  通常,说这样的话,就等于是默认了对方所说的,我忍不住想要口出恶言,请他滚蛋。可是就在这时候,白素先开了口,她道:“我们才听了老先生的故事,还没有完全消化,所以一时之间无法有任何答案,令老先生失望了。不知道老先生是不是可以给我们一些时间?”
  我对于白素的涵养之好,一向十分佩服,这时候更是无话可说。伍路元抬头向上,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可以肯定他的心情非常沉重,显然有相当严重的事情正在困扰着他。
  当然多半是受了白素的影响,我看到老人家神情这样子,也就原谅他心情不好,态度自然差了。
  所以我不再出声。
  伍路元叹了一口气,道:“要多久时间?”
  他竟然这样逼问,好像还要限时限刻一样。真是过分。可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使人同情,他道:“我已经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了,恐怕不能等太久啊!”
  白素笑道:“看老先生你说的,难道还能叫你等上七八十年?给我们三天――”
  伍路元的神情本来已经非常沮丧!这时候忽然精神一振,我心中始终还是对他不满,因此不免腹诽他这时候看起来有点“回光反照”的味道。
  他充满希望地问:“三天之后,会有答案?”
  白素说得很诚恳:“不敢保证,可是就算没有答案,也会有一些假设――假设或许不能完全解释过去的事情,可是对于解决目前的事情,可能很有帮助!”
  白素的话,我一时之间还不是完全明白,可是伍路元显然是一听就懂,他陡然震动一下,本来好像对于只有假设没有答案很不满意,也突然改变了态度,连声道:“是!是!我……三天之后,再来领教。”
  说了之后,他像是不想多逗留,向我们拱了拱手,就匆匆告辞离去了,真是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白素居然还送出门去,我则只是象征式地走到门口就算。等到白素回来,我已经想明白了白素刚才那两句话的意思,因此立刻问她:“伍路元来找我们,并不是为了向我们说故事。而是现在有事情困扰着他,想在我们这里找寻解决的办法?”
  白素点了点头:“应该是如此。”
  我本来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完全接受白素的见解。我道:“这伍路元也相当可恶,他既然有事情来找我们,结果却说了一晚上故事?不将主要的目的说出来!”
  白素笑道:“我相信他如今要解决的问题。和他听说的故事很有关联。他看到我们对那两个梦完全没有解释,失望之极。当然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这点也正是我想到过的,看来伍路元的心态确然如此,我想设想一下,伍路元现在遭遇到的困难,想我们帮助解决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望向白素,白素摇头:“我也无法设想,只是可以肯定和那两个梦有关,不然他不会将那两个梦如此详细的告诉我们。”
  我道:“或许他只是想解开那两个梦的谜团?”
  白素摇头:“这两个梦,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能不能解开谜团,应该都不重要,而看他现在的情形,仿佛非常急迫,由此可知事情有新的发展,反正有三天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推测和研究。”
  我哼了一声:“你倒说得轻松,三天晃眼即过,他又来的时候,如何应付?”
  白素笑道:“船到桥洞自会直――至多不能给他任何帮助,我们也算是听了两个故事,没有损失。”
  我不禁苦笑,白素当然是故意这样说,来气我的。她知道我的好奇心已经被撩拨了起来,事情如果没有结果,这好奇心就会一直折磨我,怎么可以说“没有损失”!
  只不过这种“损失”,很难算在伍路元的头上,他要是真的终于不将来找我的目的说出来,我也无可奈何。
  我苦笑:“在这三天之中,我们尽可能做假设,他如果不满意,也没有办法。”
  白素道:“当然只好这样,不过在我们动脑筋之前,先要肯定一点,要肯定他告诉我们的一切,全是事实――如果他是在胡说八道,我们的脑细胞就白白牺牲了。”
  我很认真地想了一会,觉得伍路元所说的一切,虽然离奇怪诞到了使人难以接受的地步,可是他完全没有必要编这样的谎言来耍我们。
  而且要编出这样的谎言,包括许多细节在内,又要和他现在的身份符合,绝不是容易的事情,要我卫斯理,编了那么多故事的人来做,也不容易做得到!
  既然不是谎言,那么就是事实。
  虽然离奇怪诞,只要是事实,总有道理可循――即使不能明白全部道理,也至少应该可以找出一个头绪来。
  我想了一想,回答白素:“我觉得伍路元所说的是事实。”
  白素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各自做设想,每天交换意见一次。”
  当白素这样说的时候,我心中还在想:何必如此隆重。
  可是当我开始想对事情做出一些假设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实在非常困难。
  当时我准备无休息,在休息之前,又喝了一些酒,本来颇有睡意,然而在躺了下来之后,伍路元所说的那“两个梦”却一直在我的脑中打转。
  撇开伍路元叙述时附带的那些江湖奇闻和许多细节。我尝试把事情的主干抽出来,顺序排列,这样对认清发生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很有帮助。
  首先,我觉得发生在陈老和古勒勒身上的两件事,性质非常相似,“两个梦”其实是“一个梦”而已。所以我“抽主干”的时候,只要针对其中任何一个梦就可以了。
  我一面闭目养神,一面思索,很快就对发生的事情得出了如下的结论:
  一:有人发生了危机,面临生死开头,看来无路可走,面临绝境了。
  二:其人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有老人告诉他,事情有救,他能够在最危急的时候遇上打救他的救星。
  三:老人向其人说出了“救星”的特征,甚至于名字,可以遇到救星的地点等等,非常详细。虽然老人所用的语句有些隐晦,当时不容易完全明白,可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就很容易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清楚明了之极,非常正确。
  四:面临危机得到老人托梦的人,当时和救星之间毫无关系,根本不认识。
  五:救星就是伍路元,伍路元真的成为救星,使面临危机者转危为安。
  六:非常奇妙的是,伍路元作为救星,完全不必有任何行动,只要遇上了他,就自然而然得救了。
  我归纳出了这六点,认为这才是要点,至于遇到了伍路元之后发生的事情反而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遇上伍路元,而最重要的当然就是梦中老人的指点。
  没有梦中老人的指点,当年陈老不会在赴约途中停车,古勒勒也不会无缘无故到海傍酒店去。
  所以总归起来说,在事情中,那个梦中老人是关键人物。
  这关键人物是一把钥匙,可以开启所有谜团。
  想到了这里,我对自己的分析感到很满意,所以就放松下来,不多久就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我一跃而起,精神爽利,睡前所想到的一切,完全记得。
  我下楼,看到白素正在用耳机听音乐――当然是为了不想吵醒我。我走过去,白素取下耳机,我就急不及待地将我想到的那些告诉她。
  说完,我还加强语气总结,道:“所以关键就在那老人身上,问题要从老人身上开始发掘――”
  本来我还有一些话要发挥,可是我看到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白素的表情很古怪,似笑非笑,我怔了一怔,陡然意识到我所说的话大有问题。
  我把所想列的归结到了“老人”身上,意思是从老人身上开始,进行破解谜团。可是却没有想到更主要的一点是:如何能够找到这个老人?
  这老人是在梦中出现的,而不是在我的梦中,而是在他人的梦中出现,这样虚无缥缈的一个目标,就算叫大罗金仙下凡,也无法和他有接触!
  也就是说,我睡觉之前想到的那些完全是空想,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是“聪明笨伯”的典型。白素当然是一听就听了出来,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我苦笑一下。解释:“睡觉之前想的,不是……不是很有用,当我没有说过。”
  白素反而安慰我:“不,你那六点归纳,非常有用,而且确实那梦中老人是一个关键――是不是能够和他有接触,是另外一件事,并不妨碍他在事情中的关键地位。”
  如果这几句话不是出于白素之口,任何人说了,我都会以为他在讽刺我了。
  而这时白素说我想到的有价值,我就进一步想到,一切其实都从那个梦中老人开始――如果没有他,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他确然是事情的关键。
  而这个关键人物。显然具有非常的超能力,他非但能够随意进入他人的梦境,而且还有非常正确的预知能力,能够预先知道还没有发生的事隋。
  我把这两点提了出来。
  白素皱了皱眉,显然她早巳想到了这些?所以她可以立刻提出异议,她道:“这老人的超能力,似乎不能完全和预知能力划上等号――不同之处是……”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像是在想如何清楚地说明两者之间的不同,我也就地听说的想了一想,道:“确然不同,不同在预知是预先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情――不论是不是预知,以后会发生的事情部一样会发生。”
  门素立刻点头表示同意,她补充两者的不同之处,道:“而这两件事情之中,那老人如果不说出来,以后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所以,他不仅仅是预知,而且是支配了以后事情的发展。”
  我吸了一口气,仅仅是预知,和能够支配以后事情的发展,当然大不相同。
  能够支配未来的事情,这种超能力要比只是预知强得多。需要以后的事情根据他的意志来发生!
  有预知的能力,虽然玄,可是还能够想像。
  而有支配未来发生事情的能力,是玄上加玄,连供想像的空间都没有!
  我道:“分清了两者的不同,十分重要,那梦中老人,是一个神通广大至于极点的神仙。”
  白素微笑道:“根据卫斯理的逻辑,那就是外星人。”
  我当然知道白素这样说并没有揶揄我的意思――确然有一些人会自以为是地说卫斯理把一切都算在外星入帐上,那是因为那些人在认知上还没有达到知道外星人确实存在的程度。
  白素那样说,是提供了一个设想的可能性。
  事实上,“具有超能力者”、“神仙”、“外星人”、“梦中老人”……等等,只不过是一种称呼而已,内容是同样的。
  我点了点头:“可以这样说,而且他的超能力,也包括预知。”
  白素同意――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在第一个梦中,老人预知伍路元会给他父亲重重掌掴,而在脸上留下了五道红印,陈老就是凭这五道红印才认出伍路元来的。
  而在第二个梦中,老人预知伍路元会住进酒店的哪一间房间,在梦中告诉了古勒勒。
  这位梦中老人对未来的事情,预知的能力,达到绝对精确的地步,比起以往我曾经接触过的一些有预知能力的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总括来说,这位梦中老人,就现在所有的资料来看,他至少有三项超能力:预知能力,进入他人梦中的能力和支配将来事情发展的能力。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初步研究,就得到了这样的结论,实在很令我们吃惊。
  因为一个至少具有这样三种能力的人,可以做的事情极多。
  从好的方面想,他可以做许多好事。
  从坏的方面想,他可以做许多坏事。
  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如果正常还好,如果不正常起来,那就是天大的祸害!这个人有这样的超能力,要在人类社会中攫取权力,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果他有绝对的权力而又精神状态不正当的话,会造成什么样的祸害,人类历史上已经经历过许多次,实在不想再来一次了!
  刹那之间我联想到了许多,心中不舒服的感觉,非常强烈――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超能力,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生活方式,没有那些超能力,普通人也生活得很好,其中忽然有了具有超能力的人,对普通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白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她道:“这位外星人到现在为止,还只是曾在两个人的梦中出现过,你将他无限大地联想开去,未免太紧张了。”
  我苦笑:“就我们所知,他在两个人梦中出现过,我们不知道的还有多少?他究竟支配发生了多少本来不会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又是些什么性质的事情?对人类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虽然我根本没有答案,可是却越想越不对劲。
  白素笑道:“你不至于把两次世界大战的引发原因,也算在这位梦中老人的帐上罢!”
  我却不感到好笑,道:“至少他有这样支配发生的能力!”
  白素点头:“人人都有杀人的能力,却绝对不能凭此就说人人都杀人。”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会有结果。而且那梦中艺人。虽然曾两次出现,但曾经与之接触过的两个人,都早己去世。
  虽然梦中老人两次出现,都和伍路元有关,却全是间接的关系,伍路元并没有在梦中见过这个老人。
  如果说要“把这个梦中老人找出来”,那简直是滑稽之极,比在水中捞月还要滑稽。
  所以我们作出了这样的假设,实在根本没有讨论下去的余地,刚才所说的和想到的,都只不过是胡思乱想而已。
  我伸了一个懒腰,道:“我们想到的,我看已经可以向伍路元交代了。”
  白素望着我,像是等待我作进一步解释。
  我道:“伍路元来找我们,目的是想弄清楚他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遭遇,和那两个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会再有比我们的假设更好的解释了,他应该满意。”
  白素微微摇头:“我认为伍路元来找我们,不单是为了以前的事情,我看现在还有一些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而且对他形成极度的困扰。”
  我同意白素的观察,道:“他是有些话没有说,他既然鬼头鬼脑,那也不关我们的事情。”
  白素继续道:“照我的观察,现在他的问题,和以前的事情有关,看他的样子,像是要等我们解决了以前事情的谜团之后,他才会对我们说。如果我们不能解开以前的谜团,他就认为我们对他现在的问题不会有帮助,所以根本不必说了。”
  我回想昨天伍路元的态度,确然如此,还曾经使我相当不快,我就哼了一声:“说不说随便他!我们能够做得到的,就是这样了!
  白素笑道:“人家可是以为卫斯理神通广大,这才特地找上门来的啊!
  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卫斯理再神通广大,也无法从两个死人身上去将他们生前梦见过的人找出来吧!”
  我确实感到好笑――做梦已经是属于实用科学范畴之外的事情,虚无缥缈之极,谁能够将梦见的人找出来?那根本是不存在于现实中的东西,只存在于虚幻的梦中!更何况做梦的人早巳死亡,变成了虚上加虚,我卫斯理如果有这样的本领,还留在地球上干什么,早就去翱翔宇宙了!
  我不等白素再有反应,就道:“伍路元再来,就这样告诉他,接下来怎么样。由他自己决定。”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讨论告一段落。
  在接下来的两天中,我们只有一次,在闲谈之中又提到了伍路元的事情。
  是白素先提出来的。(我对伍路元的事情没有多大的兴趣,因为伍路元有些鬼头鬼脑,有话不说,十分讨厌。)
  白素道:“两个梦都和伍路元有关,你觉不觉得,就是这两个梦决定了伍路元的一生!”
  我想了一想,确然如此。
  人的一生,奉来是非常奇妙的事情,即使是最平凡的人,最平凡的一生,也都充满了悬疑,没有人可以确切的肯定知道明天自己的人生会有什么样变化。
  而伍路元的一生更是曲折离奇之极,如果没有第一个梦,他受了重伤,倒在路上,没有人理会,唯一可能就是伤重死亡。然而就是因为陈老做了那个梦,他不但得救,而且从此开展了他灿烂的人生。
  而且这种灿烂程度,是他之前完全不能想像的。
  
第七章 命运之神
  
  而第二个梦,更是决定了伍路元下半生的生活,而且好到了不能再好――当他离开原来的生活之际,只怕任由他去设想,也设想不到以后会有那样好的生活。
  我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伍路元的一生,可以说是幸运到了极点,少年时候,大难不死,之后是一大段风光的日子,虽然说江湖风波险恶,可是他都经历了过来,青年和壮年,正需要这种经历大风大浪的生活。而到了壮年之后,他在那个岛国上的地位如此特殊,安享荣华富贵,无惊无险,逍遥自在。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生活更加快乐,如果说人间还有神仙生活的话,那么伍路元这几十年的生活,就是神仙生活。
  我问白素道:“你能不能再举出一个人的例子来,和伍路元比较,能够和伍路元同样幸运的?”
  白素皱了皱眉,道:“别忘记,伍路元失去了一条腿,那不能说是幸运。”
  我道:“失去一条腿,换来一生的幸福生活,化算之极!”
  白素看来不想和我争下去,她道:“你的意思是,那两个梦,使伍路元交好运。”
  我点头:“是,表面上看来,两个梦救了做梦的人,可是实际上得益最大的却是伍路元。”
  白素在思索,没有立刻回应,事情讨论到了这里。又有一个很奇怪的发现,就是梦中老人和做梦者的关系,似乎并不很亲密,关系亲密的是梦中老人和伍路元。
  虽然伍路元没有见过这老人(在梦中),可是这老人在别人的梦中出现,都是为了替伍路元安排将来。而且经过他的安排之后,伍路元从此一帆风顺,就像童话故事一样;―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如果这老人不是和伍路元有特殊的关系,他为什么要运用他的超能力来照顾伍路元?
  然而要说这老人和伍路元有关系的话,又是什么关系?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联想下去,不知道可以想得多远。不过却一点用处也没有――不论想出多少问题来,都是只有问题、没有答案的事情。
  白素一直没有再出声,我想了一会,觉得没有用处,不必白费脑筋,所以也没有再想下去。
  我不知道白素在这两天,对于这件事情做了些什么工作,我自己已经根本不再把它放在心上,只等伍路元再来。把他打发走了就算――事情虽然怪诞,值得深究,可是却完全无从捉摸,当然只好放弃了。
  我甚至于曾经想到那梦中老人,显然是关键人物,如果两个曾经梦见过他的人还活着,那就可以根据他们在梦中所见的形象,通过他们的形容,将这个超能力老人的模样画出来。
  虽然就算有了模样也没有什么用处――怎么能够去寻找一个只在梦中出现过的人呢?可是那也总算是个开始,而现在却连这样的开始都没有,一切全是如梦一般的虚幻,却又偏偏这种虚幻形成了许多事实。
  真是奇诡谲异至于极点!
  在我所有的经历之中,恐怕很难找出这样叫人无可奈何的例子了。
  到了伍路元应该出现的那天,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时分,才在漫天晚霞的掩映之下,看到黑色的大轿车驶到了门口。
  我性子急,从中午起,已经等得很不耐烦,总算等到了。这辆大轿车,是属于大人物乘坐的那种,分开驾驶座和后座,后座所有的车窗,都是属于单面反光的那种,从外面完全看不到车子里面的情形,看过去,所有车窗上,都反映出绯红的晚霞,非常美丽。
  看到车子驶到门口,我回头向屋子叫了一句:“他们来了!”
  白素在里面答应,就在我回头的时候,车子上已经有两个人下了车。
  那位部长先生从前面。司机的旁边下车。
  而后座的一边门打开。先是一根铁拐仲了出来,接着,伍路元也下了车。
  我将这个过程,叙述得相当详细,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和这个过程有点关系的缘故――关系是在于我只看到了两个人下车,而完全没有看到车中的情形。
  这时候白素也来到了门口,我和白素并肩而立,这阵仗看起来就像是我们一直在伫立恭候一般。
  那位部长先生年纪轻,不懂礼数,并不觉得怎么样,而伍路元却是懂得的,他一看到了我们,立刻急步趋向前来,连声道:“两位太客气了。”
  我道:“两位请进。”
  伍路元和他孙子进了屋,还没有坐下,伍路元就问:“问题解决了?”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看他的情形,像是我们欠了他一样。
  本来还要客套几句,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我道:“不能说解决,只是有了一些想法。”
  伍路元“啊”地一声,刹那之间,像是被迅雷打中?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是失望之极。
  他的这种反应,真是岂有此理之极!
  那样复杂古怪离奇虚无的事情,谁能够在三天之内就可以解决?他应该明白这一点,绝对没有理由听我这样说了,就失望到了如此程度!
  而看他的情形,确然是感到了极度的失望。那只能说,他对我们的期望实在太高了,其过是在他自己,而与我们无关。
  他的身子有些摇晃,他孙子忙过去扶他,他却伸手将之推开,向我们望来,道:“一点头绪都没有?”
  看到他那么大年纪还遭受失望的打击,我也很同情,可是他的问题,竟然带了质问的口气,实在不算上路,我没好气,反问道:“你想有什么头绪?”
  我看死他无法回答我这个问题,因为整件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头绪可言,我们能够无中生有,做出了不少设想,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果然我一反问,伍路元张大了口,一句话都没有。
  气氛一上来就很尴尬,白素来打圆场,道:“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有了一些设想,而且确定了一个关键人物。”
  伍路元听了白素的话,样子看起来又有了一些生气,我却要竭力忍着,才能不哈哈大笑――伍路元如果以为事情真有了什么实质上的发展,那么他再次失望,一定比刚才还要厉害!
  真想不到白素会这样开伍路元的玩笑――什么“关键人物”云乎哉,根本就是那个子虚乌有的梦中老人!
  不能想像伍路元在听了我们的设想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他已经是八九十岁的老人,说不定受了刺激之后,立刻一命呜呼,只怕会因此引起国际纠纷!
  我本来想提醒白素,玩笑不要开得太大,可是我想我竭力忍笑的模样十分滑稽,白素一定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她就会同时知道应该如何处理了。
  当时伍路元十分高兴,连连搓手,道:“那太好了,这个关键人物是谁?”
  白素说来非常认真,道:“就是陈老和古勒勒所做的梦,梦中听见的那个老人!”
  我想阻止白素这样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没有勇气看伍路元听到白素这样说了之后的反应。我估计他会发出失望和愤怒交集的惨叫声,然后再“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我应该争取第一时间,去打电话叫救伤车。
  想到了这一点,我才睁开眼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只见伍路元神情认真之极,一点都不感到白素是在开他的玩笑,盯住白素,很殷切地在盼望白素继续说下去。
  而白素也很认真,绝对不像在胡调,她也望着伍路元,像是等伍路元先开口。
  一时之间我不禁莫名其妙至于极点――看来他们准备认真讨论下去,可是我实在想不明白,在“梦中老人”这个题目上,能够有什么讨论的余地!
  我知道现在有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而更知道,在这样情形下,是不要胡乱发表意见。
  后来白素不知道是调侃我还是真的称赞我,说我当时能够保持沉默,真不容易,说我人老了,比以前沉得住气,我只有暗暗苦笑。
  伍路元和白素僵持了一会,伍路元终于先开口。道:“这老人……这老人……这老人……”
  好像跳了线的唱片一样,他不断地重复“这老人”这二个字。
  (形容词很有时代性,像“像跳了线的唱片一样”这样的形容词,在大家都使用有纹路唱片的时候,很流行,也很容易使人明白。而忽然之间,那种唱片被镭射唱片淘汰了,成了历史文物,这样的形容词,当然也很快就会被淘汰,就算有些老人,像我,仍然使用,要人家明白,还得说明一番,很是滑稽。)
  白素当时硬是不接口,由得伍路元不断重复,至少重复了七八次,他才能继续下去,道:“这是老人……是怎么一回事?”
  白素吸了一口气,请伍路元和他的孙子坐下来,这时候我留意到了他的孙子,那位部长先生的神情也非常紧张和认真,这种紧张和认真,超过了他对祖父应有的关心――发生在伍路元身上的事情,已经成为历史,完全没有必要如此紧张。
  而部长先生的这种神态,只说明了两个问题:一,事情在近日有新的发展;二,部长对于伍路元过去的事情非常了解。
  这第二点,很容易理解,伍路元当年的遭遇如此奇特,一定会对他的儿孙辈说起,而且很可能不只说一遍。
  然而我却想不通第一点――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还能够有什么后续的发展呢?
  就在这时候,白素望了我一眼,在她的眼神之中,我看出她在示意,要我特别留意部长先生的反应。
  我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很明白,在这两天里,白素一定做了不少和事情有关的功课,她没有和我讨论,多半是因为她看出我对事情兴趣不大,也有可能是她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还并不成熟,没有讨论的必要。
  我想这时候她的意思是,由她专门对付伍路元,由我来留意部长先生的动静。
  老实说,在这时候我还是一点都不明白事情和那位部长先生有什么关联,我一直以为他只不过是陪他爷爷前来而已。
  然而白素要我留意,部长的神情态度又确然不寻常,所以我也加倍留心。
  这时候白素已经开始回答伍路元所问“这老人是怎么一回事”这个问题。
  白素回答的内容,就是我和她讨论过所做出的假设,白素告诉伍路元,这梦中老人,具有多项超能力,其中最特殊的一项,是能够支配未来。
  我们的假设,实在非常虚幻,全部建立在幻想的基础之上,毫无实际根据,可是白素说得认真,伍路元和部长也听得认真。
  白素甚至于这样说:“在卫斯理和我的经历之中,遇到过许多有超能力者,有的是地球人,有的不是,在我们所知道的超能力之中,有过能够预知未来的,可是这种‘支配未来’的能力,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超能力,需要动用什么样的能力,才能够完成,实在无法想像。”
  伍路元神情更加严肃,他有些像是要找一个依靠一样,左右看着,部长立刻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这样的身体语言。显然是在要他爷爷镇定,不要惊惶。
  从他的动作,结合上次伍路元来的时候,没有立刻得到任何结果所表现出来的失望,已经可以充分证明,伍路元要找出答案的,不是几十年之前发生的事情,而是近来有事情发生,需要解决。
  而我们早已料到伍路元上次来的时候,说话吞吞吐吐,根本没有将目的说出来,现在当然更可以肯定,他没有说出来的就是“近来发生的事情”。
  这事情究竟是什么,他不说,倒也不难推测。事情一定令他非常困扰,事情一定和他以前的遭遇有关,也就是说和那两个梦有关,自然也和梦中老人有关。
  我们所作的看来很虚幻的假设,现在看起来,显然并非完全虚幻,而是非常有用,真是“误打误着”之至。
  后来白素非常不同意我认为那是“误打误着”,她认为伍路元将那两个梦告诉我们,就是为了要我们研究两个梦的内容。而伍路元自己,在这几十年之中,当然对这两个梦,翻来覆去,不知道研究了多少遍。
  他和我们都研究这两个梦,根据的是同样的事实,当然容易得出同样的结果,这才使双方的对话能够合拍,怎么能够说是“误打误撞”!
  我在白素这样说了之后,立刻收回自己的意见,因为整件事情,白素下的工夫,远远在我之上,何必与她在这种小问题上争论!
  当时白素走过去,递了一杯酒给伍路元,伍路元一口喝了。吁了一口气,道:“那就是说,我的一生,是受他力量的支配而形成的了。”
  他一开口说“那就是说”,而不是说“你的意思是”,可知他自己心中早已有了这样的认知,白素刚才所说的,只是和他原来的认知一样而已。
  他现在这样说,当然是希望将自己的认知,得到进一步肯定。而这种肯定,一定关系重大,绝不是单单只为了弄清楚当年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
  白素点头:“当然是。试想,如果没有那两个梦,梦中没有那个老人所说的话,你的一生会怎样?”
  这个问题我们早就有了答案,这时候伍路元的回答和我们的答案一样。他道:“没有第一个梦,我就早已横死街头了,哪里还有以后的日子!”
  白素道:“所以这个梦中老人,之所以在陈老他们的梦中出现,不但改变了做梦人的命运,更重要的是支配,塑造了你的一生。这种情形非常奇特,完全在我们的知识范畴和想像能力之外,完全无法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候部长先生忽然说了一句话,道:“是不是可以说,这位梦中老人,是我祖父的命运之神?”
  他的这种说法,非常新鲜,却并非不能成立。
  我先回答:“当然可以,非但是令祖父的命运之神,而且是阁下整个家族的命运之神――当年若不是他指点了古勒勒,就根本不会现在有你们整个家族。”
  部长先生对我的回答满意之极,而且不单是他满意,伍路元看来也很满意,祖孙二人,互相望着点头。像是对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取得了共识。
  事情的发展,许多时候并不在计划之中,我和白素假设有关梦中老人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说着说着。自然而然就把梦中老人放到了“命运之神”这个地位上;
  而将梦中老人放到了这个地位之后,却感到异常的适合――这梦中老人,确然可以称之为命运之神,他在梦中出现,彻底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而且那许多人的命运,都由他来塑造决定,他不是命运之神,又是什么?
  这“命运之神”的说法,由部长先生首先提出来,我一听就觉得深以为然。在做了回应之后,我向白素望去,想知道她的反应如何。
  白素已经有了回答:“称那个老人为命运之神,十分恰当,他既然有创造,主宰命运的超能力,那就是传说中的命运之神了。”
  白素也同意了这个说法,部长神情非常得意洋洋,望着他的祖父,好像是在对他的祖父说:听到了吧,卫斯理和白素都是这样说法!
  我感到部长先生的这种态度很奇怪,可是怪在什么地方,却又说不上来。我注意伍路元的反应,看到伍路元眉心打结,像是在思索什么重要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伍路元有什么重要的问题是由我们刚才的谈话而引起,需要好好思索的。总不成他在思索那梦中老人是不是真的是命运之神!那只不过是一种说法而已,梦中老人也好,命运之神也好,都虚幻而无从捉摸,有什么可供思索的。
  当然当时我有太多不明白之处,到后来,事情的发展原来是那样了,再回想当时的情形,自然恍然大悟――请各位注意我在这里的叙述,后面我就不再重复了。
  当时白素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像是很顺口,不经意地道:“这设想很好,我们就不曾想到那梦中老人可以说是命运之神。思路敏捷,真是难得。”
  白素这样盛赞部长先生,部长更有些飘飘然。回答道:“我也不是一听到两位的分析就想到的,我早就有过这样的设想,只是祖父他――”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好像感到自己说漏了嘴,把不应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再度感到非常奇怪。
  可是白素却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她只是“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早想到了。”
  到了这时候,我虽然一直被白素嘲笑为“后知后觉”,也知道目前这样的情形,是有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
  首先是白素的态度,她装成非常不经意地称赞部长。几十年夫妻,她可瞒不过我。她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要部长在回应的时候,说出一些什么来。
  部长谦虚了几句,说的话非常普通,可是白素却像是已经得到了她所要的东西,感到很满意了。
  部长的话有什么特别呢?
  他的话突然住口,后面没有说出来的是些什么,倒也不难揣测,他是要说,他早巳将梦中老人定性为命运之神,只不过他祖父不相信而已。
  虽然可以揣测到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可是有什么作用,我也说不上来。
  我心中充满疑惑,向白素投以询问的眼光,可是白素却故意不接触我的目光。
  她这样做,当然是在目前的情形下,她不想解答我心中的疑惑。更像是如果我不识趣地追问,就会坏事,真是十分可恶。
  我心想,还好我不是完全不知道,至少我看出了一些苗头,知道有一些古怪的事情正在进行。
  部长刚才的话,我听了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白素的反应也很正常。可是部长却看来很不安,显出一般人说错了话之后才会出现的神情。
  他像是要说几句掩饰的话,可是却又不如道该如何说,情状很是可笑;由此可知他其实相当幼稚,并非老奸巨猾,不是很懂得做假。
  伍路元显然也发现了他孙子的这种尴尬情形,笑了一下,道:“你早就想到过,我不相信,也不算什么。现在他们两位也这样说,我还是同样有怀疑啊。”
  部长苦笑:“还有怀疑?”
  伍路元叹了一口气:“是啊,说来说去,这命运之神,又究竟是什么呢?”
  对于伍路元这样追究,我感到很古怪,因为那是无法深究的事情。我敢说,将世界上昕有最具智慧的人集中起来,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是为什么如此热切地希望能够有确切的答案?难道是想向命运之神乞求长生不老吗?想想他这一生什么都有了,除了长生不老,也没有什么别的再可以追求了,
  他这样问了之后,看着我们,等待回答。
  我当然没有答案,白素看来也不准备说什么。伍路元等了一会,在我们这里没有答案,就转向他的孙子,道:“你将你的说法说一说,看他们两位有什么意见。”
  伍路元这样一说,我和白素自然而然向部长望去,只见部长神态更加尴尬,还有些恼怒,像是他不想人家知道他对命运之神有想法,而他祖父偏偏要他说,令他十分为难。
  这种神态,我都看出来了,白素自然没有看不出之理。可是偏偏她却装成完全不知道,反而很兴高采烈地道:“原来部长先生有更深入的认识,请说,请说。”
  部长越是不想说,白素越是要他说――其中必有原因,我却一时之间想不出来。
  看来白素暂时不会对我说,我希望在他对我说之前,我已经猜到,所以我更加非常留心观察。
  部长在白素的“要求”下,实际上是“挤兑”下,虽然看来并不情愿,却也不能不开口。
  他想了一想,道:“命运之神,就是主宰支配人命运的神。人的命运如何,完全由他来决定,人不能和命运相抗,就是不能和他相抗。”
  除非根本不相信有“命运”这回事,否则,部长所说的这一番话就完全可以接受。
  本来我想点头表示同意,可是为了想看看白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所以我一点都不做表示,先看白素如何反应,我再作打算。
  白素听了,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我看到白素点头,也就点头。
  部长看到我们都同意,很是高兴,又望了他爷爷一眼。
  他的这种行动。给我看出了一些苗头,事情很明显,部长努力要他的爷爷相信梦中老人是主宰命运的神,不可对抗。而白素现在在扮演的角色,就是要部长暴露这个目标,同时她也推波助澜,要伍路元接受这个观点。
  我虽然看出了这一点,可是却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不过已经看出这些苗头,至少可以不必让白素一个人唱独脚戏,我也可以出点力。
  于是我道:“命运这件事,看起来很抽象,很多人不相信,可是知道的人,就知道它的存在,不过就算很肯定知道它的存在,也还是说不上所以然来的。”
  我的话,引来了白素一个赞许的眼神,我知道自己做对了。
  部长也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一番话,由我来说,对伍路元的说服力。显然比由他来说要强得多。这时候。我又肯定伍路元之所以来找我们,就是为了想听我们的意见。
  
第八章 第三个梦
  
  实情应该是这样:伍路元有非常难以决定的事情,对这件事情,他孙子有肯定的意见。然而伍路元觉得不能接受,所以要来听我们的意见。
  这是他看得起我们,照说,我们不应该和他胡调。可是他却又不告诉我们究竟是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他――想到这里,我明白了!白素不断在努力,就是想把伍路元心中究竟有什么事情挤出来!
  所以她努力表示同意部长的意见,好使伍路元有所决定,而当他有了决定之后,自然就会进一步商量该如何去做,那就会将要做的是什么事情说出来了。
  我终于明白了白素的意图,心中十分高兴,忍不住打了一个哈哈。
  在当时这样的情形下,我忽然大笑一声,显得非常突兀,白素瞪了我一眼,我知道自己太忘形了,立刻收起笑容。
  伍路元和部长却并不是很留意,伍路元显然很认真地在思索我和部长刚才所说的话,他还是态度有些迟疑,道:“既然命运之神对人人来说,都很抽象,为什么独独对我,却那么实在,会在别人的梦中出现。”
  白素望着我,鼓励我继续说。在明白了白素的意图之后,说话就容易多了,不怕说错而破坏了白素的计划。
  于是我道:“并不是对人人来说都抽象,有不少像你那样的例子,例如――”
  我接着,就说了这个故事一开始就提到的那个“赤脚财神”那件事。又补充道:“这种事情一定有很多发生过的例子,只不过传了出来的很少,像你的遭遇,就根本没有人知道。”
  伍路元对于我的话,看来很能够接受,他认真的听着,而且连连点头,然后自言自语道:“原来命运之神,一直在眷顾着我!”
  部长道:“不但眷顾爷爷,而且还眷顾全家,整个家族!”
  这时候我看出来的“苗头”又多了一些,我听出现在发生的事情,不但和伍路元个人有关系,而且还关系着他整个家族的兴衰命运。
  这就更容易明白伍路元为什么这样紧张和旁徨了――事情如果只和他个人有关,以他这样大的年纪来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得担忧。
  唯有事情和他整个家族,许多子孙有关,他才会觉得那是最重要的事情。
  当然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大约,细节还无从想像。
  这时候伍路元的神情,看来更是困扰,他抬起头来,视线并不集中,相当散乱,这就更显得茫然。
  在一个老人脸上有这样的神情,看来很令人同情。
  我刚想对他说,有什么困难,既然来了,就请对我们说,不要吞吞吐吐。我还没有开口,伍路元忽然长叹一声,冒出了一句话来,道:“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救他啊!”
  这句话,听来非常莫名其妙,可是我却看到白素立刻扬了扬眉。显然她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而且这句话是她一直在等伍路元说出来的。
  我不明白白素何以会比我知道得多,可是这时候我心念电转,就从伍路元这句话来看,分明是有什么人在等他救援,而他却无能为力,所以才烦恼无比。
  而一切的讨论,又是环绕着命运之神来进行的。命运之神曾两次要伍路元成为救星,既救了人,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现在的情形,显然是命运之神又有了新的运作,给了新的指令。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脑中灵光一闪,刹那之间许许多多不明白的事情,都开始有了答案。
  我陡然之间,大声问道:“谁做了第三个梦?”
  这句话一问出口,伍路元震动了一下,直勾勾地望着我,回答了一句很古怪的,也有些可笑的话,他道:“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
  当然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当陈老在做第一个梦的时候,当古勒勒在做第二个梦的时候,伍路元也是完全不认识他们的!
  虽然伍路元的回答,有些是废话的感觉,可是却有用之极。因为他等于已经告诉我们,有“第三个梦”的发生。
  事情可以说已经揭开来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继陈老和古勒勒之后,隔了几十年,又有一个面临生死关头的人。做了同样的梦。
  在梦中,有老人告诉这个做梦的人,伍路元是他的救星。
  当然其中还有许多细节问题,我目前还无法知道,例如这个做梦的人是如何遇上伍路元的……等等。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伍路元在知道自己应该像上两次一样,成为做梦者的救星之后,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法子完成救人的任务。
  本来那个人和伍路元根本不认识,能不能救他,和伍路元也没有什么关系,伍路元不应该感到困扰。这其中必然还有些因素,是造成他如此困扰的主要原因。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点了点头――显然我现在才想到的事情,白素早已想到。
  后来白素说她虽然想到,可是只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很难表达,所以没有对我说,并不如我想到的那样具体,而我之所以能够想到,是因为在谈话之中,一步一步突破伍路元不愿意将事情说出来的防线,所以才成功的。
  听到白素这样的分析,我非常高兴。
  却说当时的情形是,伍路元显然已经承认了有“第三个梦”,接下来当然是应该由他来说说这第三个梦的情形了。
  在那刹间,许多疑问一起涌上来,像这种怪异的事情,竟然还有第三次发生,真是不可思议之极。
  所以在那个短暂的时刻,我没有留意部长先生的反应,直到忽然听到了他大声叫道:“爷爷!”
  这一下叫声之中,充满了不满和警告,我向他望去,只见他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盯住了他的爷爷,非常明显,他对于伍路元说出了有关第三个梦的事情,感到极度反对,而且十分强烈的阻止伍路元再说下去!他表现出非常情急,甚至于看来很无礼,也忘了任何掩饰。
  他的这种神态,使我自然而然在心中“啊”地一声,立刻感到自己大大忽略了这部长先生在整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我一直以为他是很椎嫩的年轻人,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至少伍路元是愿意将事情,包括最近发生的第三个梦,完全告诉我们的,而部长却反对。
  部长不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们,却又不反对将以前的事情让我们知道,而且还和我们展开讨论,提出了命运之神的说法,取得了我们的同意,又说服了伍路元不可和命运对抗,彷佛这样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事情非常明显:他的目的是要利用我们的帮助,使伍路元接受他的意见!
  而他在达到了这个目的之后,就不想再对我们说什么,想将我们一脚踢开,偏偏被我们推测到了事态的发展,使得伍路元透露了真相,他来不及阻止,所以才如此气急败坏,大失常态,露出了本来面目。
  究竟第三个梦是怎么一回事,部长为什么一定要伍路元接受他的意见,伍路元为什么感到如此困扰,等等,等等,许多问题我们还不知道,然而部长的失态,却使我们知道,我们在这之前,实在太小觑他了!
  他并不是什么乖孙子,而是心怀叵测的深沉人物。
  这时候我和白素都是同样的心意,我们都不出声。因为我们看出,伍路元和他孙子之间,意见非常不同,伍路元显然准备将事情完全告诉我们,在这样情形下,最好让他们去发展矛盾,就算最后部长成功阻止伍路元将事情说出来,在他们争论的过程中,也必然会透露出大量事实,可以使我们知道事实真相。
  果然伍路元望着部长,道:“我们来请求帮助。就应该将一切都告诉人家。”
  部长非常着急,道:“王主任说了,事情绝对不能多让人知道,多一人知道,多十分危险,爷爷怎么忘了,救人不成功,可是不得了啊!”
  虽然我们自认为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可是部长先生的这几句话还是听得我们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乱七八糟,莫名其炒,至于极点!
  而最奇怪的是忽然之间,又冒出了一个“王主任”来,这王主任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听起来地位好像很重要,和事情也很有关联,并且还曾经提出过一些警告。
  若不是部长和伍路元起了争执,我和白素就根本不可能知道还有王主任这样一个人搀杂在事情中间。
  这时候我更加不出声,以免打乱了他们的争执――在他们的语言之中,可以获得许多资料。
  伍路元听了部长的话之后,手中铁拐重重在地板上顿了一顿,他年纪虽老,可是手劲之强还是匪夷所思,这一顿,拐尖竟然在地板上戳出了―个洞,至少有五公分深。
  伍路元也不向我们道歉,只是向他孙子道:“正因为记得王主任的话,正因为知道救不了人不得了,所以才要和他们商量,我自问没有办法救人,只有找他们帮助,怎么能够不将事情告诉他们!”
  我和白素听出伍路元口中的“他们”,就是我们。
  事情又有了进一步了解――伍路元要成为和第三个梦有关的救星,他要我们的帮助,就像和第二个梦有关的时候,沙利文帮助他,使他成为古勒勒的救星一样。
  而且还使我们知道,这一次,如果他不能成为救星,可能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这就是伍路元为什么如此焦虑的主要原因。
  他们祖孙二人,可能在他们自己的国家中,肆无忌惮,旁若无人惯了,尤其是那位部长先生,更是如此,这时候他竟然当我们像是不存在一样,听到他祖父这样说,大声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找他们帮助!他们能有什么本事!”
  他不但这样说,而且伸手直指着我们。
  若不是白素用力将我拉住,我早已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将他摔出去了。
  这时候我按兵不动,心中倒也在疑惑,不知道伍路元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们帮助。
  这个疑问,没有多久就有了答案,原来伍路元在最近发生了第三个梦的事情之前,离开了豹隐多年的岛国,旧地重游,到处转了一转。
  他在这样做的时候,很希望还能够可以和以前的旧相识见见面。然而这个愿望却落了空,时间隔得太久了,岂止是“访旧半为鬼”而已,简直就是“访旧全为鬼”了。
  他只打听出当年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只有一个白老大还在,他神通广大,居然问出白老大隐居在法国南部,费了不少周折,给他见到了白老大。
  白老大和他当年并不是很熟络,可是毕竟都在江湖上翻滚过,两人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
  最主要的话题当然是“数江湖人物”,先数他们这一辈的,然后往下推,由于伍路元没有多久就隐退了,所以后来江湖上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就成了只有白老大说,他听的份儿。
  白老大说到得意之处,说是“内举不避亲”,下一辈人物中,首屈一指的,当数他的女儿,就是白素。因为白素的关系,我也在白老大口中,算是一号人物。
  伍路元一直对白老大十分敬仰,自然将白老大的话放在心上。那时候还没有发生第三个梦的事情,他也没有什么事情要求我们,只是存了什么时候有机会来看看我们的心。
  等到后来发生了事情,他知道凭他自己的力量,难以做得到,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在白老大口中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白素和卫斯理,所以才坚持要来见我们,希望能够在我们这里得到帮助。
  这其间还有不少曲折,主要是他的孙子反对,一开始就认为我们同样无能为力,而且举出了前两个梦为例,说是在前两个梦发生的时候,根本不用去找任何人帮助,自然而然难题就在最危急的时候得到解决,这次也一定一样。
  可是伍路元总感到这次事情情况有些不同,看不出有任何危机可以自然而然消失的迹象。同时他对于这样离奇的事情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在他的身上,感到非常疑惑,听白老大将我和白素说得如此神奇,好像和诸天神佛都可以随时约会倾谈一样,所以很想来听听我们的意见。
  他当然是被白老大过分夸张的渲染所误导了,我们哪有这样的神通,所以他上次来的时候,看到我们什么也说不上来,才会失望之情溢于词表。
  在这期间,他孙子又竭力主张不必再来找我们,他也没有寄什么希望,可是他认为既然有三天之约,还是必须赴约。
  至于他既然见过白老大,来找我们的时候,为什么不打白老大的旗号,他说是想考考我们对前辈江湖人物的认识,如果我们连他这位“铁拐五路元帅”的名头都不知道。那就有能耐也有限了。
  请各位看官注意,我在这里的叙述,在时间次序方面,有些颠倒,不过绝对不至于看不明白,只是将一些当时不明白的事情提前说清楚而已。
  当时我心中产生了很大的一个问题,就是:从种种迹象看来,部长先生都反对伍路元来找我们,问题是部长既然认为来找我们没有用,那又何必强烈反对?就让他爷爷和我们说上一会,无功而退,又有什么关系?可见他强烈反对,另外有原因,原因就是不想我们知道有关第三个梦的事情。因为“王主任说过,多一人知道,就多十分危险”。
  而事实上,他却利用了我们的意见配合他的意见,使伍路元有所接受,而伍路元在接受了他的看法之后,还是坚持要我们帮助――要我们帮助,就必须将事情告诉我们,这样的发展,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所以他才如此着急。
  关键还是在第三个梦的内容上。
  伍路元十分坚持,接着部长的话,道:“他们有什么本事,打破了你的脑袋,都不会明白!”
  老人家对我和白素如此捧场,真是难得。
  部长先生十分愤怒,涨红了脸,双手紧握着拳,看起来像是对方若不是他的爷爷,他就要动手打人一样。
  从他这种自然握拳的姿态来看。可以看出其人有相当高深的西洋拳造诣。这时候我有点幸灾乐祸,希望他真的出手,就可以看看他如何被爷爷教训――伍路元虽然老了,可是从刚才他随便顿了一顿,就在地板上戳了一个洞的情形来看,真要动起手来,在部长先生身上戳几个窟窿,只怕并不困难。
  不过部长先生憋了一会,并没有敢动手,喘了几口气,道:“爷爷你要是一定要告诉他们,是不是也应该问一下王主任,事关重大,王主任曾经一再叮嘱过的啊!”
  又是“王主任”!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看来这个王主任在事情中占很重要的地位――再听下去,很快就肯定了这一点。
  伍路元听得部长这样说,想了一想,就点头道:“好,你去说,最好一客不烦二主,请王主任自己来告诉他们两位,省得传来传去,会出差错。”
  这几句话,我和白素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一时之间却难以明白是什么意思,要想一想,才能知道梗慨。
  听起来,那王主任在事情中地位之重要。远在我们想像之上,好像那做第三个梦的人,就是王主任,所以伍路元才要他来将事情告诉我们。
  这王主任当然应该正面临生死关头,需要伍路元的拯救,又好像伍路元如果不能救他,就会有很严重的事情发生在他和他的家族身上,所以伍路元才焦急。
  伍路元这样一说。部长就急忙向外面走,伍路元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更感到怪异,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部长去找王主任,要去多久?”
  部长已经自行打开了门,向外走去,并没有理会我的问题。伍路元回答道:“几句话的事情,很快就行。”
  他的答案,更令人摸不着头脑,就在我想进一步问他是什么意思时,听到白素轻轻地哼了一声,看到她望向门外,部长走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关门,所以可以看到门外的情形。
  我看到部长已经来到了那辆黑色大轿车的旁边,而且打开车门,上了车,奇怪的是他上了车之后,车子并没有开动,还是停在那里!
  我大约在部长上车之后,一分钟左右车子还没有开动。才陡然想到:那个王主任,就在车上!
  而白素显然早在发出哼声的时候,就想到这一点了。
  这当然也就是伍路元所说“很快就行”的原因。
  那辆车子车窗玻璃是反光的那种,在外面看不见车厢中的情形。所以当他们来的时候,我虽然就在车子旁边,在伍路元祖孙二人下车之后,我就以为车中只有司机了,完全没有想到还有人在,而且还是一个关系重大的人物。
  刹那之间我心中的不是味道,至于极点。一方面我感到自己被愚弄了,另一方面,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伍路元和部长像是被那个王主任押解前来的。
  当时并没有任何实质的理由支持我产生这样的感觉。可是就是有这样感觉的产生,就算不是“押解”那样严重,至少那个王主任也在监视着伍路元和部长的行动!
  这种感觉,令人不舒服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我在考虑该如何发作,先向伍路元望了一眼,却见他一脸的忧心忡忡,好像并不在乎那个王主任在车中不出现的古怪现象。而从他和部长,都认为要去“请示”王主任,才能决定是不是将第三个梦的内容告诉我们这一点来看,这位王主任好像有控制他们行动的能力。
  这更加怪不可言――以伍路元和部长的地位,谁又会有力量控制他们呢?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望向白素,白素也皱着眉,微微摇头。
  我估计部长上车,去征求王主任的同意,至少应该将在屋子里发生的事情,我们之间的对话,向王主任报告才行,那至少需要二十分钟时问,
  从刚才伍路元和部长的对话之中,可以推测到王主任同意的机会,少于不同意。也就是说,部长回来,告诉伍路元,说王主任不同意,他们之间还是会继续争执。
  而伍路元是主张将第三个梦的内容告诉我们的,不如趁这段时间,部长不在,我们向伍路元“进攻”,使他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们。
  我和白素使了一个眼色,心意一致,正准备向伍路元开口,却就在这时候,车门打开,部长从车中出来了。
  这真是意外之极――他上车,只不过两三分钟,那么短的时间中,他如何能够将在屋子中发生的事情说得明白?
  然而感到意外之极,是极短的时间之内的事情,我立刻想到了原因――这一次比白素先想到!
  事情再明显不过,那个王主任虽然在车中,可是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他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根本不必部长向他报告。
  而为什么会这样,也简单之极,不是伍路元,就是部长,带了窃听器进屋子,那么在屋子里听说的每一句话,在外面一定的距离中,就都可以听得到。如果不单止是窃听器,而是微型摄影机的话,那就不但可以听到声音,还可以看到我们的一举一动!
  而有这种情形发生,伍路元和部长,不可能不知道,至少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必然知道。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愤怒之极,忍无可忍,立刻就要发作。
  白素就在我的身逼,当然知道我要有行动,这一次她居然没有阻止我,由此可知,她也觉得对方太过分了。
  然而我蓄定了势子之后,却没有立刻发动。
  因为部长一出现下车,行动很是怪异,他人还没有完全出车子,就大声叫道:“爷爷!爷爷!好消息!好消息!”
  随着叫声,他人才下了车,只见他满面笑容,挥着手,向前奔来,重复叫嚷那两句话。
  而伍路元听到了叫唤,动作极快,出了屋子,急不及待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和白素立刻跟了出去,在那时候,实在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花样。
  只见他们祖孙二人,迅速接近,部长先生的神情,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刚才他分明还有想打他祖父的念头,这时候却抓住了他祖父的手,用力摇着。道:“爷爷,有办法了。王主任才接到消息,有办法了,很容易解决。爷爷,你真是救星啊!”
  我和白素互望,非常之莫名其吵。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位王主任真的很神通广大,怎么人在车中,就能够“接到消息”,解决了问题,简直如同儿戏!
  可是伍路元一听,却并没有任何怀疑,像是快遇溺的人忽然抓到了一个救生圈一样,高兴得大叫一声。问道:“什么办法?”
  部长道:“上车说,上车,王主任一说,就明白了。”
  如果说这位部长先生是小混蛋的话,那么这位铁拐五路元帅就是不折不扣的老混蛋!
  伍路元一听到这样说,竟然立刻道:“好!好!”
  一面说,一面就和他的孙子,走向车子,准备上车,甚至于连看都不向我们看上一眼,部长连半分表示都没有,伍路元总算还背着我们,挥了挥手,表示向我们告辞。
  还亏他是个江湖人物,竟然过桥抽板,一至于此,实在是太过分了。
  在那一刹间,我陡然发动。
  先是大叫一声,耸身而起,在伍路元和部长先生的头上一跃而过――这是很无礼的行动,我故意如此,我相信伍路元如果有准备的话,可以阻止我。然而他正在高兴头上,料不到我突然之间有此一着,等到他想阻止的时候,我早已在他的头上跨过去了!
  我一跃出,落地的时候,已经赶在他们两人的前面,到了车旁,立刻打开车门。
  我是感到,一切事情,好像完全在那位王主任的操纵之下进行,而这位王主任,不管他是何方神圣,这样的行为太过可恶,非给以教训不可,所以我行动的目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将他从车中揪出来,看看他是不是还能躲在幕后,鬼头鬼脑进行阴谋诡计。
  我计算准确,一手打开车门,一手运足了劲,准备一下子就将他当胸抓住,拎将出来。
  
第九章 生死一线
  
  这―切本来绝对可以顺利进行,就算那位王主任武艺高超,在猝不及防之下,也难以抵御我这有雷霆万钧之势的那一下川西擒拿门的独门秘传的擒龙手。这一招,还有一个名称,叫“手到拿来”,不发则已,一发必中!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者!
  我发出这一招,全身的劲力都迸发向前,而且我计算了位置,准备一下子就准确的抓住对方的胸口,当抓住了之后,至少有三只手指可以按住对方胸口的穴道,使得对方全身软弱无力,我就可以将他从车中直扯出来。
  我的计算,非常准确,倏然之间,我的手离开坐在车中那人的胸口,已经不到二十公分,而且还是去势如电。
  可是也就是在那―瞬间,我陡然看清楚了车中的那位王主任,竟然是一个样貌非常普通,已经开始发福的中年妇女!
  这中年妇女的神情。表现出她完全不知道在被袭击中,很惊讶而且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我。
  刹那之间如同有一个焦雷直劈中了我的脑袋一样,“轰”地一声,什么都想不到,只想到我这一抓,万万不能抓下去!
  试想,我,卫斯理,要是在事先完全没有警告的情形下,突然出手用重手法抓住了一个胖女人的胸口,这成何体统!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立刻劲力回收,可是刚才全身劲力向前发,这时候中间一点过程都没有,立刻往回收,这正犯了武术的大忌,突然之间,我虽然将手伸向前的势子硬生生止住,可是收劲太快,完全没有运气准备的缓冲过程,刚才向前发的劲力,和往回收的劲力,两股并在一起,在我自己防范能力处于真空状态的情形下,一起撞了回来。
  其结果是,我那一抓没有继续抓出去,可是我在刹那之间,体内五脏六腑,像是完全倒翻过来一般,那种难受的程度,不是笔墨所能形容。
  我自然而然张大了口大叫一声,同时身子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击中了心口,陡然向后退出。
  这时候我自己只觉得喉咙发甜,眼看就要鲜血狂喷。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在那时候,也鲜红如血!
  这一切,都是在不到十分之一秒之内发生的事情,我的这种情形,看在行家眼中,当然立刻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白素一向镇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时候也不禁大叫一声,她距离我还有好几步,难以在第一时间赶到。
  而我的情形,是一刻都不能耽搁,要是大口鲜血喷了出来,五脏立受重伤,再加上气走岔道,全身的神经系统,也会受到严重的伤害。就算能保住性命,只怕也要全身瘫痪!
  这真是生死系于一线的时刻,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最危险的一刻!
  而在这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出乎救了我的是伍路元。
  伍路元就在我的身边,而且他又是武术的大行家,当我在他头上跃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知道我要干什么,没有来得及阻止,等到我突然后退,全身骨头还发出可怕的声响,再加上血忽地涌上了脸,他更知道事情糟糕,在白素还没有发出那一下叫声之前,伍路元就已经出手。
  他双手一起拍向我的背心,一拍之下,将要喷血的感觉,立刻消失,接着他身子略转,一手仍然按在我的背上,一手移到了我的胸口,双手一起缓缓抚动,随着他的动作,我的五脏,慢慢恢复了原来的位置。
  这时候刚才我眼前直发黑的情况也渐渐消失,我看到白素就在我的眼前,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滚滚而下,脸色惨白,大约是看到我的眼睛中又有了焦点,她才开始吸气。
  我向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我已经从鬼门关回来了。
  这时候伍路元双手越搓越有力,我只感到全身虚脱,一点气力都没有,根本无法站立,之所以还没有跌倒,只不过因为伍路元双手一前一后夹住了我的身子而已。
  而实际上,这个阶段,时间也很短,只不过十秒钟左右而已。人的生命,非常儿戏,生与死,只差一线,忽然过了那条生死线,就成了死人,在线上晃了几下,没有越过,生命就依然还在。
  我那时候的情形就是这样。
  在我终于可以自己站立的时候,伍路元又在我前胸后背,各自用力拍了三下,才松开了手。
  前后不过十来秒钟,伍路元也汗水涔涔,这种用自己本身的劲力来救人,不但要非常正确的了解对方处于什么样的严重状态之中,还要在极短的时间中做出精确的判断,才能将劲力运用得恰到好处,将人从极度的危险中救过来。
  可以供思考的时间非常短,救人的机会稍纵即逝,当时就算是白素在我的身边,她是不是能够有同样的判断和出手,也难以估计,所以这件事情,险到了极处,巧也到了极处。
  虽然我会出手去抓王主任,是因为伍路元来找我的缘故,可是无论如何伍路元总是救了我。
  大丈夫恩怨分明,我缓过了一口气来,觉得自己体内血又开始流,气又开始转了,我转向伍路元,就准备向他下跪,叩谢他的相救之德。
  伍路元毕竟是老江湖,我才转过身来,他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一把将我抱住,道:“千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感激莫名,吸了一口气,道:“昨天晚上我并没有做梦,你老人家也救了我,堪称众人救星。”
  伍路元对于我为什么刹那之间会如此狼狈,显然了然于胸。他道:“你是君子,不然也不会如此。”
  我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在这时候,才看到王主任――那个有些臃肿的中年妇女,从车中动作很不俐落地出来(由此可知事情经过过程时间之短),她看起来显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白素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紧紧靠着我,王主任下车之后,向我们点头,道:“两位就是卫先生和卫夫人吧。”
  其时,我们完全不知道王主任是什么人,所以只好从外貌来打量她。只见她样貌普通之极,完全是一个寻常的家庭主妇,神情老实热心。
  而她有“主任”的街头,虽然这个街头可大可小,大可以到中央一级的国家领导人,小可以小到完全不值一提。她既然可以和部长在一起,而且部长还要听她的意见。可知她的地位不会低到哪里去。
  从她的地位,使我联想到了,大家如果想精确的知道这位王主任是什么模样,可以注意一下,每当国家领导人出国访问的时候,他们身边跟着的夫人,就活脱是这种样子,不能说她们土气,应该说她们朴实无华。
  这样的一个王主任站在我们面前,还主动向我们招呼,才渡过了极度危险,我和白素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本来对于这个是“第三个梦”主要关键人物的王主任,我们很应该认真对付。可是在经过了刚才的生死一线之后,我和白素都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所以我们只是点了点头,同时向伍路元做了一个手势,请他上车。伍路元向我们道:“对不起,打扰了。”
  部长捡起刚才伍路元为了救我而掉在地上的铁拐,交给了他的爷爷。
  他和部长准备上车,王主任却还在对我们说话,非常符合中年妇人喜欢喋喋不休的爱好。她道:“本来,看看两位是不是能够帮助,现在事情有了转机,不必劳烦两位了。”
  我和白素还是连做最简单反应的能力――挤一个笑容出来都不能,还是只能点了点头。
  王主任看来想和我们握手,然而她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改成了向我们挥了挥手。
  她的这一连串身体语言,很说明她有土气,可是目前地位不低,处于领导岗位――这正合乎我们对她身份的估计。
  她向我们表示了友善之后,也上了车。车子在驶动之前,伍路元还放下了车窗,向我们大声道:“小朋友,多保重!”
  白素缓过气来,道:“多谢了。”
  伍路元说得很诚恳,他道:“事情完全因我而起,使你们受惊,还要谢我吗?”
  我们三人相视苦笑,事情确然因为伍路元而起,可是也确然在我危急开头,他出手相救,这账不知道该怎么算才好了。
  车子驶出去,伍路元一路向我们挥手。等到看不见车子了,我们才慢慢回到屋子里,坐了下来,互相望着,恍若隔世,好一会都不出声。
  这时候我已经完全回过神来,我挺身起立,伸了伸拳脚,斟了两怀酒。白素默默地喝酒,我是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喝着酒,精神状态也完全恢复,我问白素:“这王主任究竟是什么路数,你看出了没有?”
  白素抬起头来,一片茫然,像是根本不知道我在问她什么,我很是感动,紧紧拥了她一下,知道自己不应该问她这样的问题。因为当其时也,白素的全部注意力部集中在我的身上,精神状态处于所谓“魂飞魄散”的境况之中,就算那王主任是三头六臂的怪物,她也不会留意,我却还要问她是不是看出了那王主任的路数,真是太不知道她对我关心的程度了。
  白素苦笑,道:“没有注意……是女人……所以你突然收劲,才会这样?”
  她一直到现在,还是有些失神落魄,由此可知当时她的吃惊程度!
  我将当时看到车中坐着的王主任原来是一个胖女人,而我的手离那胖女人的胸口不到二十公分的情形,用很轻松的口吻,向白素说了一遍,想藉此改善一下气氛,可是虽然当时的情形从毫不关心的旁观者来看,确然很滑稽可笑,然而我说了之后,好像没有起什么作用。
  当时的危机虽然发生在我的身上,不过白素所受的精神伤害,似乎还在我之上。
  我觉得在这样情形下,最好还是不要再提起。
  所以接下来几天,白素不说,我也不提,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一样。
  然而我并没有停下来――这件事情,闹得我几乎命赴黄泉,我当然不肯就此算数。对于这“第三个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是要弄清楚。
  我曾经想过,就算我完全不做什么,事情过去了之后――伍路元完成了第三次救星任务之后,我去找他,他也应该将事情真相告诉我的。
  可是那需要等待,我却没有耐性,所以必须采取行动。
  我先从弄清王主任的来龙去脉着手。我知道有一家资料社,对于全世界各国的官员,都尽可能搜集他们的资科,我听小郭说起过,小郭说,他的侦探事务所,有全世界最多的人物资料,而其中关于各国官员的资料,是向一家资料社高价买来的。
  小郭曾向我夸口,道:“摊开世界地图,你随便指一个市镇,我就可以告诉你,这个地方负责官员的名字!”
  于是我理所当然去找小郭。
  在小郭那大得非常夸张的办公室中,他听了我的要求之后,张大了口,半晌出不了声。
  我哼了一声:“别告诉我你没有办法知道她的身份!”
  小郭可能是以前将话说得太满了,所以现在无法转弯,神情很是尴尬。他一面苦笑,一面操作电脑,然后指着电脑显示屏,道:“你看,全国姓王,而有主任官街的,电脑中有他们资料的,全在这里了,你自己看看数字是多少。”
  我看到显示的数字是6578855。
  我也苦笑:“怎么会有那么多主任!”
  小郭道:“国家经济计划委员会的最高领导是主任,乡村妇女计划生产委员会的领导也是主任,怎么会不多。”
  我道:“我要找的王主任是女性,中年,职务是和外国官员有联系。”
  小郭跟着我所说操作电脑,我看到电脑显示的数字迅速减少,可是列后来。还是有一万多个。
  小郭向我摊了摊手,我忽然想到,道:“在这些主任之中,你电脑资料库中,有她们照片的有多少?”
  小郭按了几个键,道:“三千四百六十二。”
  我道:“你去忙你的,我来看这三千四百张照片。”
  小郭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于是我就开始看那些女性主任的玉照。
  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个更加沉闷的事情了,照片大多数是那些女士在发表谈话的时候拍下来的,所有人不论老嫩媸妍,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一成了主任(不论大小),都变成了面目古板,仿佛略有笑容,就会辜负了肩负的重大责任。从外交部新闻主任,到肉食市场的管理主任,全部是同一个格式,真叫人佩服。
  我连续看了两天之久,才算是看完,并没有找到我要找的那位王主任。
  那天傍晚,我身体疲倦,情绪窝囊,回到家中,白素向我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怎么变得这样笨!那女人告诉伍路元他们说是主任,难道就真的是主任了吗?”
  当时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两天我并没有告诉白素我在做什么,原来是小郭看我的情形不对头,照小郭的说法,是“卫斯理好像得了老年痴呆症”,他告诉白素我在做什么,问:卫斯理究竟在干什么?
  白素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不过她没有告诉小郭,因为小郭这样形容我,她有些生气――她自己说我笨,那又是另外一件事。
  我听得白素那样说,道:“她有必要欺骗伍路元他们吗?”
  白素吸了一口气:“现在回想起来,整件事情神秘之极,而最神秘的。就是这个王主任。”
  看到白素又愿意讨论这件事,我很高兴,就不插口。让白素说下去。
  白素道:“在伍路元第一次来了之后,那三天时间,你对事情好像没什兴趣,我独自去做了一些工作。”
  我点了点头――我早知道情形是这样,只是不知道白素做了些什么工作而巳。而在伍路元第二次来的时候,白素显然比我知道得多。而且懂得应该如何应付伍路元和部长,当然就是因为她曾经做过工作的缘故了。
  白素又道:“我主要是去了解那个岛国的情形,和了解伍路元以及那位部长先生在国家、政府中的地位。不能说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只有一点收获,是伍路元在该国的地位之高,超乎想像。有一个西方记者形容说:这个国家的最高国务会议,其实就是一个家族的家务会议,而这个家族由一位神秘的老人为族长,这位老人,绝不正式出面。可是他实际上却是国家最高控制者,如果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事情不可能在该国进行。”
  我道:“这位记者所写的离事实不会太远,这位神秘老人当然就是伍路元了――政府和军队中,大多数要人,全是他的子孙或者后辈,当然全要听他的了。”
  我一面说,一面回想伍路元他们第二次来的情形,陡然之间,我想通了不少事情,也明白了当时白素所做的事情,是为了什么。
  因为白素当时已经掌握了这个资料,知道伍路元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所以她很快就看出来,部长有一个目的,那目的是想伍路元同意他的主张。
  至于是在什么事情上,部长需要伍路元的同意,白素也不知道。
  她只是希望在部长和伍路元的交谈,争论之中,得到更多的资料,当时我所知道的比白素少,可是却看出了白素的意图,总算配合得不错。
  而当时眼看伍路元就要将“第三个梦”说出来了,部长在情急之下,才提出了要“问问王主任”,才使我们知道这王主任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中关键性的人物。
  而且从种种感觉上,都使人感到王主任和部长先生是一伙的,这又使人莫名其炒。
  我感到事情的复杂程度。可能远在我们想像之上。
  我正在想着,白素接上了刚才我所说的话,她道:“不是‘离事实不会太远’,而根本是事实,那位西方记者的议论是有感而发的――两年前,岛上的山区,发现了有丰富放射性元素的蕴藏,引起东西方强国纷纷去商议合作开采,不论岛国和谁合作,都可以坐收庞大的利益。可是在举行国务会议的时候,伍路元一声反对,所有的合作计划就完全报废了。”
  我感到好奇:“送上门来的利益,伍路元为什么要反对,拒绝?”
  白素道:“伍路元的理据是:小国寡民,日子过得很好,完全不必要和强国扯关系,和强国关系密切,暂时看起来可以有好处,时间长了,必然吃亏,所以免谈。”
  我哈哈一笑:“原来是闭门自守政策,我还以为他是反核份子,所以反对放射性元素的开采。”
  白素也笑:“那位西方记者也这样感叹,说是真的难以想像现在还有用这种理念来治国的。其实伍路元的做法也有一定的道理,所以尽管合作的条件越来越优厚,他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本来白素说起这件事来,是完全和我们在讨论的事情没有关系的,只不过是说明伍路元在岛国拥有无上权威而已。可是我听了之后。突然之间,恍惚感到两者之间,好像有很微妙的关系。
  然而那只是非常不可捉摸的一种感觉,我想进一步把这种感觉具体化,所以皱着眉在思索。
  白素开始并不打扰我,过了一会,我还是没有抓住什么,白素道:“你是在想,开采放射性元素这件事,是不是和第三个梦之间行联系?”
  我望向白素――她这样问,证明她也有和我同样的感觉,而且情形很类似,部是感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却完全不能具体说上来。
  我们互相望着对方,白素道:“在我找寻岛国的资料,发现曾经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的时候,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可是经过伍路元和部长第二次来到之后,部长像是一直在企图说服伍路元接受他的意见,我就有了这种感觉。”
  我吸了一口气――我一听就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早已经过伍路元第二次来到之后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说是伍路元第二次来到之后发生的事情使我们有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假设开采事件和第三个梦之间真有关系,那么由此可以进一步设想伍路元和部长之间的意见不同?是反对开采和赞成开采的分歧――部长一直想要伍路元同意他的意见,
  然而真要将两件事联在一起,还有很多地方接不上头,使人难以明白。
  既然我和白素都有同样的感觉,我们就应该从这个方向想下去,我提出了问题:“伍路元反对开采,部长是不是赞成开采?”
  白素道:“没有确切的资料――不过这样的事情,总是有人反对有人赞成的,尤其在巨大的利益利诱之下――”
  白素说到这里,我想到放射性元素涉及核武器的制造,是各强国都费尽心机要争取的重要资源。在争取(实际上是争夺)的过程之中,岂止“利诱”而已,简直是什么样的手段,都会使出来,其中的过程,肯定涉及人类最丑恶的种种行为,甚至于反对派的生命,都会莫名其妙消失!
  譬如说,如果只是伍路元坚持反对,为了要达到目的,令伍路元死亡就是最直接的办法,在这种过程中,什么样的家族亲情,都比不上权利和财富的增长!
  一想到了这一点,联系部长和王主任神神秘秘的行为和语言,虽然其中还有很多地方我们都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完全说不出所以然来,然而根据这样的联想,就足以使人为伍路元的生命安全担心了。
  而且伍路元本人,虽然久历江湖风浪,恐怕也想不到要反对他意见的力量,绝对会不择手段,只求达到目的!
  我陡然跳了起来,叫道:“必须立刻提醒伍路元,他的处境,非常危险!”
  我并没有将刚才的思路历程告诉白素,只是陡然叫出了结论,可是白素对我的思想方法实在太熟悉,而且她思考问题的方法,和我同一路子,我们往往各自思考,却能够在相同的时间,得到相同的结论。
  所以这时候我一叫出来,白素立刻道:“立即和伍路元联络,提醒他。”
  在我们想列要这样做的时候,以为并不困难,因为还在那个经济合作会议期间,伍路元虽然不是代表,只要找到了部长先生,就可以找到伍路元了。
  可是当我们向举办会议的机构查询,得到的结果却是,岛国经济部长已经提前回国,问出他回国的日子,就是那天他离开我们的同一天。
  部长已经回国,要找他就难了,长途电话打到岛国经济部,经过了几十个不同职位的人听电话,就是无法和部长联络。
  我们当然更应该和伍路元直接联络,可是伍路元根本没有留下联络的方法,我们甚至于连他在岛国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就算去到岛国,总不能向人家说“要找贵国最权威的一位老人”!
  在接下来两天之中,我们用尽了方法,都无法把我们想到的传达给伍路元知道。
  而在这两天中,我们还是不断地在设想,分析究竟整件事情的真正内容,可是并没有进展。
  白素甚至于远赴法国,去找白老大――伍路元和白老大最近见过,可能在白老大那里留下联络的方法。
  结果白素得到的是白老大哈哈大笑之后的一番话,白老大道:“像我和伍路元这样的年纪,还能见面,已经是异数了。谁还会期望有下一次!怎么会留下联络的方法?”
  白素只好无功而还。
  而在这段时间中,我也没有闲着,原来我在小郭那里,找不到有关王主任的资料,小郭非常不服气,一方面和全世界范围内人事资料库联系,一方面带了绘画专家前来,要我将王主任面貌说出来,好让专家绘图。
  据小郭说,有绘图影像,通过电脑和电脑中储存照片比较,电脑会找出和绘图影像相似的照片来。
  他还教训我:“人家说姓王,你就以为真姓王;人家说是主任,你就以为真是主任!”
  
第十章 她是谁?
  
  我没好气:“那么依你老人家的意思,应该怎么办?”
  小郭道:“扩大范围,凡是资料库中有照片的女性,一律进行对比!”
  他说得豪气干云,我冷冷地道:“或许我看错了。不是女人,是男人,”
  小郭一挥手,大具“电脑暴发户”的标准神态,大声道:“那就所有人一起对比――一万个人来做,要一万年才能完成的事情,交给电脑,一小时就可以完成!”
  我只好向他拱了拱手:“拜托,拜托。”
  第二天他就来了,摇头:“没有完全相似的,有三百多个大致相似,你看看有没有用。”
  我花了不少时间看那些照片,并没有一个是王主任。
  小郭开始埋怨我对王主任面貌的描述不准确,所以才无法比对出来,这时候白素正好回来,看到了绘图,地道:“不错,就是这个样子,当时你面临生死关头,还能记住她的样子,真不容易。”
  白素这样讲了,小郭才不再说我什么。
  不过他还是非常不服气,道:“真是没有道理,她能够和外国部长级官员打交道,职位一定不低。就不可能完全没有露过面,不可能没有被人拍下过照片!有照片,电脑就不可能对比不出来!”
  他那一连串的“不可能”,很引起我的反感,我冷笑道:“什么都有可能,我就不相信你的电脑资料库中,有多少秘密情报工作者的照片!”
  我当时这样说,只不过是想反驳小郭的“不可能”论而已,可是话一出口,陡然灵光一闪,“啊”了一声,立刻想到事情如果和核武器原料开采有关。那就是军事情报部门的事情,而那方面的情报系统之庞大,组织之严密,天下第一,所谓人事资料库中,绝对不可能有他们情报人员的资料!
  小郭查无所获,反而使人知道王主任真正可能的身份!
  整件事情,疑云重重,不可解释之处很多,本来就使人有强烈的感觉,感到正有一桩重大的阴谋在进行。如果事情和情报组织的人员有关,那就更加可以肯定,这个阴谋相当惊人。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点了点头,表示她也有同样的想法。
  而小郭却还没有到知道我想些什么的程度,他苦笑摇头:“情报系统在任何国家都是最隐蔽的部份,确然没有这部份的资料。可是照你所说的情形,高级情报人员和岛国的经济部长之间,有何交道可打呢?”
  小郭不知究里,所以才有此一问,而由于事情实在太复杂,一时之间我也无法向小郭说明白。我心中想:这两者之间可打的交道,不知道多大,强国的核武发展,就要看这交道打得好不好了。
  小郭闷闷不乐,告别离去――看来他还继续会在电脑方面去努力追查。
  白素在小郭走了之后,一直在注视王主任的画像,眉心打结,我过去靠着她,白素道:“我们也算是会看人的了,难道会看走了眼?”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我详细将当时的情形想了一遁,觉得就算现在这位王主任再站在面前,我还是无法将她和机密情报人员联系在一起。”
  我道:“当时我向她出手,已经几乎要抓中她了,可是她像是一无听觉,哪里有半分情报人员的机警!”
  白素望了我半晌,道:“你当时出手,全力以赴,劲道何等之强,就算还没有抓中,力道所带起的劲风,就算是普通人也应该感觉到了,王主任不应该――”
  她说到这里,陡然住口,然后不到一秒钟,我和白素就齐声叫道:“她是假装不知道!”
  她假装得太好了,当时被她瞒了过去,现在回想,她装得那么好,恰恰成了破绽,而她有那么好的伪装工夫,也可以证明她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情报工作者。
  白素又道:“她的面貌,如此普通!”
  王主任的样貌确然普通之极,然而这正是成为神出鬼没的秘密情报工作者的最有利条件――在任何场合,不会引起注意。
  指出王主任的身份是情报特务的可能越来越多。而只要肯定了王主任是特工人员,就可以有许多假设,来解开谜团。
  首先可以假设王主任工作目的,是要取得岛国放射性元素的开采权。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王主任必须和岛国官员打交道。
  再假设王主任的目标官员是经济部长,而经济部长同意了和王主任代表的国家合作,进行开采。
  (我们一直有王主任和部长是“一伙”的感觉。)
  经济部长同意了,而且可能也取得了相当一部份官员的同意,可是却没有用处,因为伍路元反对。
  在岛国,只要伍路元反对,事情就办不成,所以必须取得伍路元的同意。虽然不排除王主任这样的特工,会有杀害伍路元的设想,但肯定没有实行,原因可能是部长没有丧尽天良,也有可能是伍路元威信很高,他若是死亡,更没有人敢改变他生前反对的决定。
  (所以我们以前想到过他可能会有被暗杀的可能,并不存在,他的安全没有问题。)
  要事情可以办成,唯一的方法就是伍路元自己点头,改变他反对的决定。
  然而有什么法子可以令一个权威无限,固执己见的近百岁老人改变在如此重大国策问题上的决定呢?
  利诱,当然无效;美人计固然曾令古今中外许多英雄竟折腰,对百岁老人,恐怕也无从下手;威逼,就算拿机关枪对准他,伍路元也不见得还想活多久。
  可以说完全没有下手的余地。
  我和白素想了很久,都觉得奇怪的是,伍路元确然感到极度的忧虑,显然是受到了很严重的威胁。
  而这种由于受到了威胁而产生的忧虑,是来自那所谓“第三个梦”。
  第三个梦有人要他拯救,他感到无能为力,做不到,所以才很受困扰――这也正是他会来找我们的原因,他希望得到我们的帮助。
  这中间有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问题:为什么他如果不能成为救星,他会为此感到忧虑和恐慌?
  这问题的答案可以在前面他们祖孙二人的对话中,找出一些蛛丝蚂迹来――好像是如果做不成救星,就会有大祸临头。期间部长一再强调命运之神的安排不可违背,现在看来,分明是用“神”的力量在威胁伍路元,因为没有什么人的力量,可以使伍路元感到必须服从。
  在我和白素商议到这里的时候,白素沉声道:“找认为,命运之神给予伍路元的威胁,不是有关他本人,而是有关他整个家族!这正是伍路元感到焦虑的原因,他自己本身无所谓,可是不能不关心整个家族会面临恶运!”
  所以他必须完成命运之神交给他的拯救任务,他感到实在无法完成,所以才来找我们。
  而王主任和部长方面,一定反对他来找我们――王主任曾经严重警告,不可以将第三个梦的内容告诉别人。
  而就在伍路元一定要将第三个梦的内容告诉我们的时候,部长先生提起来要去问问王主任,事实上是“请示”。而在“问了”之后,事情忽然起了极大的变化,说是有了转机,事情可以有办法解决了。
  事情可以有办法解决,当然不必我们的帮助。不需要我们帮助,自然也就不必将第三个梦的内容告诉我们了!
  而从伍路元的口中,曾经说过,这第三个梦,是由王主任那里来的。
  想到了这里,我和白素一起叫了起来。
  我叫的是:“这第三个梦是假的!”
  白素叫的是:“根本没有第三个梦!”
  我们两个达成了同样的结论,心情反而并不轻松,相视苦笑。
  这个设计实在太巧妙了,当然如果没有内奸,就不可能有这样的设计。
  而内奸,就是伍路元的孙子,那位部长先生。
  这时候我脑海之中,甚至于可以浮现出部长先生,王主任(或许还有其他人)聚在一起商量如何能够使伍路元改变主意的画面来。
  商量在没有结果的时候,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部长先生提到了伍路元早年的两桩非常遭遇。
  由这两桩遭遇,产生了灵感,他们感到如果能够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伍路元改变主意的话,那就唯有神灵的力量了。
  而伍路元心目中最有力量的神明,当然就是在那两个梦中出现,将伍路元命运彻底改变的老人了。
  只要想到这一点,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就是有所谓“第三个梦”的出现了。
  其中的详细情节,我们当然无法知道,可是大概情形却可想而知。必然是由部长配合,王主任向伍路元说起有某人,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忽然做了一个梦,梦中有老人告诉他,只有铁拐五路元帅可以救他,多半还有什么如果找不到这个救星就不但某人要死,这个“元帅”的整个家族也会遭殃等等之类的恐吓。
  而且在向伍路元说起这个梦的时候,王主任必然装成完全不知道眼前人就是“铁拐五路元师”,装成只是无意间说起。伍路元想不到自己的孙子会出卖自己,联合他人来设局,就会感到别人如果不是真做了这样的梦,不可能讲出这样的梦来。再加上前两个梦给他的印象是如此之深刻,他当然很容易就以为真的有那样的第三个梦了。
  而要救那位做了梦的某人,一定困难之极,毫无可能,伍路元才想到了要找我帮助。
  伍路元要找我帮助,对于设局者来说,应该是一个意外。
  照种种迹象来看,这个“局”应该分成两部份,第一部份是让伍路元知道有第三个梦,让伍路元觉得必须完成命运之神交代的任务,不然不能救人事小,全族遭殃事大。
  他们准备将伍路元逼到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实行第二部份。这第二部份,当然是只要伍路元答应合作开采放射性元素,就可以交换某人的安全。
  却不料在第一部份已经顺利完成,第二部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伍路元认为我可以帮助他解决困难。
  于是本来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就发生了关系。
  而设局者所说的“第三个梦”不可能没有破绽,伍路元因为有以前的遭遇,所以容易接受。别人听了,就可能听出毛病来,所以王主任不想有别人,尤其是我和白素听到他们编造出来的梦的内容,以免西洋镜被戳穿。
  可是伍路元却坚持要说,所以部长就必须和王主任去商量。而商量的结果,是立刻施行阴谋计划的第二部份,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记述过了――其间发生我险死还生的意外,对于两方面来说,都是真正的意外,而这个意外,使他们的计划更能够顺利执行。
  我和白素想到了这个地步,整个事情,都可以说是豁然开朗了,所想不通的只是一些枝节问题,例如他们对伍路元说那个做第三个梦的某人,是什么人?为什么岛国肯合作,他就会得救?他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生死开头……等等,等等。
  不过这些问题都无关重要了。
  我问白素:“我们应该怎么办?”
  白素想了一想,苦笑道:“这上下,合作协议应该早就签订了,我们还能做什么?”
  我道:“应该有新闻,可是不见有任何报道啊。”
  白素叹了一口气:“放射性元素的开采,是一块大大的肥肉,不知道多少国家想抢,得手的必然低调行事,越隐秘越好,以免其他国家眼红,要分一杯羹!”
  我冷笑道:“他们要鬼头鬼脑行事,我就偏偏将事情张扬出去,我这就去通知各大通讯社!”
  白素望了我片刻,道:“很好,很好,闹个世界大乱,最好打将起来,卫斯理在一旁拍手叫好,心中大乐!”
  我当然知道白素是在说反话,咕哝了一句:“也不必用这样方式来说话!”
  我始终不服气,又道:“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白素道:“难道就不这样算了?”
  我想了一想,只好苦笑――因为真的只好这样算了,人家两个国家之间,签订了协议,我一介平民,就算会飞,又能够怎么样?
  何况就算我阻得了一时,也阻不了一世――只要伍路元鹤驾归西,他的子孙难道会遵守他的遗训吗?
  白素看出我愤愤不平的原因,她道:“你放心,我估计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伍路元会来找我们说出一切――他为人光明磊落,又是老江湖,不会做半吊子的事情。”
  我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白素又道:“你还是准备向他解释那两个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我没好气:“上次他在的时候,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是一种能够支配人命运的力量――随便称这种力量是什么都可以,不过最确当的名称是‘命运之神’,所有人的命运都在这力量笼罩的范围,这种力量特别照顾伍路元,就发生了伍路元的遭遇。这种力量也涉及每一个人,有时很明显,涉及的人可以清楚感觉到命运之神在眷顾他或是在播弄他,而大多数人则浑浑噩噩,就这样过日子,并不特别留意命运的存在。”
  我发表了大篇议论之后,总结道:“就是这样――相信没有人可以有更进一步的说明了!”
  白素鼓掌,由衷地道:“完全同意!”
  白素确然是完全同意,而且没有画蛇添足地补充。
  白素一向料事正确,这次也不例外,在十来天之后,果然伍路元来了――这次他一个人来,进门就道:“本来早该来了,因为还想找一些那种酒,结果还是没有找到。”
  白素笑道:“你太宠孩子了。”
  伍路元这次来,神情非常轻松愉快,和上次那种焦虑大不相同,他又向我们拱手,道歉:“上次走得太匆忙,现在危机已经过去,已经过去了。”
  白素单刀直入:“签了合作开采的协议,就有那么大的功能吗?”
  白素的话是根据我们的推测而说的,如果我们推测错误。伍路元一定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所以我也有些紧张,看伍路元反应如何。
  只见白素话才出口,伍路元就直跳了起来,叫道:“真是神了,你们怎么知道签了什么协议?”
  他这样的反应,已经完全证明了我们的推测正确,我哼了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就是合作开采放射性元素的协议吗?”
  伍路元还是很疑惑,他想了一想,道:“消息传出去也不要紧,那毕竟是我们国家内部事务,我们是主权国家,有权这样做。”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觉得他话中有话,正想发问,他已经继续道:“本来我是反对和强国合作的,可是王主任那里有确切的情报,说西方列强因为这丰富的蕴藏,要对我们不利,要推翻现政权。这种事情,历史上不是没有发生过,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况且梦中老人又提出警告,我若是不能拯救那人,会有灭族之祸,我不能不改变主意啊!”
  虽然已经肯定我们作出的推测很正确,可是伍路元这一番话还是要好好消化一下。
  伍路元这样说,更证明了推测精确,他确然是受到了威胁,梦中老人威胁他有“灭族之祸”,完全合乎我们的猜想。而王主任听说西方列强可能采取的行动,也确然在历史上发生过。王主任能够有这样的“情报”,也证明了我们对她身份的揣测。
  我和白素颇有自豪之感。伍路元继续道:“找一个强国合作,就有了后盾,其他强国要对我们不利,就等于是强国和强国之间的对抗,我们小国,只好这样。”
  伍路元这样说了之后,事情更明白了,可是还是有疑惑,最重要的是王主任告诉他那做第三个梦的是何等样人,在事情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我还没有问,伍路元忽然现出很神秘的神情来,道:“我以下所说的事情,千万别讲出去。”
  由于他有了这样的叮嘱。所以我在叙述有关这第三个梦的时候,只好采取“将真事隐去”的手法,尤其在人名,称呼方面,都含糊其事,大家喜欢猜就猜,不喜欢就算。
  原来据王主任告诉伍路元,她的一个上级烦导,职位极高,达到了国家领导人这一级,因为贪污罪而被打入天牢――贪污的数字以百亿元计,骇人听闻。他的手下,自杀的自杀,判了死刑立刻执行的也有好几个。
  人人都认定这大贪官非死不可,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而有一次,当王主任到天牢去和他会面,要他多交代犯罪事实的时候,这大贪官告诉王主任说他有救,他做梦梦见有老人告诉他,他的救星是“铁拐五路元帅”,只要找到救星,他就可以活命。同时救星本身,也可以因此免去一场灭族大祸,只是不知道如何找到这个救星,请王主任设法帮忙。
  这就是所谓第三个梦,当然全是王主任设计的鬼话。王主任果然也是“在无意间”向部长提起,部长当然立刻转告了伍路元。伍路元绝没有想到自己的孙子会耍弄自己,所以立刻深信不疑,觉得自己如果不能将大贪官救出来,就会全族面临大祸。
  这伍路元还真看得起我,他想来想去,觉得他没有能力救人,就想到了我,以为我有能力去劫天牢!
  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刭当时伍路元要我帮助他去做的会是这样的事情!那真是异想天开至于极点,我要是有这样的本领,早已成仙不是?
  伍路元说到这里,我还是不明白王主任第二部份的计划内容――她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大贪官免去一死?
  伍路元继续说的事情,说明白了其实非常简单,可是事先我自认没有本事,是无论怎样想都想不出来的。
  原来就在当时他们离去的时候,在车子里,王主任就告诉伍路元说,中央已经有了决定,必须判处贪官死刑立即执行。
  伍路元听了大吃一惊,因为他救不了大贪官,全族有祸,他问道:“不是说事情有转机了吗?”
  王主任道:“转机只有一个:中央说了,除非他能够为国家立一大功,那才可以将功赎罪。免去一死。”
  伍路元那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如何才能够帮助大贪官“为国家立一大功”,这时候他的孙子,那位部长先生就提出来,国家希望合作开采放射性元素,只要同意,将功劳归在大贪官身上,就是立了大功,而伍路元当然因此成了大贪官的救星,全族面临的大祸也就消弭于无形。
  而且伍路元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点头就行,这种情形,正和以前两个梦一样!
  一切都安排设计得如此丝丝入扣,伍路元纵使是老江湖,又焉得不入彀中?
  当时伍路元还有一点点犹豫,王主任立刻向他分析国际形势,告诉他有西方列强将对岛国现政权不利的行动,这更动摇了伍路元根本利益,所以伍路元立刻同意。
  行动非常快速,协议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就签订,远在我和白素分析到实际上发生的事情之前,我们当然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于到现在,一切都明白了之后,也不能告诉伍路元说,这第三个梦,根本是他孙子和王主任他们,合谋设计的一个局!
  或者说,不是不能说,而是不必说,因为我们就算说了,伍路元也不会相信。
  他不相信还好,要是真明白了一切全是布局,而他孙子有份。他肯定伤心之极。
  又何必令一位老人伤心呢?
  果然又不出白素所料,伍路元又追问那和他有关的“三个”梦是怎么一回事,我就将曾经说过,经白素完全同意的那番话说了出来。
  伍路元听了,好像意犹未足。可是他也提不出什么问题来,我也老实告诉他:“只能这样理解――如果相信命运,就可以接受,如果不相信命运,就当是巧合好了。”
  伍路元说了一句很有智慧的话,他道:“所有的巧合,实际上都是命运的安排啊!”
  最后我问伍路元,王主任究竟是什么人,是如何和他孙子认识的。伍路元的回答是,他孙子几次访问,都是由王主任负责接待,所以认识。
  原来密谋已久,当真是深谋远虑,至于极点。
  在伍路元这次离去之后大约一个月左右,有关于那个大贪官审判结果的消息传出,果然完全没有免去死刑理由的大贪官,可以不死,算是履行了承诺,虽然舆论大哗,却也不能改变。
  也就在这消息传出之后的第二天。我们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是:“卫斯理先生夫人大启”和“王缄”。
  我和白素一看,就同时叫道:“王主任!是她来的信!”
  急忙拆开来。信内容如下:
  卫先生,卫夫人: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伍老先生一定已经将第三个梦的内容告诉两位了,我深信在他没有告诉两位之前,两位一定早已想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我们的把戏,能够瞒得了两位一时,已经很不容易,而且还要拜那次卫先生的意外所赐――如果没有那次意外,恐怕西洋镜当场就要戳穿,现在回想起来,还不禁要冒冷汗。现在事情已经结束,非常多谢两位成全。再者,“做梦者”不死,是中央决定,至于将功赎罪云云,只是方便内部交代,以平不愤而已。两位牵涉此事,其实也纯属意外,若因此而有得罪之处,请多多包涵,以后若能再有领教机会,会感到不胜荣幸之至。
  信末的署名是:王莲。
  “王”是极普通的姓,“莲”是极普通的女性名字。加起来,“王莲”是很普通的女性姓名。
  可是我和白素的视线却久久停在这个名字上,无法离开。
  只要翻一翻有关花卉植物的词典,就可以找到以下的资料:
  王莲:睡莲科,大型多年生水生植物……第二十片叶后开花。飘浮水面,有芳香,花径可达四十公分,颜色由白变粉红列深红,原产南美亚马逊河流域。
  终于明白她是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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