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蒙山的陈迹里拾一点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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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杜甫饮酒处

临沂东山,属泰沂脉系的一个分支,亦名蒙山,又称“亚岱”。

岱宗是谁?泰山也。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泰山的名气太大,光环太强,渊源太深,历史人文太厚重。但凡读点书的中国人,都知道它在历史中的无上地位,它是百姓崇拜,帝王告祭,直通天庭的“神山”,泰山安,则四海安。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传说,现代已不可细考了,但是一切传说,总不会无中生有。有传言,在大洪水时期,人们逃到泰山之巅,躲避了灾难,活了下来,从此祖祖辈辈纪念它。远古时,先人们结绳记事,没有文字,故去之事只能代代以口传说,离奇诡变固然是不可避免,但总有一丝真实在历史的云烟里闪闪烁烁,供后人把脉瞻仰,遥望冥想。

拥有齐鲁第二高峰的蒙山,不似泰山雄浑巍峨,别有其钟灵毓秀,层峦叠幽,它或许无意和泰山媲美,更无意傍泰山之名来标示自己。但是,很不幸,它没有选择权利。人类以自己的惯性思维,赐它以“亚岱”之名。这应该是对它的赞誉,却无关乎它的意愿。

但世人从来只在乎冠军,亚军的落寞乏人问津。又或者,它根本不落寞,因为它活的太久了,久到看惯沧海桑田,人类只是它脚下的代代过客,于所有的悲欢离合,浮沉起落,惟报以万壑松风,不屑吭声。

当代人认识蒙山,多是因为悠扬深情的《沂蒙小调》,古老的沂蒙大地在当代史里,是新中国的红色革命根据地,被誉为两战圣地。这里“乡乡有红嫂,村村有烈士”。曾经百万人民拥军支前,十万英烈血洒疆场。仅这几句话,足以供后人想象沂蒙老区那时的血腥和惨烈,我不想忘却,但也不忍深想!

然而,这些只是蒙山漫长生涯里瞬逝的一点而已,后人终究会模糊了记忆,所以历史才会以惊人的相似在中华大地上一再重演,几百年后,这里又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

蒙山却不会忘记,逝去的人类已化尘土,成为它的一部分。它或许已经不期望私欲炽热的人类能从这些故事里学到什么,放下什么,重拾什么了吧!

我去蒙山时,方才初春,万木刚吐芽孢,依然萧萧满山,并不苍翠,遍布的马尾松已枯死了不少,听说是两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所致。神龟虽寿,犹有竟时,何况树木?但春风送暖,也不免游人如织往来。

其东峰有“望海楼”一座,俯瞰山下,良田平畴,群峰延绵,烟雾缭绕,峭壁耸立。环楼附近有多个景点,颇让我感慨,抚今追昔,不虚此行。

其一是“大旺环”。

大旺环,原名大汪环,因可环绕观看大汪地质灾害遗址而得名。汪,大水。据载,此处亿万年前曾是一片汪洋,后来海平面下降,水底石头才慢慢显露出来。现在的遗址,是公元1668年郯城大地震遗址。

我环石俯瞰,下面云雾蒸腾,谷底石峰丛立,与别处并无大不同,若无历史记载,只道此处千千万万年都是一成不变,焉知有这等变迁呢?

倘若真有美丽的麻姑来探访蒙山之灵,二仙于坐语笑谈间,不知已见此地沧海桑田变幻几度了,更遑论人世政权更替,我辈微躯几十年,弹指一挥间……

其二,却是后人为盛唐两位大诗人,千古熠熠生辉的李白、杜甫在蒙山相聚而建造的景点。虽不可考具体位置,但只在此山中,已足矣。

李杜二人,一生共见面三次,最后诀别,便是公元745年于这东蒙山脚下。那时他二人结伴同游,探仙寻道,并偶遇了李白一生的好友岑夫子和丹丘生。

遥想彼时李白刚从长安回来,正当盛年,天下闻名,杜甫还是个贵公子,才33岁,虽然落第失意,但大唐繁盛,百姓安稳,衣食无忧,前途还是有无限可能性。岑夫子和丹丘生,虽史不详焉,但能和李白成为一生挚友,自然是超凡脱俗之辈。想他四人于这松间漱玉里抚琴品茗,推盏豪饮,谈幽论玄,指点古今,言语间真知灼见时现,当是何等的恣意洒脱!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岑夫子,丹丘生,将近酒,杯莫停”!当时铺笺挥毫,泼墨淋漓的李白;击节赞叹、惺惺相惜的杜甫,绝料不到铁骑兵甲已暗涌悄生,十年后的安史之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创了肥美的盛唐,卷裹了芸芸众生,繁荣奢华从此只是传说。而李杜颠沛流离,天涯海角,此地一为别,永生不得见。

“故人入我梦,明我常相忆。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十二年后,贫病交迫的杜甫在秦州写下这首梦李白的诗时,回望往日,如真似幻,轻烟无寻,心中该何等痛苦?

蒙山若有情,当为这中华千古的胜会而点头一笑,也为他们后事的飘蓬而轻叹一声吧?纵然才华横溢如李杜,还是不曾看破这荡漾红尘里患难丛生、阴阳互变,一日不死,也曾图谋万世功业!又或者他们已经看清,却仍有悲天悯人,补天济世的意愿呢?正如更早之前,在这东蒙山顶默然矗立的另一位中华民族的精神领袖——孔丘!

“憩圣台”上的孔子啊,于滔滔乱世里,振铎疾呼,往来奔波,期盼重回以礼治国的尧舜时代,虽注定永远是一场空,既不能有救于当时,也不可能实现于未来,却构建了中华民族傲然又务实的高贵风骨,滋养后世于患难里坚强不屈,两千年的褒贬,何能添毁你日月之光?

说“憩圣台”,不能不提《论语》里“季氏将伐颛臾”一文。

蒙山有三座主峰,最险峻的是西峰龟蒙顶。龟蒙顶的南山根,有颛臾国遗址。据史书记载,周王封伏羲后裔在此建国,祭礼蒙山,国名颛臾,附属鲁国。

当时鲁国主政的是季氏家族,文中的季康子担心颛臾国帮助鲁哀公削弱他的势力,所以先下手为强,准备伐颛臾。

孔子当时有两个弟子在季康子家做家臣,对此事非但不拦阻,还帮季康子找借口,孔子非常生气,怒斥他们的狡诈和肤浅!

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为道不为君!孔子要培养的弟子,不是为了满足个人名利私欲的小儒,而是视天下为己任的大儒,冉有和子路都是他的大弟子,如此行为岂能让他不生气不失望?

据说他在此事后曾率众弟子登临蒙山,于此处休憩,后世孟子说:孔子登东山而小鲁。

想孔子在此休憩时,松风飒飒,如鹤悲鸣,弟子们恭敬地环伺左右,他看着山下一览无遗的鲁国土地,想天下礼崩乐坏,战乱频仍,百姓水火深陷,自己有力却无处施展,深邃的眸子里一定忧思万端,心内更是汹涌起伏吧?!

智慧如他,却不知以智力相雄长,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劣根性,没有任何一个政府可以完美解决!以他的操守,若得知后人奉他为圣,是万世不可企及的表率,他该喜还是悲呢?

微渺似我,之所以有心在蒙山的陈迹里捡拾这些遗落的悲欢,无非是它们触动了我,引发了亘古无人可解的悲伤——任你豪情万丈,终抵不过沧海桑田,世事无常。

但我又确然地体会到了另一些,比如从那些可碰或不可碰的悲欢里,学会生命就是忍耐着奔跑,学会一切都在变化之中,学会推测我这今日一记后,他日若回望,虽短短岁月里,也必定、一定会阴阳摩荡出不知多少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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