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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4号,学校办毕业典礼的那天,我没请假,在整理交接的工作。因为没有成功签约成全职,我又要开始找工作。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因为自己想逃避现实,最后还是打算离开北京,先回家呆着,再看下一步怎么做。
每年这个时候都热闹啊,好像大学毕业是一个特别大的坎,迈过去了之后,人的青春或者什么东西,就跟被橡皮擦擦过一样,只剩点碎屑了。于是有了毕业照、学士服、毕业典礼,有了散伙饭、毕业纪念册,还有了这篇文章这种所谓纪念大学四年的狗屁文章。
但是仪式感这个东西,说大则大,说小则小,我嘴上这么说着,然后打开12306,就定了25号回学校的往返火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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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25号,是因为24号回去,得请假,而且那天肯定想去毕业典礼,要去毕业典礼,又得报名,又得租学士服,又得跟着朋友圈现场直播,又有可能看见一些想见的人不想见的人,他妈的人生已经足够不容易了干嘛跟自己添这个堵呢?我就想,25号自己一个人,回到宿舍拿床薄被子,拿了毕业证那些乱七八糟的材料,然后自己走掉,不和熟人吹那些该死的牛逼,不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当个健康向上的女大学生——当然此时此刻已经不是女大学生了,还是想贴点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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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做得太晚,我买不到票,弄了张慢车的无座。我到北京站的时候,正好晚上九点,那大钟一边丁零当啷地响着东方红,一边亮闪闪地想搞出一副灯火辉煌的样子来。广场上走两步就有人拿出手机来,对着北京站两个很气派的塔楼拍照,拍完照退出相机来,又开始对着手机,欣赏自己的数码艺术作品。
说实话北京是真好啊,怪不得这么多人要往这个地方挤,首先火车能到的地方就多,东南西北任选,心情不好了可以像周云蓬当年一样,买张绿皮火车票,就一路走向中国铁路最西边的尽头。
慢车上时间被无限拉长,空间又被无限压缩,以至于旅客只能通过抽烟、搭话、探讨人生哲理,交流国际社会最新的大事要事等来消解这种不适。我曲起两条腿来听无座的男人讲话,坐着一个火车站卖的十块钱小板凳,大脑因深夜无法入眠发出悲鸣,只能感受到空心的铁管硌人屁股疼。
对面的男孩年方十八,初中就出来当兵,在油库执勤。他和长他几岁的旅客们正在计算,从他河北的老家到他参军的地方有多远,算完之后抱怨说,当兵太苦了,这不能报销那不能报销,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就算找关系也要把小孩送去当兵。
我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还是没法好好休息,索性站起来活动一下腿脚,便从吸烟处的车窗看到凌晨四点初现的日光。
那时候天还泛着黑夜之后暗沉的蓝色调,只是头顶沉重的颜色,一层一层变得更为浅淡,从蓝色变成深紫,又变成一层淡如水的鱼肚白。白色底下,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万丈晨光一字铺开,正要把整个大地唤醒。
我睡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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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都没想到我能毕业。毕竟我直到上个学期都在考重修,一上课就觉得日月无光,听几句就去玩手机或者睡觉,每年期末都绝望到想退学。
今天亲手摸到毕业证和学位证,我才感受到所谓“毕业的实感”,这两个不会说话的东西提醒着我,沉甸甸的四年真的过去了,它变成了两张纸,被夹在壳子里面,是一种不知所云的认证,也是这个狗屁的成人世界的入场券。
毕业证和学位证之后,应该是各种专业相关的入门证、职称证,和一个人结婚领来的结婚证,为了生孩子领的准生证,还有不同的这个证,那个证……不是对责任的认定,就是对能力的证明。它们看起来能证明一切,但是证明不了你到底是谁。
但是没有还不行,真是的,麻烦。
领完证之后,我去找吃的,想喝茶巷工的蛋蜜汁,结果老板出去买材料了不在。一个大三的妹子在店里自习,旁边男生像是大四的。一会儿男生等来了他的朋友,两个人大包小包地从店里出去,和妹子告别,妹子笑起来眼睛亮亮的,说那好啊。
没饭卡,就在超市买了方便面,再多花几块钱让阿姨给煮熟了吃。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奢侈地加了一个蛋。我平常都只加菜的,对蛋没什么执念。吃面的时候听学校超市放的歌,不得不说超市放歌的人真的很懂,从《一生有你》放到《老男孩》再放到《那些年》,怎么青春怎么来。
但是说到这种歌,我最喜欢的还是SHE的《你曾是少年》:
总以为成功之后就能磨平伤痕
欲望边埋着错过的人
当青春耗尽,只剩面目可憎
我又是一阵低落,吃完面,汤都没喝就走出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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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学校要亲手准备的东西也不多。回去的时候,只有一个姑娘还留在寝室。六楼依旧闷热,我的床只剩一个床板,所以只能拉开凳子坐着玩手机,书包放在下铺床板上沾灰。
不知道是因为太热还是因为无所适从,我坐一会就开始难受,就一个人跑下去弄材料。对于我来说,宿舍和床位相当于你在学校的私产,无论在外面怎么折腾,怎么觉得心累,想到宿舍和床位的存在,不安感就会减轻很多。正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这片小小的天地,给我的力量在每个实习归来的夜里,更甚于我家。
所以退宿的时候,我看着那个程序在电脑里轻轻变成绿色的勾,我这个个体和学校最后一点羁绊,也无可避免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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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在济南开会,开半小时车过来拿走我的被子和证件材料。
太阳特别特别晒,我没有伞,拿手挡着阳光去找他。他坐在学校草丛边上,一眼望过去老了很多。我比我爸高一点点,可以看到他好像又瘦了,头顶有丛生的白发。
我执意不回家工作,我爸妈其实不放心,因为他们了解我就是个热衷享受的草履虫。结果我非要去体验该死的成年人世界,体验完又拍拍屁股回来,说要重新考虑以后怎么办,这种驴人的说辞我自己说出来就脸红,家里人也照单全收。
密密匝匝的树叶挡住了一部分热度,我打开学位证书的壳子,抽出之前被我夹在里面的成绩单,念给我爸听。
我爸问:“平均分79,还可以啊,能排多少名?”
“37、38吧。”
“中游水平,不算差就够了……”
“哦,我们班45个人。”
其实将事实这么直观地给我爸看,有点觉得对不起他。一穷二白、一无所有的毕业季里,他和我妈还要一遍一遍地应对县城人际交往里的询问,解释我为什么东奔西跑了一年,最后什么工作都没有,蹲在家里做饭打扫卫生,而同校的同学去了XX国企当了会计XX银行当了柜员,或者考上了XX学校的研究生。
这种难堪,之后会不停地上演,而我不经意间将它彩排了一次。此时此刻,我是真心希望人与人之间多一点冷漠,不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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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手续弄完之后,天气特别热,整个朋友圈都在依依不舍。
没有特意地去见什么人,至多是在路上偶遇到同学,聊上几句,再道别说“有空回来约啊”。过于丰盛的仪式感,比起感动,带来更多的是劳心劳力。
我去了二号教学楼。现在还没有完全结课,我很容易地从平时有课程的教室里找到一个位子坐。
左后方的男生摊开一本书,手机放在书上,一边玩一边看书。我想起自己一年前这个时候在学校准备考初级会计职称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状态,真是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天真啊。
其实在自习室也不知道干嘛,就是二号楼通风特别好,凉快,而且最后一天的学生生活里,自习室应该是个很要紧的东西。学习用的书已经被我半卖半送地散干净了,我只能打开电脑,写这篇不知所云的狗屁。写着写着,我开始困,就像之前很多个闷热的夏天里那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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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长醉不复醒。
又及:
在几天前,一位同专业的男同学因癌症逝世。心中顿感世事无常,又无意提及生死,只在此简略记之。愿天堂没有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