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排长名叫楚门,半年前才刚走出校门,分配到了眼前所在的某高炮连。关于连队所处的地形,连队的老兵早就偷偷地告诉新排长一副对联:抬头见山,这山对那山,山山相望;低头是沟,这沟连那沟,沟沟相连。
在本科毕业的楚门看来,这哪里是对联儿,充其量算个顺口溜罢了。但不由他不服,这群大山里的战士,也许文化不高,拽不出什么文采横溢的词儿来,但就是这些土里土气的顺口溜,把他们吃饭睡觉、站岗放哨的地方描画得妥妥帖帖。本科咋的,让你用那些文绉绉的词儿来描述一下周遭的环境,你还真是茶壶煮饺子,有货倒不出,黄鼠狼咬刺猬,不知怎么下口。
不过这当儿,楚门正踌躇满志,跃跃欲试,为啥?连长前几天才刚找他谈过话,把连队今年带新兵的任务交给了他,这就意味着,楚门这个年回不了家,乡下的爹娘只能孤独的过这个年了;不过这个跟带新兵的新鲜和光荣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楚门攒满了浑身的劲儿,澎湃着全身的血液,正领着连队配给他和他自己点将的三个班长,三个班副里里外外地忙活着——再有三天,12月10日,第一批新兵就要到了。
12月10日
这天下午2:00整,新兵排领导班子,“七大常委”正式进入了迎接新兵倒计时,新兵排最高领导楚门正在排兵布将,做着最后的布置:
一名班副派驻炊事班,知会炊事班的兄弟火烧旺,水烧开,面条饺子放手边,新兵一到,立马下锅;
另两名班副一个端着半盆糨糊,一个捏着一沓条幅,正往连队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劈劈啪啪贴着标语,“热烈欢迎”“一人当兵,全家光荣”把连队渲染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一名班长在路口摆好了一串200多响的鞭炮,点燃了一支“七匹狼”牌香烟,美尔巴滋地抽着;
楚门正以理科毕业生的精细和浪漫主义者的感性亲自指挥着两名班长探究“迎新兵专题黑板报”的摆放位置和角度,来来回回寻找着能最热烈地表达出欢迎之情的最佳角度,最后终于达成共识,西南走向30度,“南腔北调喜相逢,欢歌笑语入军营”的广告体,一改往日的严肃、刻板,尽情地释放着对新兵的热烈欢迎……
“报——来了,来了,排长,来了……”一班副李兵嚷嚷着就从营部那边跑回来,楚门用急切而又高亢的声音下命令:“李兵,通知炊事班下饺子,”他冲其他五名骨干一挥手,“带家伙,跟我走!”一行六人,敲起锣,打起鼓,浩浩荡荡直奔营部而去。
此时的营部,干部,骨干,老兵围成一团,锣鼓声,鞭炮声交织成一片。楚门踮起脚一瞅,人群里新兵连长和其他三名排长已经到了,便把斯文撇到了一边儿,口里连喊“借光借光”,硬从人缝里挤到了连长跟前。
刚好还不算太晚,连长正准备呼点新兵的名字,骚动的人群好象一根绳子牵着似的,“唰”的一下子静了下来,眼睛和耳朵一起忙碌起来,耳朵努力辨别着答“到”的方向,眼睛便迅速地扫射过去,急切地搜索着那位答“到”的新兵,楚门和其他三名排长当然尤其用心用力。
这一批新兵来了四个,点完名后,这四个穿着麦苗般绿油油作训服的新兵一字儿排开,眼睛向下盯着自己的脚尖,只是偶尔迅捷地向四周瞄一下,便急急地把眼神收回原位,好象那几寸长的解放鞋上有什么别样的风采一样,在周围拥挤人群的注视下,这四个新同志真有点儿新媳妇儿进婆家的感觉,浑身的皮肤都紧绷着,心跳的声音都“咚咚”的,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不过这也不能怪咱们的老兵,一来是发自心底的亲切的热烈的欢迎,二来他们也想从新兵身上重温一下自个儿当年入伍时的傻样儿,尽管那也就是一年前的事儿……
这时,新兵连连长王贤世变魔术般洗扑克牌似地把四名新兵的档案袋上下来回颠倒着,楚门的两眼紧盯着那上下翻飞的档案袋,心都跳成了一个儿,浑身上下的皮紧一阵松一阵的,不由自主地打着激灵,楚门狠狠地吸了口气,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搞得好象不是自己挑新兵,而是新兵挑自己似的……
“抽吧”,连长王贤世把档案袋平捏在手里,招呼四个排长“抽签”。楚门的右手条件反射般地伸了过去,去触及那土黄色的档案袋。在不到一尺极短的距离内,楚门的脑袋里不知划过了多少个问号:“会是哪个呢?能不能抽到左边第二个看起来比较精干的那个?他是个好兵呢,还是孬兵?”
定睛仔细瞅了瞅档案袋上的名字,楚门略微定了定神,一嗓子叫了出来:“苏能文!”他这一嗓子出去,立马捂住了嘴,这仨字儿喊得颤颤巍巍的,沙沙哑哑的,实在有损堂堂一个新兵排长的威武,幸好他身边的五员干将早已忙着接过新兵小苏身上的背包,敲起了锣,打起了鼓,没人注意到排长的失音。
楚门也紧赶两步,拿着档案袋走到队伍前侧,引领着新兵往连队走去。刚走到连队拐角,“劈劈啪啪”的鞭炮就响了起来,一行人在“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的节奏中穿过鞭炮的烟火,在连队老兵的列队欢迎下向宿舍走去。那一刻,楚门找到了运动会开幕式上举牌小姐的感觉,仿佛自己倒成了主角儿。
按顺序,新兵小苏分到了一班。因为就这么一个,除了一班长吴跃强外,其他俩班长,班副也簇拥着小苏到一班宿舍凑热闹,围着他问这问那。二班副,三班副你铺床单,我叠被子,没有分工,密切协同,干脆利落地给小苏张罗着铺床。
“水饺好喽!”还没进门,一班副李兵的吆喝声就传了进来,他端着满登登热腾腾一碗水饺像走钢丝似地放到小苏面前的桌子上,“趁热吃,趁热吃,吃完睡觉,”李兵叮嘱完小苏,又催促二、三班副,“你们俩快点儿,还要我亲自动手啊?”二班副、三班副过来就要揪他,大伙儿笑成一片。
那头儿,楚门正捏着根钢笔仔仔细细地查看着苏能文的档案,86年,才刚满18岁,不过已经打过两年工了,看照片是比较成熟的,家里有父母和一个姐姐,楚门在笔记本上“唰唰唰”地抄录着——等他睡醒之后跟他谈点儿什么呢?
……
这之后的几天,楚门的四排又收纳了23名新兵,新兵欢迎仪式基本同上,不同的是,班长们把“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简单的锣鼓奏法传给了新兵,欢迎新兵的队伍里加入了越来越多的新兵,虽然他们也就早来那么几天,但看起来俨然像个老兵了……
12月18日
时间:12月18日晚上7:00
地点:排房
出席:全排干战
主持:排长
内容:第一次排点名
……
二班副贾发磊正在排务会记录本上“刷刷”地记录着,因为写得一手好字儿,他已经被排长正式任命为“新兵排文书”。
“截止目前为止,我们新兵四排24名新兵已经全部到齐,也就是说,从现在起,我们新兵四排已经正式组建完毕。首先我点个名,”楚门环视了一遍坐在他面前的24名新兵,他们有的坐姿还不够端正,但他们的精神面貌还是不错的,他们一个个大睁着眼睛注视着站在他们面前的排长。
楚门个头很小,一点儿也不像军校毕业的北方大汉,不过嗓门倒不小,还有那么点儿金属的脆音儿。这会儿,楚门拔了拔小腰,挺了挺胸,自我感觉是前所未有的高大威武!他用发自丹田的磁音儿点起名来:“苏能文,陈大豪,丁何良,方小森,胡杰,王超……”“到到到……”不用花名册,楚门辨认着他们的面孔,从前到后一口气点了下来。这一着,可把这24名新兵包括在座的6名骨干给镇住了。
“这么厉害?!”“高!”其实他们不知道,楚门为了在第一次点名前把所有新兵的样子跟名字记下来,背地里拿着花名册下了多少工夫。
“今天咱们大家坐到了一起,更站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什么叫同一起跑线?就是无论你出身如何,无论你的父母是工人,农民还是老板,干部,无论你是大学生,高中生,还是初中生,打工仔,那都不再属于你,不再属于现在,你们从今天开始,只有一个身份,就是一个兵!大家知道,你们的称呼叫‘新兵’,新兵,就是完全崭新的,一切都是零,至于将来你们取得什么样的成绩,全靠你们自己努力!”
“当然,无可否认的是,今天处于同一起跑线的你们,两个月之后,将达到不同的目标,取得不同的成绩,大部分同志会通过入伍科目考核,成为一名合格的真正的战士,还有的将被评为‘十佳新兵’!有的立功,受奖,家里还会收到喜报,相反,也会有个别同志考核不及格,给新兵生活留下遗憾。而至于取得哪种结果,选择权、决定权不在于我,不在于你们的班长,完全在于你们自身,也只在于你们自身!”坐在下面的新兵不约而同地挺了挺胸,眼睛亮亮的。
“好了,新兵生活,对你们来说,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希望真纳们一起度过两个月有意义有意思的新兵生活!完了!”楚门“啪”地一敬礼,新兵们不由自主地热烈鼓掌。
排值班员吴跃强跑步到队伍正前方,大声下达口令:“起立,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吴跃强转身面向排长,“排长同志,排点名完毕,是否解散,请指示!”楚门抬腕看了看手表,“7:30-8:00各班召开茶话会,消灭所有零食;8:00-8:30召开班务会!”
12月19日
这天是新兵排的“法定理发日”。
理发,作为新兵到部队之后进行的第一项“统一工程”,除了统一发型外,还有着非常重要的象征意义,连队理发界就广泛流传着一句广告语:“统一,从‘头’开始!”确实,理发仅仅是个开始,从此以后,这帮从没受过约束的小伙子们将进入一个统一的框框。
楚门已经在排房收拾好了理发挑子,理发推,小梳子,剪刀,毛刷,各种小把式,一应俱全,这也是楚门的一贯理念,“技术不全面,家伙式儿一定要全面”。这不,连连队门前的整容镜都给整了进来。楚门套着一件改装的雨衣,对着镜子模拟起理发的各种招式,确切的讲,不该说是“招式”,应该是“姿势”,别管“招式”是否有效,“姿势”绝对是专业的,他的“理龄”不算短,四年前刚上军校时就出道了。不过可能属于“大器晚成”,在他过去的理发生涯里,他正儿八经的没经手几个头。哈哈,今儿个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
“排长,我理发。”“新字第一号”一班排头兵最高海拔陈大豪是光顾楚门这个“正排级”理发厅的第一位顾客。这伙计身高1米8,体重87公斤,膀大腰圆,手大脚大,那颗头更是重量级的,有足够的场地供楚门施展功夫。“开门红”,不错不错。
“坐,坐坐”,楚门边忙着招呼大豪坐下,边把一张中间有洞的报纸套到大豪头上。大豪对着镜子一看,“哈”地一下笑出声来,“排长,这是你的创意吗,可以申请专利了!”大豪手指着报纸兴奋地说。
“你这个呀,可是特大号的。”楚门边端详着面前这个大头,边寻思从哪里下刀。
——“排长,我能不能理个偏分?”
——“啥,偏分?可以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要等到两年之后。”
——“啊?排长,那你给我理什么发型?碎发怎么样?”
——“大豪呀,本理发厅是‘小平头专卖店’,只经营这么一种发型,其他发型正在研制开发中。”
——“排长呀,我理小平头,头这么大,头发那么短,看起来跟动画片里的大头儿子似的,难看死了。”
——“大豪,你已经穿上军装了,虽然还没有训练,但首先要在头发仪表上显示出军人的干脆利落。你能想象你一个偏分,我一个三七开,他一个大背走队列吗?”
——“哈哈,可是可是,我还是觉得难看,排长。”
——“好了好了,别说不会难看,就是难看,也没人看呀!咋的,怕影响咱在女朋友心目中光辉的分头形象?”
——“报告排长,陈大豪截止目前为止,还没有女朋友。”
——“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哎,排长,我没女朋友你放什么心呀?”
——“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理了!”
——“啊……”
楚门左手拿着梳子,右手握推子,按照先头顶,再脑后,后两鬓的顺序,“刷刷刷”地干了起来。地上顿时落英缤纷,小平头渐见端倪,主体工程已经基本成形。楚门便模仿起理发师的样子,一会儿弯腰缩脖低头探究一下头顶的水平度,一会儿侧耳瞄一下两鬓的整齐度,把冒尖的刺儿头毫不留情地予以清剿。
一直忐忑不安的陈大豪瞅了瞅镜中的发型,没了往日的茂盛,多了一点儿整洁,没了往日的飘扬,多了一股精干。
——“排长,我给你打85分。”
——“多谢鼓励,赶紧洗头去。”楚门拍了一把大豪的屁股。
这一天下来,楚门理了十几个头,他除了感到胳膊有点儿酸麻以外,还懂得了先前跟二班长冯亮亮的一段对话:
——“排长,你知道人家都叫新兵排什么吗?”
——“叫什么?”
——“理发速成班。”
“理发速成班?”当时,楚门还有点儿丈二和尚,现在终于恍然大悟!一天的时间,确切地讲,是两个半小时,就“小平头”这么一个单一的发型,他理了13个!这强度,这密度,毫无疑问,会使他的理发技艺得到质的飞跃,也难怪叫“理发速成班”了。嘿嘿,还真形象!
12月20日
——“同志们,我问大家一个严肃的问题,晚饭吃饱了没有?”
——“哈哈,吃饱了,吃饱了!”
——“好,那咱们消化一下,我给大家5分钟时间,大家每个人想一句你最喜欢的格言,写到笔记本上,待会儿咱们分享一下,没有谁不知道啥叫格言吧?”
——“报告排长!”
——“你不知道?”
——“不是不是不是,我忘带笔了。”
——“给,先用我的。”
楚门把自己的笔递了过去,瞅着眼前这帮低头写格言的新兵兄弟。楚门一直认为一个人的座右铭可以反映一个人的性格和心思,他想从侧面加深一下对新兵的了解。
“好,时间到。下面从前到后,依次到我这个位置给大伙儿讲一讲自己的格言和想法,我当听众。陈大豪,你第一个。”楚门拿了个小凳,坐到了队伍右侧。
“大家好,我叫陈大豪,陈,就是陈大豪的陈,大就是大豪的大,豪,就是——”
“陈大豪的豪,哈哈哈!”底下的新兵们一起帮陈大豪说了出来。
“嘿,你们怎么知道的?”陈大豪挺纳闷地摸了摸他挺大的小平头,更引起笑声一片。
“我的格言是‘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我是独生子,父母怕我吃苦,不让我当兵,我想不吃苦长不大,所以坚持来了……”
底下掌声响起。
“我的格言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我的格言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的格言是“良言一唏三冬暖,恶语一句六月寒”
……
“同志们刚才讲得很好,不仅讲了自己的格言,还讲出了为什么,讲得很好,我感触很深,我谈一下自己的几点感受,”楚门顿了一下,“苏能文,你的格言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对吧?”
“对。”
“我先问你一下,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
“不知道。”苏能文不好意思地说。
“我告诉你,这句话是意大利诗人但丁说的。并且他说的也不是‘让别人去说吧’,而是‘让别人说去吧’!”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这句话是有来历的,大家知道吗?”
“不知道。”
“那我就给大家讲一下。话说古时候,有一对爷俩牵着一条毛驴串亲戚。刚开始的时候,儿子骑驴,老子牵驴,碰到一个行人,说他儿子不孝顺,让老子走路,爷俩便换了换位置;走着走着,路上又碰到了一个行人,说老子不疼小子,让这么小的孩子走路,于是爷俩就都坐到了驴上;走着走着,又碰到一个行人,说这爷俩太残忍,把毛驴压坏了,于是爷俩都下来,抬着驴走;走着走着,又有行人说爷俩太傻,有驴不骑,还抬着驴……这个可能有夸张的成分,但它的目的是告诉大家,做人做事要有主见,不要被别人左右。那么大家把这句话当作自己的座右铭,好不好呢——?我的意见是——好!但大家要分清给你提意见的人是出于好意还是坏心,所投影的建议是对的,还是错的,而不能偏激地一概予以否认。比方说,现在你们正在学习‘齐步走’,你总不能说,我走自己的路,让班长说去吧!”底下“哄”的一下笑成一片。
“还有丁何良的格言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一句六月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上周五中午开饭的时候,胡杰站起来打饭,可能光顾着盛饭了,没注意到碗底碰到了王超的头顶,还在努力打着饭。
王超呢,也正在努力地吃饭,正好夹块红烧肉,突然被搞了这么一下子,差点把鼻子伸到碗里去,这一幕我刚好看到,忙放下筷子,就准备上前制止。王超一回头,圆圆碗底头上悬,也没说什么,继续吃饭。
当然啊,可能是太饿了啊!
大伙儿想想,假如当时王超一想,“闷头吃饭,碗从天降”,不明不白挨了一下子,连个‘对不起’都没捞着,越想越气,一气之下,拍案而起,俩人吵起来了,结果怎么着,俩人这饭都甭吃了,所以说轻易不要出恶语,轻易不要生气,不是有句话叫‘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吗’,你胡杰做错了,我王超一生气,跟你大吵一顿,不光头上挨了一下子,心情也不好,饭都吃不下,更要命的是我还得找你谈心。这不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是什么呢?
相反,像王超一样有度量的,回头一瞅,这哥们儿不是故意整我的,那你整你的,我还吃我的,这不两全其美嘛!胡杰,这事儿,你知道吗?
胡杰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不知道”。
“王超,这事儿你忘了没?”
“没忘。”
“哎,王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嘛,这点儿小事儿还记得呀!”
众人大笑。
12月25日
吃过午饭,一班副李兵领着他班的新兵方小森到排房找楚门。李兵指了指方小森对楚门说:“排长,方小森说他的迷彩服没发。”楚门“呲”了一下嘴“不会吧,方小森,”楚门瞅着他,“昨天领完后,你不是在发放表上签字了吗?”楚门又转脸向李兵,“李兵,不是你一件一件给方小森领的吗?”“是呀,我也觉得不可能呀。”李兵说。
楚门说:“你跟其他两个班副把全排的迷彩服清点一遍,看是不是没发,”又转头对方小森说,“你放心,如果没有,你穿我的,肯定会有,好吧。”
中午起床后,楚门去水房洗漱,顺便检阅一下水房,新兵们的毛巾统一四指宽,脸盆统一倒扣,牙刷统一朝右,牙缸把统一45度朝向门口,看起来赏心悦目。但就是水池中间光秃秃地放着两个脸盆,脸盆里各有半盆水,一个里面还漂着肥皂泡。楚门职业习惯性地伸手想把水倒掉,但转念想了想,又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去……
这时,李兵正好跑过来找他,“排长,方小森那套迷彩服确实没发,在报纸底下,所以我们没看见。”楚门低头想了想,说:“先放我床上,通知全排集合。”
“同志们,现在集合大家,我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我要向方小森同志道歉。因为忘了给方小森同志发迷彩服。现在,”楚门转身到他床上拿起那套迷彩服,“我把迷彩服补发给方你并请你原谅。”
“报告排长,我郑重决定——原谅你。”方小森站起来从楚门手里接过迷彩服,底下哄堂大笑。“不过我有个疑问想问一下你,”楚门笑着对方小森说,“你领衣服的时候,我记得咱们是对照着发放表一件一件点过的,那你是当时清点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没有迷彩服了,还是后来才发现的呢?”
“报告排长,我当时,当时就发现了,”方小森挠了挠头,结巴着说,“可不敢,不敢说。”
“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没发齐不敢说,还签字,你就不怕我排长把你这套迷彩服给赖掉,啊?”楚门开玩笑。
“下面讲第二件事,咱们换个场地。起立,听到‘解散’的口令后,迅速到水房集合——解散!”楚门下达口令。队伍呼呼啦啦跑出排房,不到10秒已经在水房集合完毕。楚门走到队伍前面,扫视了一遍大伙儿。“大家先看看,”楚门抬起手指着那一排整齐的毛巾,整齐的牙缸和牙刷。“什么感觉?”“漂亮”,“帅!”“再看看这个,”楚门用手抬起脸盆的一头,让大家看到里面的肥皂泡,“还有这把牙刷,人家都向右看齐了,就这哥们儿低着头看脚尖,这又是什么感觉?”大伙儿都把眼神儿收到了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
“咱们部队,最讲究的就是整齐划一,可能单调,可能枯燥,但大家刚才讲了漂亮,为什么?一个小平头可能难看,你陈大豪理个小平头可能不是你最适合的发型,你方小森可能也难看,但大伙儿24个小平头往这儿一站,那就叫漂亮,就叫帅,走到大街上保准有很高的回头率。一个牙缸,一条毛巾捏成这样,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十个,二十个,全连的牙缸毛巾都捏成这样,想一想,看一看,什么感觉,那是怎么样一种气势,那是最简单的艺术,最简单的美丽,也是最有震撼力的美丽!相反,非常统一的队伍里出现了这样一两个脸盆,一两个低头的牙刷,是不是感觉很别扭,很看不过去?举手之劳,就能体现你个人的素质,展现集体的风貌,而偷一时之懒,就影响了集体,就让大伙儿的努力付诸东流。大家是否清楚?”
“清楚!”水房里发出“嗡嗡”的回声。
元月8日
时间:元月8日
地点:会议室
出席:全排干部骨干
主持:排长
内容:排务会
……
仍然是二班副贾发磊作记录。楚门右手托着下巴,紧皱着眉头;其他几位班长,副班长也是正襟危坐,会议室气氛很紧张,大伙儿都在思考着什么。刚才二班长冯亮亮向楚门报告了个情况,他在他们班新兵张奎松的笔记本上发现了这么句话“距退伍还有692天”,更要命的是这句话前面还有个感叹词“啊”。张奎松,87年,17岁,独生子,职高毕业,在河南孟州少林寺练过一年武,还获得过全国漫画比赛银奖。
“亮亮,给我支烟,”从来不吸烟的楚门从亮亮手里接过烟,点上,环视了一下各位班长,副班长,猛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了出来,“谈谈你们的想法。”
“对于这件事,我觉得比较意外的,因为这个张奎松除了有时伤风不够严谨外,平常表现还是很积极的,并且很在乎我的表扬,我表扬一下,他干劲会很足。谁知道他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二班副贾发磊疑惑地讲。
“其实,我觉得这个还是比较符合张奎松的性格,平常跟他聊天,有时听他跟其他新兵吹牛,我感觉他是一个喜欢新奇,喜欢刺激的人,这是好事,所以他前一段训练工作都比较积极,但喜新他不喜旧,一旦生活一成不变之后,他就可能厌烦……”二班长试着分析道。
……
楚门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往前欠了欠身子,缓慢地说:“我觉得咱们要搞清楚三个问题,大家看一下是不是?第一他为什么会倒计时,这是首先要搞清楚的,把症状搞清楚了,才好对症下药;第二是他这个问题是共性问题还是单个问题,是众人都要吃药,还是给他单个吃药?第三嘛,就是开什么药的问题了,这是最重要的问题。下面咱们一块分析一下,班副先讲,不要不自己放在副班长的位置上想,把自己放到新兵的位置上想,去年这时候,刚过完元旦,你们是怎么想的?”
“我想想。”一班副李兵侧着头回忆起来,“当时就是一班长当我的新兵班长,那时不敢讲,现在敢讲了,那时感觉班长太严肃了,心里有点儿怕,去年这时候,我们也训练了快一个月了,就盼着过星期天休息一下。”
“对对,当时我是一天训练完躺到床上的时候,总是偷偷地喘一大口气,心里说一句‘唉,一天总算过完了’,就盼着日子过快点儿。现在想起来,虽然当时我没有倒计时,但心里确实有过一天少一天的想法。”三班副蒋仕亮颇有同感地说。
“我感觉就是蒋仕亮这个感觉,咱们年轻人最大的长处就是有激情,对新鲜事物很有热情,但也相应地有个短处,没有毅力,激情一过就会厌烦。所以,我觉得出现这样的事情是可以想到的,是正常的心里反应,而不是不正常。”楚门慢慢地讲。
“我觉得这不是张奎松一个人问题,而是个共性问题,虽然只有他一个人在倒计时,但训练现在进入打基础期,大家可能都有点儿疲惫,我看咱们强行压服不是办法可以不让新兵不在本上‘倒计时’,但不能管住他们心里的‘倒计时’,我看干脆咱们给他来个官方‘倒计时’,咱们叫‘距合格兵仅剩42天’,把煎熬转化成紧迫感。好吧,这件事情,二班长,你去办,模仿高考倒计时的样子。”
至于张奎松,正利用业余时间排练节目,他被排里推荐参加团里的春节晚会,准备表演一段武术,还担任编导,指导一个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