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姐的素年锦食

有一天，安小姐去庙里给菩萨磕头。

菩萨说：“要吃素。”

安小姐说：“中。”

起身时她不忘抬头看看，一只白鸽扑簌簌飞来，停落在金碧辉煌的天王殿檐角上。

当天晚上，安小姐失眠得翻来覆去。饥肠辘辘间，碧绿的西葫芦、白嫩的藕、水灵的冬瓜……排着队飘进脑子里。咦？从前飘进来的不是这些啊——清蒸鲈鱼、排骨汤、羊肉串呢？被赶跑了吗？

第二天一大清早，她就来到菜市场。挤满了鲜亮亮蔬菜瓜果的大棚，散发着田野般的湿润感和勃勃生机，引诱得口水如泉涌，浑身细胞似乎都活泛起来。她怀疑自己正变身成一只兔子。

要么是菩萨灵验，要么是潜意识力量太强大，总之，从这天起，安小姐过上了素年锦食的日子。

第一回  山珍冬瓜羹

“冬瓜为君，菌笋为臣，薏米红枣为佐使。”

安一边准备食材，一边编出这句玩笑话，偏头想想，觉得还挺是这么回事儿。

洗泡好的薏米红枣铺进砂锅里，加入三分之二纯净水，先开火煮着，煮出粮食芬芳和红枣甘香——它们是这道汤羹的基调。

冬笋层层剥开，笋肉切薄片，在淡盐水中煮几分钟，除去草酸和涩味。白玉菇、松茸、香菇、杏鲍菇在流水下冲洗——杏鲍菇握在手里的样子真是不太纯洁呢——洗好后一一切薄片。

菌菇和笋同时下锅，在沸腾中旋转飞舞，群策群力，吐纳各自在山野中汲取的日月精华，香气越来越融合。这部分食材不宜过多，毕竟，哪个君王真心容得下臣子功高震主呢？

冬瓜削皮切成方方正正小块，玲珑剔透。时机一到，就该君临天下了。他温润又霸道，亲吻着黎民和群臣，五谷乳香和山野精气渗入体内，在歌舞升平里，渐渐浓郁饱满。

安小姐在一派治大国的臆想里，烹着一顿小鲜。嗯，加点盐、糖，可以起锅了。那些琳琅满目的调味品，几乎都不用，“百味盐为先，苦中一点甜”嘛。

她盛出一小碗，慢慢吃着。冬瓜入口即化，清香，柔和，滋味丰富醇厚，滑入身体深处，细腻妥帖地抚平那些不安情绪。以往，要取悦别人时，这汤里要加小葱、香菜甚至要放香油，倒不是这些东西不好，是她用不好。用不好，就把汤羹里千淬百炼才炼出的鲜美，都夺去了。如今撇去那些黏腻，这碗清汤才真正能抚慰自己的肠胃。

又断网了。她跟网络公司打去电话，平静地报了修，合上电脑，坐到窗边看书。以前遇到这种临近交稿的断网事故，她会焦躁得质问对方怎么搞得！现在，她连跟自己嘶吼的意愿都没有，哪来力气跟外人扯皮？

她想去见一个人。在这个人面前，她可以和从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不和人一见如故，不和人掏心掏肺，她会温和地笑，神态专注地倾听——实际上根本不用关心对方说什么，因为讲述者自己也并不关心，时间一到，他/她关上这扇门，自然会回到他/她一如既往的秩序。

这个人会是谁呢？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一个人能真正看见复合叠加态的安小姐。

下一回：老枞红茶与脐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