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渐老渐熟,乃造平淡”?

        今日准备读书会讨论时,读到司空图《独望》两句: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苏轼言此句最善,在其《书黄子思诗集后》中,他先认为书法到颜真卿、柳公权集古今笔法而淋漓尽致,为天下所效仿,而钟繇、王羲之的书法妙在笔画之外,从文脉所推理,苏轼应更推崇后者;随后,他又推及之诗歌,李白杜甫虽然极尽诗歌奥义,却少韦应物、柳宗元般的“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澹薄”,最终认同司空图的“美在咸酸之外”,不论书画作文,真正高妙的事物并非从具体的形式中挽得,不仅“功夫在诗外”,韵味也在诗外。

        可我所好奇的正是,集大成者何以不及意境深远者?极尽繁华为何不逮淡薄?有俗话说褪尽铅华,从青年到老年云云,其实《周易》第二十二卦的“贲”卦正处理这个问题。《序卦》曰:“贲,饰也”,所以贲有文饰之义。然而,《贲》卦最后一爻的爻辞是:“白贲,无咎。”贲是文饰,“白贲”则是没有文饰,具体卦文从绚丽始,而以无色为终。王弼《周易注》说:“处饰之终,饰终反素,故任其质素,不劳文饰,而无咎也。”饰终反素是指回归素朴,繁华落尽见真淳,从有文饰至无文饰,体现了事物演进由繁艳到清素的转变。然而,为何平淡清素高于绚丽繁华呢?是否,有了平淡就无需繁华了呢?那么人生的顺序到底是先繁华再平淡还是直接迈向平淡为好呢?先不论人生,但从学诗的次第,刘博兄引出了红楼梦第四十八回,香菱学诗的片断就有启发:

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香菱笑道:“我只爱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有趣!”黛玉道:“断不可学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你只听我说,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香菱听了,笑道:“既这样,好姑娘,你就把这书给我拿出来,我带回去夜里念几首也是好的。”


        这段不知忘记多少遍了,黛玉所言大致应了歌德的话,审美应当从最高的趣味开始,这里的最高点,当然就是王维之诗,而王维之诗正有味外之味、澹薄的特征,换言之,学诗当先有澹薄之格局,再去追寻技法。如果从教育的诸阶段而论,我们首先应当给孩子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尽管他们还不知其所以然,这大概是教养?姑且不论后来怎样,但至少最终能由绚丽走向简单。

        今天陆兄没怎么发言,会后与其通了电话,询问其状态,还要一段日子。想起上次他在对外经贸大学讲座文案的事,有机会读到沛公的信和几句箴言,触动良多:“今日学界类似江湖与彩牛市场,青年学者当沉潜问学,以对抗俗流;沉潜之道,首在实事求是。”可惜今日已经很难为学术之事奋斗了,只是对“渐老渐熟,乃造平淡”以及“实事求是”有了更多的理解。即便是今天做不到,也已经树立了正确的价值观,未来只消先在繁华中走一遭,再达致澹薄吧,这繁华还是必须走的,尽管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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