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昨晚睡得早些,今晨5点醒来。生物钟不依不饶给我“充电6小时,工作一整天”。醒来发现昨晚幸遇的赵伯(曾任空军招飞办主任)4:30给我发了手机短信:“袁老师:您好!我是昨晚和您一起聚餐的老赵,有幸认识您非常高兴。我18岁入伍空军,现年66岁,现退休在家带带外孙,做做家务,闲暇之时也想写点东西,动动脑子,以防老年痴呆。但由于水平不高,平时自习的一些小品文,有的在网友中发发,有的在家乡小报上登登,虽然受到朋友们的鼓励,但我总觉得不像什么东西。我现诚恳拜您为师,并请求加进您的微信,我把我的一些拙作发于您,请老师赐教。”真是折煞我了!于是赶紧加上微信。很快,赵伯发来两篇大作。读第一篇,甚觉有趣;读到第二篇,不觉笑出声来。一句话:写得真好!不敢私飨,在此分享给大家。同时,打算回去读给孩子们听听。有意思,又有意义,是我对好文章的评判标准。有时候我还觉得,有意思本身就是有意义。您认同否?另,从我这么多年结识的前辈、师长来看,年纪越大越谦虚,地位越高越客气,这是我近年来越来越深切的感受,希望吾辈及年轻人从中得到启发。】
家乡的油菜花
赵锦安
清明前后是油菜花盛开的时节,我家后面的那块千亩油菜花艳得令人眩目,香得叫人窒息。一群群全国各地游客,一拨拨外国朋友纷至沓来以一睹为快,有的赏花,有的摄影,有的绘画,好不热闹。这些年我们村可火了,在近一个月的花季里,人声鼎沸,应接不暇。
油菜花初开,最先来赏花的客人是蝴蝶,它们身着盛装,五彩斑斓,翩然而至,带来春的气息。它们飞飞停停,摆姿弄态,竞展美丽。蝴蝶也是一夫一妻制,总是成双成对,比翼齐飞,但它们中间也不乏花心者,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时刻窥视着对方的伴侣,甚至有夺爱之举,一旦被发现就会大打出手。这块油菜花地俨然成了它们寻欢作乐的情场。
十多天之后油菜花盛开,蜜蜂登场,它们和蝴蝶不一样,尽显英雄本色。它们无暇玩耍,不思疲劳在花蕊中钻来钻去,忙碌着采集花粉,你看它们除了两只眼睛裸露外,全身都厚厚地沾满了花粉,犹如北京的驴打滚,以至起飞都有些困难,它们把这里的花粉带回自己的加工厂,日后给人们送回甜美的菜花蜜。
当你赏花时,不时觉得从天上飘下几片树叶,其实不是树叶,这是来的另一类客人:春燕。春燕是最受田主欢迎的客人。由于这块油菜地禁用化肥和农药,难免有害虫出现,油菜花盛开时,春燕适时赶来,它那掩身的本领和准确的捕捉能力令人叫绝,据说一只春燕一天能捕捉到两百多只飞虫。春燕虽然劳苦,但它乐在其中,总是曲不离口。
麻雀却是这里的常住户,一年四季就呆在这里,过去被人视为"四害"的它,如今给它们平了反,成了人们的朋友,因为就它们对粮食的消耗与对粮食保护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功大于过。它和春燕一样担负着驱除害虫的责任,只是分工不同而已。春燕如同空军歼击机专门在菜花的上空运动中消灭飞虫,而麻雀恰如航空兵陆战队专门深入莱花的底部静态中捕捉爬虫,一只麻雀每天能吃掉五十多只软体爬虫。饱餐之后,春燕飞落在电线上小憩,麻雀则聚集在田埂的树枝上休整,它们使劲地抖抖身子,惬意地伸开爪子,展展翅膀,好奇地打量着地上的行人。
"不好啦!"突然人群中一声惊呼,众人抬头朝天空望去,只见一只老鹰正在追逐一只麻雀,人们急得大声呼喊,但老鹰置若罔闻,紧追不舍,麻雀一边逃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 "救命",它的一帮小兄弟听到求救,一呼百应,说时迟那时快,数百只麻雀舍身忘死冲杀出去,刹间黑压压聚集成一股云团,对老鹰形成围堵之势,这一突如其来的阵势使得老鹰不知所措,只得扭头就跑。救回同伴,树林里叽叽喳喳开了锅,有的像是在安慰,更多的像是批评和警告:纪律要严明,单遛太危险。
在这个千亩花菜田边竖着一个广告栏,这上面有油菜花摄影展,有菜籽油的营养和食用方法介绍,有向城里推荐富余劳力的,还有向城里人介绍当地在外就读大学的子女,请他们帮忙介绍对象或找工作的⋯⋯游人看得认真,有的在询问,有的在笔记。
为了便于游人深入田间观摩拍照,农户在田间修了一条九曲小径,几百游人走在其间,首尾相连一公里之多,宛如蛟龙落花海,十分壮观。老人边走边赏花,年轻人边走边拍照;一帮东北小伙子高兴地唱起电影<青松岭>主题曲:长鞭唉,那个一甩啪啪的响哎,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顷刻,前呼后应,几百人齐声高唱,那花的海洋,那歌的声浪令人动容。
一对从北京来的情侣是性情中人,此情此景已经让他们按纳不住心中的亢奋,随机上演了一场"花为媒"的结婚仪式,把游人的兴致推向了高潮。原来这对恋人已领取了结婚证,此次带双方父母出来旅游回京后即举行婚礼。可这里的氛围让小伙子心潮澎湃,突发奇想:我们干脆在这里把婚结了吧!小伙子边说边侧目对方,没想到,此言一出竟和姑娘一拍即合:这里蓝天白云,鸟语花香,空气新鲜,是天然的婚典现场;这里人气兴旺,老天行赏,有不请自到的国内外佳宾⋯⋯姑娘突然用她那嫩润的嘴唇给了小伙子点一个赞。太突然了,小伙子不知是故作姿态还是乐不可支,一边扼腕号脉,一边踉踉跄跄,引起众人一片哄笑。好,就在这里办了!一对恋人击掌而庆,火花四溅。
当地的几个农民小伙也不怕把事情弄大,传讯村里的伙伴们拿来锣鼓,买来鞭炮,牵来水牛,有人给牛犄角上绑上了菜花,有人给一对新人头上撒上花瓣,稍饰之后,新郎脚蹬牛角一跃而上,然后在众人的相助下,欠下身来抱起了新娘。从无锡来的一位小姑娘把随身的一把小红伞递给了新娘,他们紧紧相依,一对恋人变新人,在放牛娃的牵引下一巅一巅地沿着蜿蜒小径向远端走去,新人、红伞在磅礴而又平静的花海中移动,一幅绚丽夺目美伦美奂的画卷在人们面前铺开。顿时掌声笑声连成一片,锣鼓声鞭炮声震耳响彻云霄,两亲家笑得前仰后合,几个外国人挥着小旗一边跳着一边"good good"。没有主婚人,没有酒席,没有红包,没有彩礼,仅仅半个小时,一场隆重而欢快的婚典就这样结束了。一对新人从牛背上下来首先跪拜父母,紧接着掏出200元钱请放牛娃到村头小店买来喜糖分发给大家。
时不待人,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游人意犹未尽,在导游的催促下才钻进自家小车,缓缓驶出村头,消失在视野中。
再见,油菜花!一个月后你也许不再美丽不再芳香,但秋后你又将美丽和芳香送到人们的餐桌上。
沪人吃蟹
赵锦安
经常听人说上海人吃螃蟹,一只螃蟹从上海吃到北京。我不信,觉得这是调侃,无非是说上海人小气。不过,上周末在返京的京沪列车上,我所邂逅的上海白先生却给我上了一课,我信了。
我乘坐的是上海至北京的D312次列车,晚7时开发,次日七时到达。这趟车人不多,我这包厢就我和上海江湾的白先生。他年方五十有二,中等身材,体格健壮,衣着整洁,鼻梁上架着一副度数并不高的金丝眼镜,说话慢条斯理,聊天中得知他是一位政府机关工作人员。
火车启动后不久,白先生彬彬有礼地和我打招呼说他要用餐了。
白先生从行囊中取出一个装有大闸蟹的餐盒,接着取出一个类似外科医生专用手术缠包,一层层剥开后,将刀、叉、剪、铲、钳等器械依次铺开,最后拿出围嘴、纸巾和专用调味品。
见此情,我暗喜,可有机会亲睹上海人是怎样吃螃蟹的了。但老盯着人家吃东西不合适,我就在《铁道报》中缝处抻开一个口子,玩起了徉看报,实窥探的小猫腻。
先生仰头扫视一周,手在空中一舞,习惯性的做了一个驱赶蚊蝇的动作,在确保空中安全后打开了餐盒,小心翼翼地请出螃蟹,摆放在茶几上的托盘里。他边摘除防伪标识边念叨:我不信这个,阳澄湖哪有那么多大闸蟹,就是苏北蟹在阳澄湖洗了个澡而已。我吃蟹就看个儿大不大,体膘肥不肥,哪里出生的我不管。
面对红彤彤的螃蟹,白先生并没有马上开吃,而是先做了压腿、推手、扭腰一套类似太极的热身动作。
热身完毕,他撸起袖子,提起螃蟹掂了掂重量,再用手指量了量身长。放下螃蟹后,他有点迟疑,是先卸腿还是先揭盖拿不定主意。最后脑门一拍,先扫外围后剿中央,由简到繁。
卸下小脚,可小腿肉紧紧粘在壳壁上,很难倒腾出来,这明显是火候不够所致,恰恰先生又带错了工具,这些刀、叉、铲、钳都是吃梭子蟹用的重型器械,吃大闸蟹不好使,最后不得不用微创手术,借助牙签一点点把肉挑了出来。
当然,接下来的几条腿的工作难度就相对小些。不过,最后的两只钳爪还是让他发了愁,劲小了打不开,劲大了易破碎。工具不好使,嗨,干脆牙齿上。白先生张开大嘴,力量由小到大寸着劲儿咬,脸上的皱褶全聚集在咬齿的一侧,眼睛被挤成一道小缝,似乎很痛苦,在别人看来不是他在咬螃蟹,而是螃蟹在咬他。
虽然腿和钳爪的肉都被剔了出来,但他并没有直接食用,而是将蟹肉撕成一条一条的晾在碟子的边沿上,待后蘸着作料吃,显得筋道。
你别说,白先生倒是个健谈之人,他时不时地围绕螃蟹找点话题和我聊聊,我也感兴趣。他问我钳爪上的密绒是干什么用的,我摇摇头,他解释道,河蟹不比海蟹,淡水汚杂物较多,容易蒙蔽眼睛,这就是螃蟹的绢巾,用来擦拭眼睛的。
我看手表,白先生在八腿两钳上整整花去了一个半小时。此时他有点累了,倚着床头闭目养神,时有呼噜。他知道保持足够的体力是多么的重要。卸下腿和钳,才是工程的三分之一,真正的体力活还在后头的主体工程上呢。
休息后的白先生身体和兴致都恢复到最佳状态,他觉得不能光埋头傻吃,还得玩玩。没有腿和钳的螃蟹像个陀螺似的。他把蟹翻了个底朝天,用手拧着蟹体转,速度越转越快,震得托盘叭叭直响,白先生也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夜来香”。
主体工程开始,他撬开盖儿,盖子上有黑、白、红等多色可食附着物,他旁若无人,直接用大拇指耕,小拇指抠,舌头舔,一个乌杂的蟹壳就这样被他打扫得油光锃亮,用时40分钟。
不过,在舔食过程中,脸也挂了彩,一颗黄豆大小的蟹肉趴在鼻尖上,白先生虽有感觉,但两只油手又不便触摸,几次试着用舌尖把它夠下来,都因舌头短那么一块,无功而返。他笑了,我也笑了。见此情景,我哪能无动于衷,立即抽出纸巾帮他解了难,我问他纸里的这块小肉还要不要了,他说先留着吧!
中秋后的螃蟹肥美殷实,壳子掀开后蟹黄灿灿,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我喉节串动,垂涏欲滴。但这不要紧,坚持一会儿就会好的。可这兄弟并没有顾及我的感受,仍在那里磨磨蹭蹭的。
他不急我急了,我婉转地催他快点吃,说螃蟹凉了不好吃。可先生不以为然:那你就不懂了,你们叫吃蟹,直奔末端,狼吞虎咽穿肠过;阿拉上海人叫品蟹,注重始端,细嚼慢咽留住香。吃字一个“口”,品字三个“口”,你们吃一囗我们吃三口。上海人工作节奏快,平时没有工夫吃蟹,只有出差时才能吃上一只完整的蟹,不是上海人吃不起蟹,而是吃不起时间。
白先生边吃边细心地把蟹的胃、肺、肠等都独自分离出来,并逐一给我讲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并和我讲螃蟹的结构、营养、吃法,以及挑蟹的窍门。这些我虽不陌生,但出于尊重,我只好洗耳恭听,频频点头。
说话间时指23点,广播里提醒旅客关灯休息,像掐了点似的,几乎同时白先生的螃蟹工程也告收尾。简单收拾后,他向嘴里抛去两粒口香糖,伸伸腰,抹抹肚子,自言自语地说:撑死我了!
回头一算,这只螃蟹白先生整整吃了四个小时,这与传说中的上海吃到北京的时间还有不小差距,但用四个小时吃一只螃蟹恐怕也只有上海人能做到。对了,如果用坐高铁时间换算也当差不差。
第二天早晨,我们还在酣睡时,广播里提醒旅客收拾好行李做好下车准备。服务员进入包厢,她见一只被掏空的螃蟹依然完好地趴在托盘中央,宛如一个精美的工艺品,心爱有加,不忍清除,最后只得拍个照留着纪念,白先生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白先生请求服务员稍停片刻,因为他有话要对逝者说。他双手合十,低头、闭眼、唱诵:陪我到北京,一路很开心,帮你瘦瘦身,为你轻装行。哀哉!
本人66岁了,生长在鱼米之乡的大丰,吃掉的螃蟹不计其数,但见了白先生的吃相,我不得不承认我这么多年的螃蟹白吃了。
火车到站了,我握着白先生那双有力的大手,看着他那自信的神态,我不得不向他投去敬仰的目光。上海人平时连吃一只螃蟹的工夫都没有,那他们的时间都到哪儿去了呢?那你一定会在上海一日千里的建设速度里,在众星争辉的科技成果里,在川流不息的人才队伍里找到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