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陈明的人都叫他阿三哥,都知道他是个聋子。
而阿三哥对自己是聋子这件事有时是知道的,有时却不知道。
阿三哥长得棱角分明,这也是小时候的我赞一个人长得帅唯一会用的成语。
在我们眼里,演过《大话西游》里齐天大圣的周星驰是第一号偶像,而阿三哥就是我们淡竹镇的第二号传说。他上可扒树掏鸟窝,下可淘河抓虾、会野炊,滚圈能从淡竹镇东边滚到淡竹镇西边。简直完爆了那些只会玩“小霸王”的小朋友,而且小霸王里很多游戏的纪录都还被阿三哥保持着,是个白马啸西风的男人。
一个人如果只有这么点故事怎么值得我说呢?阿三哥是个传奇人物,他的传说一直流传在我们淡竹镇的小屁孩中,他的故事请看下去。
阿三哥最喜欢的演员是周润发,歌手是张国荣,如果还有更喜欢的就是周润发和张国荣联合主演的《英雄本色》,里面主题曲是赞颂手足情的《当年情》,张国荣唱的。
阿飞是我们当地的混混,和阿丽分手后很寂寞,想找个朋友。于是,阿三哥出现了。
淡竹镇举办过一次高水平的越野赛车,其实只有阿飞和阿三哥两个选手,观众是些小孩。胖墩挥起红旗,他们俩就像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尘土飞扬。结果是阿三哥后半段把自行车骑慢了点,让阿飞的电动车赢了。
“你奶奶个熊,你骑得真快。”
“你开得也不慢。”
从此阿飞和阿三哥成了好朋友。
和阿三哥看过哥哥演的《阿飞正传》后,阿飞经常在阿三哥面前炫耀:“你看,他叫阿飞,我也叫阿飞。”还学会了里面的台词: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飞累了就睡在风里,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死亡的时候。
能如此“接近”偶像哥哥,阿三哥是嫉妒阿飞的。
当阿三哥被班主任从学校拧着耳朵回到家里时,木讷的父亲当即就骂了一句“去你……”,当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想到早逝的妻子,喉咙动了动还是没骂出“娘”字,独自黯然神伤。
阿三哥聪明的很,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重复千百次把古诗词填到空格里,也不懂为什么做数学题时学会了一种算法后还硬要找出别的方法。
阿三哥硬是想不明白,班主任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想不明白。阿三哥一想,既然都不明白,那就回去吧,于是就再也没回来过。从此,淡竹镇便多了位刻碑人。
阿三哥从小就喜欢动手做些小葫芦、弹弓、小泥人这样的小玩意,所以他不像同龄人一样抵触从父辈接过来手艺。尽管跟着父亲学刻碑,接的多是墓碑。
阿三哥父亲硬得像碑材一样,可以半年不笑一次。但他教得很认真,经常念叨:“慢工出细活,咱们要把每块碑刻好了,不然等咱们下去后,可要让人给骂惨咯。”抽嘬一口烟后又埋头干活,阿三哥没抬起头,只是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阿三哥有时想到要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阿飞比自己先死,那么自己一定会在生命最后的阶段刻一座最好的墓碑给他,但他一直没敢把这想法告诉阿飞。
阿三哥像父亲一样倔,学得很快,很好,但也因这个倔脾气,阿三哥变成了另外一个阿三哥。
阿三哥一直有个想出去看一看的愿望,而他也一直没忘这一想法。
阿三哥只是小时到看病到过市里,住了两个月医院,父亲破天荒在他痊愈时带他逛了一天市区,在阿三哥眼里一切都是新奇和光明,但他怎么会知道这片繁华之下早已被无数黑暗包裹着。
自从看了《肖申克的救赎》,阿三哥“逃”出去过一年,在完市这一年他干过搬运工、小商贩、厨师,这一年里阿三哥不抽烟、不喝酒、不对哪个摩登女郎伴有性幻想。但是领了厨师最后一个月的工资的第二天,阿三哥就打包东西回了小镇,除了工友们没人知道原因。
现在的阿三哥是个聋人,从此再没踏出过小镇。
不过,阿三哥的回来终于让阿飞在无聊的日子多了点意思,去西边的小河边再也不是一个人一边开破得只有轮子响的电动车,一边拎着啤酒炸鸡花生。阿三哥再不回来,他就要重新回去找阿丽了。但是他们现在的交流只限于纸笔和肢体语言,而阿飞也再没骂过阿三哥。
阿三哥回到家给父亲认了个错便一头扎进石头堆里。但有时掏出裤兜里的人形石偶,他会想到那一年,和那个姑娘。本来两情相悦,但看到有妇之夫的老板和阿敏越走越近,阿三哥离开了,抱着这是个误会的想法回到了小镇,既然是误会,为什么还要回来?这些事情阿三哥连阿飞都没告诉,何必说出来呢?
小地方的人大都无聊时光多,阿三哥的沉默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好事的居民猜测阿三哥用听力换了饭店老板的一只手或者一条腿。
父亲悲痛过后一直没说什么,尽管说了阿三哥也听不见,但看到日子好像过得越来越充实,父亲心里慢慢欣慰开来。
阿三哥有个弟弟,和他不是很合得来,但是阿三哥知道弟弟学习刻苦,成绩很好,以后肯定有个好前程。直到镇长的外甥拿到了学校唯一一个保送市里最好高中的保送名额。弟弟哭了一天,阿三哥看不得烦,出去找阿飞,学会了抽烟,也在等待着机会。
镇长就是那个上任十年也没把路修好,一年下一次乡,企业家们请他吃饭只能去君铭酒店的镇长。
镇长的父亲死了,拨巨款修一座坟墓,墓碑由阿三哥父亲设计建造,他第一次接这么大的活,把别的活都推掉了,废寝忘食一个月把它做好了。
但在吊墓碑的那天,墓碑倒了,受力处有一条不显眼的裂缝。居民们都以为是镇长作恶多端,遭了报应。
不知是不是怕遭报应,大家都不找阿三哥家刻石碑了。阿三哥父亲至终都没想明白,郁郁寡欢,病了一场后更加苍老。
故事的最后,镇长进去了,弟弟去了一间普通高中,阿飞剪掉了飘逸的长发,变卖了电动车,出去挣钱赡养家里生病的母亲。父亲变得更木讷了,而阿三哥依然活得硬朗,只不过眼里蒙了一层灰。
永远的陈明,永远的阿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