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童年(一)

山乡童年(一)_第1张图片
福建厦门《两代人》杂志刊登《山乡童年》

山乡的清净与明澈、美丽与妖娆、苍凉与悲壮,似乎总能够给多情的人们带来深深的眷恋。特别是家乡,身为客家人,我也曾经思索过,那些关于童年的美妙回忆,但也往往伴随着“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之感。

01

人的记忆真是很奇特。犹然记得,自家的一栋老屋,它位于赣南的丘陵地带中,窗外是晒谷坪、柑橘林、水稻田,不远处便是连绵起伏的山岭。于是,童年的岁月便是对田野、山岭无穷无尽的遐想。

童年的我,心性是纯洁的,那时,无忧无虑,只知道吃喝玩乐,享受着一种朦朦胧胧的幸福。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我也常常痴痴地看着眼前连绵起伏的丘陵,那郁郁葱葱的松树林,以及那深秋傍晚满树的松叶。一阵风过,蔌蔌松花落衣巾。这便让我时常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编织着什么美丽的故事吧。我沉思,窗外,婆婆娑娑的树枝随风飒飒摆动,似乎正点头道,“不错,小郑子,你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拥有父爱,拥有母爱。为什么要等到许多年以后才去发觉呢?”

02

阿爸,阿妈

那时,在我的记忆中,有那么一位善良的阿妈。阿妈是赣南山区畲族人,在她年轻的时候,长得极美,或许有人说我只不过是胡吹而已;但,在儿子心中,阿妈永远是最美的,不是吗?现在,虽然光阴流逝、年华暗换,但仍然没有因为她的两鬓添上丝丝白发、脸现皱纹而褪色,我想,这可是我的阿妈呢。

到得我童年时,刚八十年代末,可没有电视看。倘是夏夜,晚上吃过饭,一家子人便相约到屋外晒谷坪上聊天、数星星儿。阿妈坐在我身边,指着天上星星,哼着客家人的歌谣,讲着那些让我永不疲倦的小故事,却是没有大灰狼和小红帽。我最喜欢的有《老鼠猫子开风箱》,于是我们轮流唱着歌儿。我唱道,“大月光,细月光,老鼠猫子开抽箱。”阿妈唱道,“你开抽箱做什么事”,“我拿刀子破篾子”,“你破篾子做什么事”,“我破篾子编篓子”,“你编篓子做什么事”,“我编篓子装鱼子”,“你装鱼子做什么事”,“我装鱼子喂猫子”,“你喂猫子做什么事”,“我喂猫子捉鼠子……”

03

郑球洋成年后在故居废墟上披荆斩棘 拓荒盖房

歌声回荡在了山乡无边寂静的夜里。晒谷坪前,不很远处便是山溪,无日无夜地叮咚作响,欢快地撒着欢儿,走出山谷,奔向下游,到得更广阔的天地去寻找它的小河哥儿。再往前便是对面岭,高挺的松树丛里,到处都是鸟窝,但阿妈却不许我去掏,怕小鸟儿没了家。极柔和的歌声,散布开来,老鸦受到惊吓,于是聒噪起来,此起彼伏。忽而一阵“咕咕,咕咕”声,却是深林里鹧鸪在欢鸣,引得阿妈带笑看。

于是,唱完后往往兴致很浓,便又唱别的,有《细妹妹,你好睡》,“细妹妹,你好睡。鸡没关,饭没做,灶前还没柴,缸里又没水。你好睡,你好睡,你要月光涯(我)去摘,你要日头涯去背……”这歌谣却是我素来所喜的,阿妈说要留给阿妹听,但到得现在,她也没出生。

04

阿妈用那充满慈爱的话教导我的情形,若黄莺出谷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边,岁月却不待人了。而今,我已近而立之年,妈也已年近花甲了。

我想起,那时,年轻的阿妈,在每个夜里,无论春夏秋冬,等我们吃过晚饭,便将我和姐放在各自的小矮凳子上,给我们开小小故事会。经常讲到的有一个可怜的父母双亡的客家小女娃子,是个寄居在哥嫂家的孤儿,于是告诫我和阿姐,有阿爸阿妈多好嗬,我和阿姐都幸福地点点头。阿妈还教我们要学会同情小娃子,要是遇上了,可得请她进家里灶房来吃饭。那歌谣唤做《嫂嫂不要嫌》,于是阿妈唱起歌来,“没爷没娘真可怜,房里梳头嫂嫂嫌;灶前梳头哥哥骂。嫂呀嫂,不要嫌。耐烦带我三五年,等到人家来讨我,银子花边找饭钱……”。

05

那矮凳可是身为木匠的爸爸用坚硬的杨木给我们姐弟俩特制的呢。多年以后,当妈老态龙钟了,便坐着小矮凳子搓洗衣服,然而,她的手干活终而是很不麻利。在三十六岁那年,她的手,中风后便逐渐瘫痪了,到得后来,逐渐难以屈伸,变得弯弯曲曲了,还是天天干着农活儿。她的勤劳已深入骨髓,融进了生命。年轻的阿妈总是在夏夜讲到,咱家老屋门前,对面山岭里,有着一只母老虎,养着许多小虎崽儿,很是健康活泼。这时,我便嚷着,妈妈妈,你讲错了,不如大阿爷家小脚阿婆讲得好听……

从我懂事起,便常常缠着阿婆给我讲故事。阿婆发自内心喜欢小孩子,她常陪我们在门前屋后玩儿。颠着小脚,走不快,又怕我们太调皮,于是慌慌张张地追着。惹得我们格格地笑,一边身子轻巧地,在阿婆身边撒欢儿。还有一次,七十多岁的阿婆用针线给我做了一个很小巧的布猴子,那时她眼睛因了年老,已很昏花了,扎针时总是刺着手,最后,那只缝好的小布猴儿身上带着斑斑血迹,小小的我,还嫌阿婆把我的猴儿弄脏了呢。十几年后,当打开家里抽屉时,我又看到这只久违了的小布猴儿静静地躺在那,我一按,它的猴爪子还在得意地动着呢。这教我想起阿婆的慈爱可亲,以及她在隔房小孙子身上所倾注的心血。

06

山乡童年(一)_第2张图片
郑球洋故居 石壁下

我的童年,这只小布猴一直陪着我玩儿。在山乡寂寞的夜里,一灯如豆,阿妈在微光下缝着我白天弄裂的小衣,我只管摩挲、把玩着这只小猴儿。往往在冬夜里,蜷缩着睡在柔软的棉花被子里,因了留得空隙,教冷气得着便宜,钻进棉被子里贪婪地吮吸着我的体温。故而温柔的阿妈往往把我睡着的小小躯体展得笔直,裹成一个小而肥的粽子。教睡神守着,不教冷气这老鼠得着偷食的机会。于是,阿妈哼唱着,那首客家童谣《月光光》便极柔和地传入耳际,沁人心脾,山乡无边黑的夜,似乎也微微地心醉了:

“月光光,秀才郎。船来等,轿来扛。一扛扛到河中心,虾公毛蟹拜观音。观音脚下一朵花,拿给阿妹转外家,转去外家笑哈哈!”

“月光光,秀才娘。骑白马,过莲塘。莲塘背,种韭菜。韭菜花,结亲家。亲家门头一口塘,种诶里麻八尺长。长诶拿来教酒食,短诶拿来教姑娘。”

“月光光,跟水上。船来等,轿来扛。新做鞋子十八双,哪双好?双双好,留到明年讨嫂嫂。讨到嫂嫂矮敦敦,煮到介饭香喷喷;讨到嫂嫂高架架,煮到介饭烂渣渣。”

“月光光,跟水上。船来等,轿来扛。扛得老爷门口过,老爷看到好喜欢。问你鞋子有几多?鞋子打了一大箱。哪双好,送嫂嫂;哪双歪,送奶奶。嫂嫂一接到,喊我好宝宝;奶奶接到鞋,哇(说)我是蛮乖。”

这些客家孩儿从小便听惯了的歌谣,慢慢地把我哄入甜美的梦乡……

嗬,我的童年时光,那里,有茅舍、田野、青草、绿树、溪水,有清脆的鸟鸣声。嗬,我和爸妈之间拥有太多的家常故事,我和那缕缕炊烟的傍晚结下了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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