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王立群解读晏几道《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作者晏几道是北宋仁宗朝宰相晏殊的幼子，他出生的时候，晏殊已经47岁了。作为幼子他倍受其父晏殊的宠爱，但是自小生于锦衣肥马中的晏几道酷爱填词，纵横诗酒，当他的六位兄长步入仕途之时，他仍旧沉浸在风流公子的生活之中。十八岁时父亲晏殊下世，晏殊去世以后，他的门生故吏并没有高看这位已故上司的幼子。因此，晏几道一生只能在一些低级职位上游弋。晏几道才华横溢，既然仕途无望，他将自己的才华献给了词。

据晏几道《小山词·自跋》说，他曾经在两位好朋友家里面偶遇了莲、鸿、蘋、云四位歌女，他对这四位歌女非常喜爱，每有新词作完就交给这四位歌女演唱，自己和两位朋友一边喝酒，一边听歌。可是好景不长，两位朋友中的一位因病卧床不起，一位因病下世。自己最为衷情的四位歌女也相继转到他人家中。晏几道非常伤感，写了一些怀念旧日所爱歌女的词。本词就是这类词中最为著名的一篇。

我们先看上片的首二句：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这两句中的“梦后”“酒醒”是互文见义，也就是说梦后就是酒醒，楼台高锁和帘幕低垂指的是同一座楼台。但是，楼台高锁是从外边来看，帘幕低垂是从里边来看。这就是前两句所写的内容。但是这两个句子，它隐藏了两个问题。第一，词人为什么喝酒了？因为这首词是因酒而梦，由梦而醒的，但究竟为什么喝酒？这两句没交代。二是为什么酒醒梦后念念不忘那高锁的楼台呢？这两个问题没交代。

接下来的三句：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对这两个问题作了交待。去年春恨却来时，春恨，特指男女之间的思念，这个却就是又，去年的春恨又来啦，由于用了去年这两个字可以知道，这种思念绝不是一年两年呐。年轻的歌女有如春天一样，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因此春天怀人之情特别强烈。

现在我们可以讨论前面的两个问题了。作者为什么喝酒了？因为春恨来了，无法消解，只能以酒消忧。为什么念念不忘高锁的楼台呢？因为它是引发去年、今年春恨的一个发生地，也就是他和心仪的女子当年常常相见之处。下面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进一步坐实了春恨两个字。暮春之时，落英缤纷，微雨霏霏，双飞的燕子在空中轻轻的掠过，表面看来这两句写的是客观的景，但是词人选择的这个意象很有深意。一个是独立的人，一个是双飞的燕，貌似客观的实景，实则以双飞双栖的燕在反衬着孤独寂寞的词人。作者怀人的春恨就以这种委婉含蓄的方式轻轻的点出来。

我们要指出的一点，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两句并不是晏几道的原创。这两句是唐代诗人翁宏《春蚕》诗的两句。翁宏这首诗虽然写出了如此精巧的两句，但是由于整首诗写的不好，很少有人提到他。晏几道将这两句用于自己的《临江仙》这首词中，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下片则是对春恨由来的明确的阐释：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下片开头三句写当年初见小蘋的时候，她正好穿着双层的心字图案的丝衣。小蘋很聪明，她利用琵琶弦上的曼妙的乐声表达了她对自己的一片爱慕之情。小蘋和晏几道初次相见就借琵琶之声来表达款款之情，可见二人是一见钟情。

下片的前三句，词人特意点出自己和小蘋初次相识的难忘之处，是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一是说琵琶传情，虽然只写了这两点，表明初次见面的一切，都深深印在词人的记忆中了。所以这件事虽然已经成为陈年往事了，但在词人心中依然是清晰难忘的。

你想想，过了这么多年，晏几道还能记得两人初次见面的情景，可见两个人初次见面是如何打动了晏几道的心，因为只有让男人真正动了心的女人才会让男人多年之后仍然记忆犹新。

晏几道和小蘋的相识能让晏几道记得如此清晰，应当说两个人的关系没有停留在相识阶段，此后的相交，相知，相恋，作者一直都没有写，但是把这些都留给阅读者去想象了，去补充了。

下片不但写了词人与小蘋初次见面的细节，而且还写了当下对当年小蘋的离去时感慨，这就是末尾的两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次彩云就指小蘋。这两句是说当年小蘋离去时的皓月依旧当空，曾经留有小蘋倩影的高楼依旧高耸矗立。但是离去的彩云已经芳踪难觅，芳容难睹。作者的无限伤感，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