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日记(三)

(五)

他看着工作服上印着的熊出没,荒唐的笑了。

笑着穿上那件衣服,他觉得这是这几年最荒唐的时刻。作为一个曾经的ACG爱好者,他和许多人一样内心里十分鄙视喜羊羊和熊出没这两个低幼动画代表的IP。而现在,他不得不穿上。这让他感觉荒唐,同时十分新奇,于是他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又删的只剩一张。然后开始工作。

店里有俩老员工,一个四十多的大妈,和一个比他大一年的学生。那俩人负责卖雨衣以外的所有工作,他负责卖雨衣,一次性的那种。男店员给他去找工作帽时,大妈过来教他规矩。他愣了一会儿,然后木木的叫了声姐,大妈的脸突然就跟被甩了个巴掌似的变得好转起来,话也热络了不少。他继续一副虚心的样子跟着学习,以男店员第二天就要离开为引子,把所有的活儿摸熟以至于不会面对客人尴尬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是这么想的,大妈却以为他是个多礼貌客气的好孩子,一口一句弟弟,直叫得他发怵。

他自觉自己是个外人,另外俩人说话交谈的方言他听不懂,也丝毫不关心。站在那个地方卖雨衣,这让他很充实,也确实很有趣。借这个机会,他要好好观察除了学校里的那帮庸俗学生的人群。由于他在的这个位置卡的很精妙,正好处于游乐园里两个仅有的水上项目中间,故而这本该丢地上都没人捡的雨衣在这儿成了抢手货,络绎不绝的游客让他很高兴。这是工作之外的乐趣,只冲这一份他就满足地直笑。

五元钱一件。这句话,仅这一天他嚼了上千遍。形形色色的游客不知道为何能寻到招牌上的雨衣二字,就愣是看不见5元/件的字眼。不过,他不在意这点。喊出五元每件,同时用右手伸出五指,这个组合报价方式让他很愉悦,说不出的高兴,明明自己也知道不是在为自己卖货物,赚的钱也流不到他的腰包,就算卖出十万件也没有他一分的提成,他还是很欢快。忙到中午都过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钱买饭吃,于是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和顾客短暂的交流中。

仅仅一个上午,卖出多少雨衣不论,他的顾客里四个老美让他最为惊喜。本想着能否遇到老外游客,结实顺便练习练习自己引以为豪的口语,没想到真给他碰上四个组团的交换生。两男两女,两个白人一个混血一个黑妹,看样子十分像是两对情侣。一眼瞟到这四人时,他惊讶了一秒多。无他因,郎才女貌,尤其是黑妹打破了他对黑人女性不可能漂亮的偏见。缓过神来,正准备用英文招待询问时,没料到那领头的白人帅哥操着一口普通话问起了价,接着又询问是否能微信支付。他着实被雷的不轻,汉语都结结巴巴的一会儿才送走了这四人。本来是该脸皮通红好一阵儿,不过还有其他游客排着队等着买雨衣他也就没管什么脸不脸的事儿,继续五块钱一件收钱给货。他喜欢看小孩子跑来跑去,当孩子急喘着气来买雨衣时他总会用更加和蔼的微笑来迎接,说话也为更符合一个孩子口气的加上“咿呀”“啊”“啦”之类的语气。

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跟着妈妈来他这买雨衣,趁着人少,她朝这个卖雨衣的大学生多说了几句话,“叔叔你多少岁了啊”,他单手撑头,笑着回应她“你猜啊”。“我猜23了”小女孩鼓着肉肉的腮子,样子十分可爱。他立刻就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才20。“我才20啊。”旁边她的妈妈也在说,这是大哥哥不是叔叔。母女俩走了,他还在为“23”和“叔叔”两个字眼儿耿耿于怀。不过当第四个孩子这么称呼他时,他不得不放弃自己曾经跟他们一样大时的感情。

他看见两个家长带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的两个五岁左右的小孩,女娃拿着气球做的圈圈追着男娃要把他套进去,男娃是二胎小很多,吓得四处乱跑,脸绷的跟紧张的猴子似的,就差没哭出声儿了。他正担心那个小些的孩子会不会真哭出来,那个女娃就要追到他时把气球往他手里一塞,情况立即反了过来,男娃追着女娃跑,男娃高兴地大笑,跟大闹蟠桃盛会的孙猴子十分神似,女娃笑得比他还开心,笑声远远的传入他的眼睛。他不得不释然,自己是叔叔辈的人了,望着身上的熊大熊二光头强,再看看那么多冲着熊出没进游乐园的孩子。他除了笑,也还是笑。

有个美女游客问他是哪个民族的,他愣是没意识到对方要问什么。他说是汉族,那女的说他像新疆人。买完东西走时,丢下的一句“双眼皮真漂亮”让他美了半天。

一个中年大叔买完雨衣跟他闲扯,转身要走时突然跟他说原先觉得他有点眼熟以为是熟人,想起来是像个明星古巨基。他倒是很意外。“没人说过吗。我越看越像”,大叔说着拿出手机,“我给你拍张照片行吗”,给他拍了张照片。他支支吾吾点点头。他想起以前高中时班主任放了个公益演唱会,里面有古巨基演唱时有个女生也跟他说他长得和古巨基有点像。这种事让他很意外,因为他几乎从未思考过自己是否是新疆人,是否眼睛鼻子长得像古巨基。相比之下,他还是喜欢五块钱一件这种机械化的套话。

下午时分,带他来的主管过来客套几句问了问适应不适应,让他这三天就留这儿做这一项卖雨衣的任务。他点点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吃的晚饭是免费供应的,站了将近十个小时他竟然没觉着饿,但在真正坐下打开饭盒时,他才感觉到胃的空旷。管的饭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菜,一个米肉团子,少许米饭,几片青菜,一小盘豆芽,但他的胃却消化地很好,并反馈给他这顿饭吃的很香。

由于是活动日,这天晚上是要接受领导视察完才能下班的。虽然店里八点多就开始没什么人,九点钟之前垃圾也都倒好,账目也到位,但碍于领导的情况久久不得下班,手机撑了一天早就没什么电,旁边倒是有插头苦于没带充电器只能干愣着。十点多,跟着男店员去账房交钱。男店员在这儿干了大半个月,要走了突然有点不舍,掏出手机这儿拍拍那儿转转,本就不擅长记路的他只能紧紧跟着防止迷路。账房里,貌似就他包里的营业额最足,基本归功于卖雨衣的功劳,这让他稍微有了点补偿的欣慰。

由于来的时候跟着男店员走的太乱,他一个人是绝对找不到回宿舍的路的,只好跟着同宿舍里前一晚上床倒头就睡的那哥们儿一起走。路上闲聊,那哥们原来是本地人,而且家就在这游乐园附近。他本觉得运气实在不错,否则就得迷路乱撞。哪知道那人对这里也不太熟,好容易找到了路竟然还是找同学去的。他看着要等的话估计至少得半个多小时,扭头就走了。走的干脆,迷路也彻底,乱撞了十几分钟没个熟悉的建筑物。路边还有很多工作人员,他有点庆幸这天由于有领导所以下班尤其晚。连续问了好几个人,他终于找到正路回到了宿舍。

店里的男员工把工作服交给他,让他洗了晒干,轮换着穿。他顺手挂在卫生间里。

小李回来好一阵抱怨,饭菜难吃,工作人员少,工作太累太辛苦,活儿太杂……他听的有点烦,不过有句话确实同意,那饭菜虽难吃,但吃的尤其香。他跟小李说,自己从小学吃厌豆芽后,七年没碰过,今天饿了吃起来没想到特别香。

十一点多,宿舍的人才全。那个看球赛的哥们由于工作时晚了几分钟,给扣了100块钱。小李顺着话也在抱怨,对账时少了钱,每个店员都贴进去5块钱。

他躺在床上,这天充实的让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抱怨。

这天,他躺在床上时,在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不管是那个夸他眼睛好看的美女,那个说他长得像古巨基的大叔,那个第一个喊他叔叔的萌萌的小丫头,那个塞满了他劳动成果的钱箱等等。他越像越是高兴,会不会那个大叔回去后把他的照片放到网上,他可能一晚而红呢?这虽然是看上去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也未必一点可能没有啊。“游乐园售货小哥神似古巨基”,他连标题都想好了,就等着梦中体验一把红人的感觉。这幻想烧的他浑身发烫,连空调的冷风都压制不住。他把被子掀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来防止下床小李被吵醒,还是冷静不了,只好不舍的放下这个幻想,老老实实躺平。

这天,没有荒唐的笑声,他就睡了。

只有躺在床上时,他才知道十几个小时站着工作不偷懒多累。

(六)

兼职第二天一早,他和小李下楼买好泡面和矿泉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便宜的早午餐搭配。

照例集中,点名完他和前一晚他丢下的那个同宿舍的家伙一起去店里。这个穿粉色衣服的家伙顶替他店里刚走的男店员。他没什么意见,不过既然是个稍微熟悉点的人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像昨天那样一直一言不发了。

他教给这个粉衣服的各个商品的价格,部分机器用法和一些不能做的事,然后就自顾自又站在他昨天在的那个位置。大早晨的人并不很多,闲着也是闲着,他跟粉衣男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听也没听的很懂,就看着那家伙不停闭合又张开的嘴也挺有趣,至少避免了一大早就袭来的尴尬。偶尔停顿下来就要寂静时,他就适时想出个问题来考究讨教,尽管不是很关心答案,他只是负责用喉咙挤出“嗯嗯”“啊啊”“哦哦”之类的简单音节回应。

不多久,负责人过来让他给那家伙找件工作服。他原以为店里怎么说也得有几件备份,翻来覆去愣是连个布片没寻到。不得已,让大姐和那新来的招呼好店里就往回走,记得不错的话那件虽然洗了还很湿,但至少拿过来吹吹风扇能穿,至于穿起来是否舒服他可没那心思管。

不记路果然给了他很大的麻烦。明明刚从宿舍出来,却费了他半个小时多才找对路。由于是只住三晚的兼职,他没有宿舍的钥匙,只能寄希望于宿舍里还有人。废劲爬上六楼,身上已经沁出点点汗渍,敲门十几声没人应,骂几声,又下楼到楼管室找钥匙。小小的管理室里人倒是不少,五个大妈和一个年轻人,仔细一看竟是那个第一晚来时半夜喝酒的那个吵着他睡觉的家伙。他没管这家伙这个点在这儿干嘛,直言“603钥匙在哪”。没料到几个大妈一听他是603的突然来了劲。

“你跟他一个宿舍的?”

“嗯?”

“是不是一个宿舍的?”

“我是604的,东西丢在603,现在要钥匙”。

“工卡拿出来,查查你哪个宿舍的,钥匙还能随你要?”

“……”。他后悔是不是进来的时候太不礼貌,几个大妈像仇人似的盯着他。

“没你的名字,你是不是员工,喂,那个保安人呢”

“我是603的”

“是603的,是603的你认识他吗,603的名单里也没你,保安你来了,这个小子无身份进楼想骗钥匙”

“我是新来的,名单里可能没及时录入”气氛有点不妙,他不得不开口解释。“你看,这儿不是有我的名儿吗”。他指着电脑屏幕上分明醒目的名字,很是怀疑这群大妈是否真的识字或会用电脑。、

“是603的,那就交钱吧,50块。”

“50块,什么时候的罚款”他很怀疑耳朵是不是跟脑子一样也运作不正常了。

“你们宿舍门口有个大垃圾袋没处理,宿舍每个人都有责任。宿舍这个地方,我们供应地方给你们住,你们也要珍惜,垃圾乱扔算个什么事,不能这么惯着你们,第一次罚50,以后就翻倍。把这当什么地方了,垃圾想扔就能随便扔。50,不交就搬出去住,这儿留不住你们这种人,我说你们人品太……”

“不是,我们宿舍明明没有垃圾啊”他赶紧打断,否则还不知道要背上什么骂名。

“没有垃圾?那你们宿舍门口那个大黑垃圾袋是哪儿来的,总不是我扔那儿诬陷你们的吧”

“我们宿舍连个垃圾袋都没有,怎么扔”。这种境况让他莫名其妙。

“我不管谁扔的,在你们宿舍门口是事实,就得罚款”说到这儿,旁边几个大妈也都像猴子拱卫猴王似的吆喝起来,七嘴八舌地声骂“大学生也不是好东西”“满口谎话”“素质差”“事实摆在这,你还想说什么,先交钱再说”。

“我先回去给我店里的店员拿工作服,你们要罚款,等我们晚上人全了再来交钱。我是新来兼职的,规矩不太清楚,我假如不回宿舍拿东西我都不会知道这个事,我现在回宿舍,也不是听你们教训的。”说完他就拿着钥匙走了,拿好衣服,跟那个同宿舍的烦人家伙一起扔了垃圾袋,还了钥匙。

走在回店的路上,直觉这一天糟透了。

黑着脸回到店里,脚已经跑酸,就算只站着卖东西也是极累的。粉衣的家伙跟店里大姐貌似说的很开心,站一边不干活也点头哈脸的。毕竟说的是同样的方言,他心想。

游客丝毫不比昨日少,往往都是一波一波的来,忙起来时,几十个人站他跟前排队。新来的占据着一个比较好的位置,总会有许多人往那家伙那儿跑,或许是出于显眼的正中位置。人们总习惯于走一个适中的位置,这样不偏右又不偏左,退起来也方便。为此,哪怕明知道旁门外道是正确的也非要一头扎进正路才是正确。他嗤笑这些人,也就没给这些人他口手同摆五的报价方式。新来的忙得比他更有劲,左边伸出手接,右边伸出手也接,中间伸出手也还是接。找钱时这边扔个五块,那边一个十块,他反而成了外人,站在一旁偶尔搭把手把零钱送到顾客手里。

有个光头大叔扔下一百拿了雨衣转身就走,他喊了好几声那人才转过头来,拿着找钱一脸不好意思说自己忘了这茬。新来的在一旁一脸惋惜,怪他多管闲事,留下岂不更好。

忙头过了,他开始梳理一张张乱扔的碎钞,跟应付顾客时一样,东一把西一把,五块夹着一块,百元的搀着二十的,五十堆在十块里,一张张挑出来理顺,还得应付顾客,还得给新来的递上零钱。他抱怨,向新来的抱怨,“你不要急着给每个人都拿好东西,就几十个人的队伍,等不了多久的,这样忙乱算错了账我们最后还得自己贴钱进去。”粉色衣服的听了这话,笑脸崩塌之快的如同晴空暴雨。这之后就若无其事的站在一旁看着他的摊子,显然是听从了他的话。

还是会有大大咧咧的顾客,睁着眼睛找不到卖雨衣的地儿。远远大叫一声雨衣怎么卖,掏钱时却巴巴结结,有的还会阴阳怪气的飘出来几句“太贵了,便宜点卖呗,五件二十怎么样?”。他以为是开玩笑,笑一笑就当过去了,谁想有个三十多的男子愣是不肯给钱,僵持了好几十秒,才一脸轻蔑地啐了句“呸,又不是不给钱”。拿了东西转身就走,原地留下好大一股戾气,他闻着很难受。

雨衣卖的比前一日还好。索性这天没有什么领导视察,8点多基本就结束了供货。前一天总账是老员工算的,现在他也算是老员工了,细细把一张张钞票数了一遍,两遍,三遍,四遍,最后大姐又给他数了第五遍。差35块钱……大姐给他用以往多下的钱补上,让他去账房交账。

路上打通小李的电话,小李也在交账,他让小李等着他。账房的路不认识,他在路边几声大姐大姐的叫,拐了好几个弯儿才看见账房的灯光。小李早交完了账,坐在门口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迷路了吧?”小李肯定地笑着。他点点头。等待交账时他心理不得劲,他应该没给哪个顾客多拿了雨衣或是多找了钱才对。

交完帐,跟小李在宿舍楼下的员工超市买了瓶冰镇汽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半瓶,喉咙都冻得受不了了才放下瓶子。到宿舍跟其他人说明了罚款的事,一个个都为这无故的罚款不忿。他和小李下去问个明白时,楼管室里仅有一个大妈,很眼生。说明情况后,大妈摆摆手,不要什么钱了,只让他们以后注意卫生就行。

借了双拖鞋,他马马虎虎洗了个澡。湿漉漉的衣服粘在身上,裹着被子迷糊地睡着。

这一天,没有前一天那样的游客。中规中矩的一天,只是那个粉衣服的总让他有些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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