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仙境里夏天的羊@2005

  杜仲杰是我的师弟,小我一届。每天清早,我起床,他睡觉。我们两个一起面对着镜子刷牙,脸若白纸,眼如黑洞,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在我一生中最黄金的年华里最黄金的三个月,我和这样的一个猥琐下流低俗恶劣颓废无知卑鄙的英俊小生住在猪窝一样的学生公寓,忍受着从投入使用期就没有刷过而且漏水的厕所令人痛不欲生的味道,周一到周五把自己收拾得璀璨夺目,然后冲进39度的空气之中开始我的奋斗,周六周日身上只穿一条内裤,蹲在阳台上和杜仲杰烤肉喝啤酒。 

那年夏天,杜仲杰窝在潮湿炎热的宿舍里,每天洗50个冷水澡。 

那年夏天,他决定考研究生,因为他不想找工作,所以他暑假没有回家。 

那年夏天,我住在杜仲杰潮湿炎热的宿舍里,每天洗5个冷水澡。 

那年夏天,我找到了工作,因为我已经穷疯了,所以我住在杜仲杰的宿舍。 

后来我问杜仲杰那年夏天我们是不是真的吃掉了一只羊的时候,他的脸上完全是一幅茫然的表情。类似的表情在我跟他催帐的时候,上演过无数次,就如电视里放了无数遍的韩国电视剧里谢顶的窝囊废中年男人一般,毫无创意。他跟我借钱的时候,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比如他会先从你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给你递上,然后说,你最近有没有买《写字楼厕所周刊》?我一般会回答,要多少,说。然后他就会拿个借条,上写某年某月某日伟大的思想家杜仲杰于窘境之中承蒙热心书迷王启端赞助人民币伍佰圆整,立此据为记,他日不还,必为刍狗耳。这样的借条都是打印好的,放在丫抽屉里,标好了号,日期以半月为单位顺移,连指纹都印好了。面对这样的一个无赖,你简直是毫无办法. 

我总共借给他3000块,他一直没有还,而是还了我一个书店的30%的股份.那个书店叫做冷酷仙境. 

再后来我问杜仲杰他是怎么样用1万块钱开起书店来的,他说他也不知道.他的那个样子,和我和他催帐的时候表情一模一样.我问他这番话的时候,我们坐在冷酷仙境书店里,泡着一壶茶孵着空调翘着二郎腿,书店里有两三个mm坐在窗台上看书,穿着清凉。杜仲杰的书店有借书卡可以办,当然,只对顾客群中长相或是身材一流的女性适用。 

那年夏天,杜仲杰借了我3000块钱,用来开书店。 

那年夏天,台风来的时候,我们在阳台上捡到了一只羊,把它烤着吃掉了。 

台风来的时候,雨浇在玻璃上,就像我们小便的时候浇在池子里的声音一样。那只羊扑通一声掉在阳台上,好像大便掉进了马桶。我和他拉开落地玻璃窗(门?),然后杜仲杰说: 

日,天上掉馅饼了 
我说:明明掉的是羊 

然后我们俩就崩溃了。 

那年夏天,美国人的间谍卫星经过我们学校上空的时候,会看到在某栋教学楼的楼顶上,两男两女在烤全羊吃。 

杜仲杰的女朋友叫马媛,我戏称他们俩为国家杜马。这小俩口每次见面都好像议会辩论,争辩得好不热闹。有时候我喊上我女朋友和他俩一起去看展览什么的,基本上每次都要装作不认识他们。他女朋友是学编导的,喜欢指挥人,偏偏我这哥们是个蔫巴坏,干什么都要磨叽半天。据我枉自揣测,那只羊多半是被这两个人的口水染成金黄色的。 

刷油! 

哦(含着食物含混不清状) 

五分钟后。。。 

听见没,刷油! 

恩恩(咀嚼中发鼻音) 

十分钟后。。。 

哎呀~~姑奶奶饶命,今天晚上我把你好好刷个遍还不行。。。 

(钝器击中肉体的响声以及闷哼) 

事后回想起来,这只来历不明的羊十分的可疑。奇怪的是当时我们四人对这只羊没有产生半点怀疑,就那样吭哧吭哧把羊扛上楼顶,又把我们烤肉的木炭炉子和两大袋炭以及大量佐料搬上去,还扛了两箱啤酒。当然,全部是我买单。我女朋友丁雅从实验室搞来一套手术刀具,当场就对羊做了个解剖。从太阳落山开始烤,烤到月亮圆溜溜地像个手电筒。烤到半中间,杜仲杰已经把三分之一的羊吃掉了。也许是这样的一条饿狼激发了我们的斗志,那只羊最后只剩一点骨头渣,连骨髓都吃掉了。。 

不过,那确实是我这辈子吃得最香的一顿羊肉。 

酒也是喝得最多的一次,然后我们两对就钻草丛去了,第二天被咬成猪头的杜仲杰很郁闷地看着毫发无损的我,眼睛里闪烁着千万个为什么。我就说,你俩走了,我们还去树林干吗,你见过十楼顶上有蚊子的吗? 

然后他就悟了,说:你欺骗俺纯洁的感情。 

别忘了你丫的套还是我给你的呢! 
借条早就打好了,Here you are. 

上写某年某月某日 伟大的思想家杜仲杰于窘境之中承蒙热心书迷王启端赞助都累死牌安全套一打,立此据为记,他日不还,必为刍狗耳。连指纹都印好了。面对这样的一个无赖,你简直是毫无办法. 

在我一生中的黄金时代里最热的夏天,我和杜仲杰住在同一个宿舍。我们像是两头困兽,在成为书店老板的路上一片茫然,毫无知觉。说来奇怪,吃了那只羊以后,我忽然开始觉得以前压抑我的那些东西都不见了。杜仲杰则是越发地精力充沛,每天和我一起吃过早饭才睡觉。每天傍晚我下班回来,就看到他在阳台上摆弄一堆旧书。我就明白,丫把我借给他的钱买了这东西了。 

然后我俩就开始看杜仲杰贩弄回来的旧书。再然后,我们四个就都开始看杜仲杰贩弄回来的旧书。后来我们就在学校门口摆了个摊子,把我们不喜欢看的书都摆在那里卖。奇怪的是,我们不喜欢看的书,都有人买,反而是我们喜欢看的书,一本都没卖出去。还好,我们喜欢看的书少之又少,到开学的时候,就没有我们喜欢看的书了。这时候杜仲杰说,我们可以开书店了,专门卖我们最讨厌的书,例如什么《冬至已至》,肯定赚钱。 

杜仲杰打了个报告,说他要勤工助学,把教育超市空着的一个小柜台租了下来。然后就打发我找到在机场作物流的同学,把机场当废纸卖掉的那些国际航班上附送的英文杂志搞来,摆在柜子里卖。然后他开始卖盗版cd和卖盗版dvd,还有盗版学习资料。最后他干脆开始编周刊,自己写乐评影评或者干脆去网上当一篇来,打印成小本,再附上自己刻的cd,当作在他这买东西的赠品。做碟贩子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一绝了。更绝的是,他居然找了个出国的朋友帮他订原版cd,当起了代理。 

很快的,杜仲杰的业务已经扩展到一个柜台放不下了。正好这个时候,学校门口的麻辣烫店关门了。杜仲杰把麻辣烫店的店面租了下来,自己在晚上出去不知道到哪里捡了几个破书架子,又蹬着三轮出去收购了一台老爷空调和一个老爷组合音响,这书店就算开张了。我每次一进门就看到那个个体工商户的营业执照,杜仲杰在里面咧着嘴笑得像个熟透了的石榴。 

杜仲杰搞业务还真有一套,都开始出冷酷仙境读书周刊(作者注:非法出版物)了,马媛和丁雅专门给他撰稿,每次看某本书看到吐的肠子都出来的时候,就灵感汹涌如连绵四十年不绝的高潮,这本书就必然会登上冷酷仙境读书周刊,然后我校学子人手一册,杜仲杰就会笑得像熟烂了的石榴。后来,隔壁更大的门面空出来了,杜仲杰就搬了进去。这厮找到学校团委,办了个什么室内设计大赛,顺便就把书店装修了,冠军的奖品居然是每月任选五本免费书,就这样把人家小孩子打发了。我每次去和他喝茶,丫就洋洋自得地说,多好啊,人才,人才。说这话的时候,丫就盯着胸口挂着借书证的mm目不转睛,嘴角流下透明的线状液体。 

然后。 

老婆,再揪我都要变驴啦,难道咱俩将来生个骡子不成。。啊啊 

在我一生中的黄金时代结束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当上了冷酷仙境书店的合伙人。这一切,都是从那年夏天台风夜里一只从天而降的羊开始的。 

那年夏天,台风要来黑云压城的时候,杜仲杰对我说,我们开个书店吧,就叫冷酷仙境。 

那年夏天,杜仲杰对我说要开书店的时候,我盯着电脑屏幕,手伸在自己的裤裆里,没听清他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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