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看完张春的《一生里的某一刻》,笑中带泪很有趣。阿春记录了很多自己上学时和生活中一些特别的时刻,我因此也想起了自己过去生命中那些历久弥新的小事,好像就是那些小事串起了我来时的路,虽然有些事很傻很蠢很小也很可笑,不过我还是觉得记下来为妙,这样以后等我老年痴呆了,记不起这些事了,熊孩子还能翻出这篇来,仔细拼凑出妈妈的样子。
小学二年级时,我们班女生都玩儿双杠,翻勾吊跃个个本领高强,谁上去就不愿下来。为了能玩到双杠就得拼速度,谁跑得快谁先抢到谁就先玩儿。我也是下课就跑,可从来都抢不到。有一次一下课我照例跑去抢双杠,竟然一去就抢到了,而且玩儿了一会儿也没人来抢!时间一长我觉得不对劲,怎么一直没人来呢?原来转入冬天后,上午四节课改为两节,大家上完两节课都回家吃饭去了,就我傻乎乎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有人竞争,双杠好像也没那么好玩儿了,我就悻悻地回家吃饭去了。
我上小学一二年级时,村里面老停电。有一次停的时间特别长,可能有两个月。放学后没法看电视,大家就一起趁着月光一起玩儿跳皮筋、跳山羊。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天晚上,月光特别亮,把书上的字都照亮了,我们一大群小孩儿正在我家院子里跳绳,突然来电了,大家忽地全都跑回家看电视。我们姐妹也赶紧打开电视机,正好是星期二检修那个静止不动的大圆图,我们就乖乖地坐在电视前看那个圆,好不容易才来电,就算什么都不演也根本舍不得关电视。
1997年香港回归,好像是市里组织小学生朗诵比赛,老师让我参加,放学后先在学校里练,我还记得我朗诵的是从一本作文书最后面选的一首《我愿》。老师觉得练得差不多了,想听听效果,就让我在学校的大喇叭里朗诵,学校的喇叭跟村大队院的一样,广播一响,全村都能听见。练完回家我妈跟我说,你大娘在地里干活,说听见学校放广播,是个小闺女的在播,也不知道是谁。我说是我啊,我妈挺高兴。想来有点奇怪,难道我妈还听不出自己闺女的声音吗,即使是在广播里?不过现在我有点明白了,可能是因为当时我用的是“普通话”。
我爸妈一直觉得他们说的土话跟普通话差不多,理由是《新闻联播》里说的话他们都能听懂。你看,这完全就不一样好吧,否则我妈当年怎么听不出来在大喇叭里朗诵诗歌的是我!
上大学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普通话说得很好,直到大一开学军训的时候,大家搬着小板凳等开会,就跟旁边的新同学开始聊天,聊的大概是我们上大学了,同学来自四面八方,说家乡话不如说普通话更容易沟通。我表态说为了方便沟通我就说普通话。然后当时的同学很诧异,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以为很标准的普通话别人听着很不舒服,因为我一直都zi ci si和zh ch sh不分,从来不知道还有翘舌音,亏我高三时有段时间幻想大学生活还练了一段时间的普通话,竟然没有一个同学指出过这个问题!后来到北京来上学,有一阵准备考教师资格证,特意去考了普通话水平合适,考了仅次于播音员的一级乙等,不过生活中我还是说不好普通话。
初一开学前,我爸花80块钱给我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有点类似山地车,但是不是。我觉得很适合我假小子的气质,骑车上学心里特别美。9月份开学,夏末秋初天气非常好,刚上初中也很兴奋,我记得我迎着微风骑行在两排都是笔直杨树的新柏油马路上,脑袋里冒出一个理想:我要当个小说家!然后紧接着就在路上构思了一个校园小说。小说的内容一点不记得了,但是这个理想到现在都没忘,虽然我也没当成小说家。
小时候我和我妹发明了一套功夫,经常在院子里对练。两人拉开一段距离面对面站着,先同时出右掌,再同时出左掌,然后双手环绕骨碌骨碌锤,最后把左手背垫在右胳膊肘下面,做出奥特曼的姿势(这是一套中国功夫)跑向对方。接下来还有招式,但我记不清了,反正当时经常练,因为只要一到跑向对方的环节就笑场,所以根本发明不下去,到这儿就没法练了。
初二时老师让做简报。我妈去我们小学找来好多报纸,我那时候第一次看报,觉得报纸真是太好看啦。我妈看我喜欢,每次在路上碰到我们村的老师就问:学校还有不看的报纸吗?俺闺女想看。
上初中时,有段时间我左右同桌都是男生,左边的叫曲春明,右边的叫张艳军,他俩是好朋友,中间隔着一个我,我们仨关系还不错,课间总是玩得很开心。有一次课间结束,老师进来了,我赶紧从课间的兴奋中收神上课,刚打开铅笔盒就吓得大叫起来,原来是张艳军偷偷把杨树上落下的毛毛虫装我铅笔盒里了。
曲春明是个学习挺认真的男生,我有段时间喜欢跟他打赌。初三要升学考试嘛,各科都发那种一大厚本的练习题。有一次我跟他打赌,谁先做完化学练习题谁就赢。为了赢我放学回家就开始做,一直做到半夜,把整本书都做完了。结果第二天上学脖子就动不了了,因为一直都是一个姿势坐着没动过,而赢的赌注仅仅是几块糖。
刚上初中时,放学后大家都呼呼啦啦骑车回家。有一次,在我后面的一个不认识的男生一直喊“你的车鞍子(车座)掉啦”!我于是欠起屁股扭头看自己的车座,不出所料连人带车摔倒在地,我自己明明就坐在车座上骑自行车啊,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那么傻,竟然会相信他的鬼话。
有段时间吸血鬼的传说在初中特别流行,大家传得有模有样。我家离学校远,我又喜欢早早到校,所以上学路上都是披星戴月。有一回我一个人骑车上学,一路都没什么人,我一边骑一边怕得要命,特别怕吸血鬼突然从背后冒出来掐住我的脖子,我就不明白,既然怕得要命,就不能晚点去上学嘛!真是缺心眼儿。
初三时开始上晚自习,因为家远,就住校,周末才回家,冬天的厚衣服一般都周末带回家洗。有一天晚上,我们宿舍一个干净漂亮的姑娘问我,你怎么整天穿着这件衣服啊?从来没见你洗过。我当时有点不好意思,灵机一动说,我有两件一模一样的换着穿。事实是,我家确实有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是我爸赶集的时候跟卖衣服的人打赌买回来的(看来我爱打赌遗传自我爸)。当时他就随便问下价格,卖衣服的人笑他买不起,一件衣服要价一百八,确实也够贵的。我爸说不仅买得起,还要买两件。结果我爸花八十块钱买了两件。但事实上,其中一件是我姐的,我那件确实是一个冬天没洗过几回。
前面说到小学时不是庆祝香港回归诗歌朗诵比赛吗,我竟然从大喇叭里朗诵到镇里,又到市里参加比赛,反正我们那里除了市里的孩子能分清z c s和zh ch sh,其他孩子都差不多。比赛的地方在我们市里的迎宾宾馆,是我们小学的大队辅导员邢老师骑自行车带我去的。那是我第一次进宾馆这么高级的地方。因为普通话不好,形象和表演都很土,虽然名次不太好,但还是很开心。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对俊男靓女的组合搭档,朗诵得特别棒,主持人还采访了其中的小男生,他回答也特别棒,我当时觉得小男孩好厉害。后来到高三才知道,我们班的XXX就是当年台上的那个小男生。他大学去学播音主持了。哦对了,我虽然只拿了三等奖,奖品却很豪华,是一个很大的牡丹花陶瓷花瓶,到现在还在我爸妈家当主要家具摆件之一放电视柜上,也有20年了。
小学时有一次去镇里参加什么比赛,我忘了,回来的时候好像是坐老师开的三轮车,突突突颠得很幸福,因为十多里路不用自己走嘛。半路上遇到同样是参加比赛的隔壁村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他们是腿儿回来的,我们就捎上了他们。为了送他们还绕了一段土路。若干年后,我最好的朋友之一说她从小学就认识我,可我们初一才开始是同学啊,原来她当时就坐在那辆三轮车上。
记一次春游。小学三四年级时,有一次老师说要带大家去春游,从来没春游过的我们特别兴奋,要!去!春!游!啦!结果是老师带着我们到村头的麦子地里站了站,二十分钟就回来了……
有一次我们一大群孩子一起跑到村外边的路上玩儿,其中一个女孩忽然想解大便,也没好地方去,我们就跑到旁边菜园里,正好有一家地里没种菜,挖了大沙坑,她就在沙坑里大便,我帮她放风。她大便完问我有没有纸,我当然没有,不过我当时说了一番道理,就是人大便根本不需要多大纸,像糖纸那么一小片就够了,理由是人的屁眼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现在我当然已经不这么想了……也不记得当时她用什么擦的屁股了……
小学时学校的厕所是蹲坑,大家都上厕所时就一字排开,一个坑上蹲一个人,整齐壮观。有一次厕所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女孩望了望自己刚拉完的大便,说了句:“真臭”,另一个女孩回了句:“大便不臭难道还香啊!”我在旁边听了暗暗佩服,当时觉得她能给出这个回复真是太有智慧了!
有一次我妹跟我聊一集电视剧,我根本不知道演的什么,她说你不是也看了吗?原来我小时候睡觉跟张飞似的,那天她坐床边看电视,我躺在床上睡午觉,她以为我半睁着眼也一起看了呢。
我小时候怕黑,我们家厕所在院子里,不在屋里。天一黑我就不敢上厕所,打手电筒也不行。每次我都是央求我妹跟我一起去,她虽然有时不想去也不得不陪我去。
我妹从小胆子大,看见蛇一路跟着蛇走,一边看还一边说:“长钩,长钩”,因为蛇爬行的样子弯弯曲曲就像长长的钩子。
我胆子小一定是遗传了我爸。小时候跟爸妈睡大床,有一天早上,我妈去做饭了,我们还没起,我醒了以后从脖子里摸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来,原来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耗子。我好像吓得忘了害怕,也不知道扔,就那么滴溜着,我爸看见了也不帮拿,我只好喊我妈。我妈看见了把我爸骂了一顿,谁叫他胆子那么小呢!
还是跟我爸有关。有一回下雨,爸妈不用下次干活,我和我爸躺床上聊天,我妈好像又去做饭了……我爸说等他老了不用干活了,他就去练毛笔字。我很崇拜我爸,后来我找男朋友时,字写得好不好看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准。
上高中时有个写字很好看的男生貌似有点喜欢我,以我的名义给一个不存在的地址写了一封信,邮局把“查无此人”的信退给我,这样我就收到了他写的情书。因为他写字好,我对他还算客气,仅仅是从此以后再也不跟他说话而已。
我爸不仅胆子小,还粗心。有一回他骑摩托车带我从姥姥家回来,路上遇到一段不好走的路,我就从车上下来跟在他后面推着走。等到了好路上,我爸说了句“好了上来吧”,骑着摩托车就走了,然而我还没上车……我跑着大喊了他好几声他也没听见,他骑的可是摩托车啊……我想我是得走回家了,不过后来他又回来了。我说你怎么发现我没在车上的?他不好意思地说,他跟我聊了好久的天,发现我一直都没有回应,这才发现把我弄丢了……
我爸的黑历史到我上高中都没有结束。他从来没给我开过家长会,当然我妈也没有。所以虽然我学习还行,但我爸一直不知道我在哪个班。有一回他去给我妹开家长会,顺道去看我,找了一圈没问到我在哪个班就走了……
我爸知道我初一在哪个班!初一开学第一天是他送去的,他走的时候我看见班主任卢老师跟他在教室门口握手再见,我当时觉得我们班主任简直是高级外星人!因为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两个大男人握手,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我爸!
我上小学时我们那儿流行过一段时间养蚕,我爷爷家养了许多。村头地里种了很多桑树,小孩们下午上课前特喜欢去摘桑椹。我也帮爷爷家采桑叶。蚕长大变成蚕茧要带到镇上去卖。有一回我爷爷骑着三轮车带我和我一个邻居家的妹妹一起去卖蚕茧,因为三轮车的左边更好坐,人是用右半边屁股坐的嘛,我和那个妹妹都抢着坐左边,结果因为左边偏沉,翻车了。白白的蚕茧洒了一地,沾上许多土和柴禾棒儿,肯定没有干净的卖的钱多,不过我爷爷好脾气,也没说我们。
小时候一进腊月,邻居就开始陆续找爷爷帮忙写春联。爷爷家跟我们家前后院儿,半夜时常看到他屋里亮着灯还在写。后来不时兴写春联了,我爸给他进了一些春联去卖。农村消费力不行,他就每天走七八里路去兖州矿上卖,来回十五六里地。卖春联的时候学校正好放寒假,我就每天跟他一起去。卖春联很简单,坐着等人来买就行了。我就是不明白那时候小小的我天天要走那么多路,怎么也不嫌累得慌……
有一年放假前,学校给三好学生的奖励是拼音田字格,除了三好学生有10本,每个单科前五名也各奖励10本。我和我妹一共抱了130个本子回家,一直用到初中都没用完。初中已经不用拼音田字格写作业了,那怎么办呢?我想了个办法,用这个本子记录每天的新闻联播:几月几号星期几,天气如何,每一条新闻的标题都记下来。后来我嫌麻烦,就让我妹记,我妹估计也不乐意记,不过谁叫我是她姐呢!其实也不是我们爱看新闻联播,是因为我们那里没有有限电视,一到晚七点写完作业,打开电视就只有新闻联播……
小时候也没什么课外书,我印象最深的课外读物有两个,一个是二年级发的《新华字典》,后面有二十四节气歌和历代王朝年代顺序表。还有就是每年一更的日历牌。每年十一二月我爸或我妈就会早早买了新日历牌挂起来(现在想也不早,日历牌是从公历元旦开始算第一天的)。日历牌上往往有很多谚语、谜语、小笑话、黄道吉日、生活小窍门什么的,我每次都一口气翻完365张,有时候还去别人家看,对不同的日历牌品评一番:“大娘,你家的日历牌真好看!”
可能是高二暑假,我突然痛下决心想把经常不及格的数学补起来,怎么补呢?我把初中到高二的数学课本全都找出来,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看书做练习,不懂的地方就集中记下来,然后骑车去隔壁村好朋友家问,那个好朋友就是跟我一起坐过三轮车的那位。我觉得正是由于有我这样勤勤恳恳的笨学生,让她体验到教书的乐趣,她后来才成了一名数学老师。
放假时我常去隔壁村同学家,每次去她都在家。她也到我家来,每次来我也都在。那时候也没电话,每次都能见到也真是神奇。
我去过的第一个大城市是济南。上大学第一天报道,从我家到济南坐长途车两小时,路过泰安,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大山,挺奇妙的。不过刚一进大学,“城市”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上厕所大便完不会用冲水马桶,怎么捣鼓都不出水,后来只能没冲就灰溜溜地走掉了。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上大学可回忆的好像不多,因为对我来说那就是另一个高中,每天上自习、去图书馆,日子过的都差不多。大三大四准备考研,感觉比高三还辛苦。有一回我打电话回家,是我妈接的,我刚说了没两句,她在电话那头说:“怎么听着你瘦了?”我当时泪就下来了:“瘦还能听出来啊?”“当然能听出来啊!”我妈也没上过学,我认为这是她一生中迸发过的文学灵感中最好的一次。
我妈脾气大,但她怕我。这是我爸给我转述的我姥姥的话。如今我姥姥去世已经一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