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棱角

——年少的时候,我们有狰狞的表情和温柔的心,他们说长大后会正好前后颠倒。可是不论如何,白云苍狗,吉光片羽,希望你我跋山涉水后,久别重逢时你一如初见,一身傲骨,无所畏惧。

1

  真正让温荷留下对彭湃印象的,是在初中开学不久的语文课上。

  语文老师略微严厉地训斥了他,大概是作业完成得不好要求其订正之类,本来这事就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只是语文老师讲了不到两分钟的课,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倏忽讶然出声:“你哭了?”霎时间吸引了全班的注意。

  温荷在那畔抬头。他没有回避,一副波澜不惊,仅仅垂下了眼帘。她不记得什么泪光闪烁或是夺眶而出,只能回忆起他右眼角下,有一颗清晰的泪痣。

  那是温荷第一次见他落泪,也是最后一次。至今,不论多失意、痛苦、不公,他也没有情绪波动特别大的时刻。

  好像一如语文老师说的“男子汉怎么能哭呢?应该流血也不流泪啊。”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那个迎着全班或新奇或不解的目光,低眉垂目的少年,才真正长大。

  即使他后来总是一派坦然冷静的样子,即使他上高中之后更会掩藏情绪、不苟言笑,即使他后来因为作业没写名字被语文老师罚写自己的名字一百遍,下午便嬉皮笑脸地把纸拍在身为课代表的温荷桌上。

  温荷却永远忘不掉,那个朝阳摇曳着朱红窗棂,微风拂过浅绿竹影的秋晨,那个小小少年的清晰泪痣,和他的沉默与疏离,是那样的倔强和自尊。他那颗不容侵犯的心和绷直的姿态,让温荷觉得,熟悉万分。

  她也是这样,自尊心极强,倔强到不撞南墙不回头。

  幼儿园排毕业节目,她们跳集体舞。温荷因为个头小,站在第一排的位置,相当于某一列的领舞。排舞的时候她们的老师请来另一位老师观摩。那位老师看完后指了指温荷,说:“她也能当领舞?换到后面去吧。”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的老师偏爱,到底她也没被换掉,只是听到这句话的温荷,泪水当场落下。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老师略显讽刺的语气:“自尊心也太强了吧。”这是温荷第一次听到自尊心这个词语,从那以后,她特别努力地练舞,可是奈何自己完全没有这种天赋,以至于此后的很长时间,她对舞蹈有万分抵触。

  温荷早已忘记了那个老师的长相和声音,但是忘不掉,上楼梯回自己班级的时候,心底那样强烈的落寞与难过。

  如果顺着感谢苦难的角度来说,她倒该感谢那位老师,让她为自己打上了“自尊”的标签。此后,她努力做每一件事,力求尽善尽美,敏感到因为被忽略或被批评难过万分,不论什么时候都不承认失败、不认输。后来彭湃曾经对自怨自艾的她说:“这不是我认识的温荷,她应该是keep running的,永不言败,永不认输。”

  对于太过久远的回忆,当事人反而成了旁观者。现在的温荷看着那个六岁的、落寞孤独的小女孩,她好想去摸摸她的小脑袋,温柔地告诉她,不论别人说了什么,做你自己,就很棒。

  那个穿越时光静默流泪的小女孩,敏感自尊,倔强地垂着眼睛,在鼻酸之后命令自己控制眼泪。

  他们何其,何其相像。

  初中时彭湃曾经问她为什么对一中有那样的执念。温荷回他:“我要的是,最好的幼儿园,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而后,最好的大学。”

  他忽然粲然,说:“为什么非要最好?为什么不能是更好。”

  温荷一愣,不可置否,也就一笑而过。

  但是他们都明白,自尊,是相信自己能做到,然后挺直了背脊,永不放弃。

2

  夏日炎炎,连风都裹挟这焦躁不安。

  温荷让娉婷陪她去问数学题。其实数学老师晚自习极少现身,她不过是心中烦闷,想转悠到风雨走廊上吹吹风。

  一阵热浪袭来,夜晚的清风丝丝入扣,难得的温柔。

  温荷的心头又一阵酸涩,月考成绩下来了,她已经难过压抑看一晚上了。但是娉婷是最开朗天真的,谈笑声中,烦扰也渐渐销声匿迹了。

  经由风雨走廊穿到二号教学楼,办公室灯火通明,只是空无一人。温荷知趣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你看!”正当她要拉着娉婷离开时,那人却趴在栏杆上指着对面的天穹。

  一轮明晃晃清亮亮的月亮,只有一点点的缺陷,遗憾的美却叫人心神宁和安定,月亮边上是她常常看到的那颗最亮的星,它们明明烁烁地,镶嵌在紫绒布一般的天色里。

  愿吾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嗯,月亮好看。”温荷也趴在她身边。

  “不是,嗯……”她的手指顺向四楼的那个班,眼底有一层黯然“不知道……他在干嘛。”

  灯火通明的一整面教学楼里,透过一扇扇净明通透的大窗户,嬉闹的、追逐的、欢畅谈笑的,都融在夏至最绮丽夺目的底色里。这样触手可及的,青春。

  只有那个班不一样,少有人影晃动,每个人都安静地伏在桌面上用功,或小声交谈。这样清净安和的气氛,格格不入,又闪烁着令人惊叹、好奇、艳羡的,优秀与温柔光泽。

  温荷转头,看着娉婷怅然若失的侧脸。

  好姑娘衣襟带花,永垂不朽。她目送月亮上的少年离开,站在云层之上,底下是穹空万丈。终于,决定登上属于自己的星辰。

  自尊要求娉婷停止给予那个人最深刻的自卑、想念和温柔。娉婷说,只是想念在叨扰,只是眷恋在作祟,所以不打扰,就是最大的温柔。

  许娉婷的阿林,彭湃,还有他们。

  温荷抬头,月光如水,洒在她们年轻的躯壳上。

  都是月亮上的人啊。

  “走吧,回去写数学。”

  星光熠熠,七月流火。而她们要为自己的自尊负责。

3

  大人常说,太不值得。

  不值得的是什么?人、事、或是时间流转间的眉眼乍现?

  他们如此功利。

  而温荷又如此奢侈,她明白自己浪费的是一寸寸白驹过隙。

  人们终究敌不过风雨,也抵不住千帆过尽后的功利。被现实压的喘不过气的时候,她也得通通咽下去。

  只是有个人说:“物理竞赛的话,去北大有七次机会,要是七次都失败了,是不是自己能力的问题呢?”

  “我也有自尊,不想让周围的人看不起。”

  “退让保护了我的自尊。”

  “可是,为了自尊失去努力的机会,甚至给我一个注定失败的结局,这样的自尊会不会太不值得。”

  “你知道的,我也害怕,害怕失去我的自尊。”

  他们好像有相同的眼睛、熟悉的身影。彼时少年的棱角永远磨不平,他们带着相似的骄傲启航,可是这一路上有多少刀光剑影在锥刺着自尊,让他们无处躲藏。这些伤害让温荷步步退让,自我迷失令她无比彷徨。

  “那就别为自尊退让,别害怕,害怕毫无意义。”

  “趁着有机会的时候,努力一把。”

  彭湃如是说。

  有些道理他总比温荷懂得早,却不知道自己懂得早。

  也许她永远磨不平自己的棱角,也许她会一直在意别人的看法,也许她会一直敏感自尊下去。

  但正因如此,她骄傲如初,她自信无畏,她绝不认输。

  那个人告诉她,放下伤害自己的自尊,努力到感动自己,无所畏惧,向阳盛开。

  温荷好像在一场大迷失后找回了自己,不论四下是否依旧黑暗,前路是否依旧迷雾重重,至少有个人告诉她:别害怕啊,向阳盛开吧,我相信你可以。

  她还是当初傲骨一身,倔强固执不回头,永不言败,永不认输的小小少年。

而那个心中有明月沟壑,明亮优秀的最好的自己,在未来招手。她还要走多远,才能彼此遇见?

  她不知道,知道的只有:别害怕,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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