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音器嘈杂的声音响起，透过玻璃望出去，这是下午来办理业务的第一个人。他的脸上带着颓唐，手上一沓资料通过窗口挤了进来。窗口后的女人把那些资料摊开，快速翻了翻，捡出需要的材料，刚要订在一起，仿佛想起了什么，通过话筒低低说了句抱歉。
窗口外等待的人一下子被点燃了，挂着愤怒的神情，语气很冲。
“医生都跟我说办好了，直接在这边盖个章就好了。我都跑了好几趟了，你们怎么搞的？盖个章这么麻烦！”
窗口里的女人一脸公事公办。
“对不起，这是医保规定。材料齐全才能办。”然后指点了暴躁的男人去找医生填材料，去门诊盖章，最后再回到窗口盖章办理。
异地的或者不在处理范围的更麻烦，盖了章，再去医保中心报销等等。
这是医院里的医保窗口，厚厚的玻璃隔开了病人家属的怨气，扩音器又暴露了病人或者家属十二分的不满。
在窗口里待了好几年的女人脸色有些木然，她们心底的温柔被这繁琐的流程和病人咄咄逼人的怒火逐渐磨光。就像做一件衣服，千丝万缕，理清了，上手了，激情也就消退了。
一旁的实习生初见世面，素颜朝天，存着一腔热血。看着病人身体和精神遭受双重折磨，十分不忍。心底心酸。
整个医院的医保报销体系存在严重问题，实习生也愤怒了。楼上的医生很多时候也搞不清报销流程和具体材料，然后写了几张潦草的单子就把病人推到窗口咨询。
窗口虽小，却是出院或者办理医保农保报销的最后一个关口，集中了所有的迫不及待和不想再见的心情。
卡住的时候，所有人都想开火，放佛生点气，发点火，就能攻克最后一道防线。
窗口里的女人们仍然坐的端正，脸上红红绿绿，职业道德让她们不能做出过分的举动。甚至一言不合就会被投诉或者直接被拍照曝光在网上。也有忍不住的，追出去控诉。
“你必须把我的照片删了。你对我不满可以，去投诉，开除我都没意见。凭什么曝光我，你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患者更加愤怒地删了照片。
医患关系陷入恶性循环。
这个狭小沉闷的空间里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休息室和浴室配套还算齐全。实习生一穷二白，每天带个水杯，到休息室烧一壶开水，生活得滋润。
重复的工作和不断变动的医保政策让窗口的女人疲惫不堪，恨不得通过话筒回呛一句，“受不了了。”
稍微闲下来，窗口里的几个女人迅速聊开了。从窗口前走过的时髦女郎太短的裙子，暴露的肩带到医院内部的人事变动微妙的局势变化。聊得最多的还是窗口对面超市为什么不卖菜，这样一下班就可以带一颗白菜回家。
大概生活太单调，每天上班的女人们化好妆，端庄美丽地坐在窗口后。除了工作要求，还有对自己仅存的热情的寄托。
裁出细细的眉毛，眉笔婉转，画得浓重。嘴唇带着鲜活的色彩，与这个夏天分外相宜。即使有一堆的琐事，仍然要在出门的时候施施然红妆。色彩是一门复杂的学问，在这个白色为主的医院里，稍微涂点唇彩已经多了十二分生机。
也有红妆抵抗不了的苍白，自然法则在这里写下终章。像是看惯了来来往往，除了心里叹息一声，脸上却无动于衷。
下午的窗口前空落落的。
闲聊模式开启，像报菜名一样晚上的菜色精彩纷呈。女人们讨论得激烈，三四十岁的人生除了窗口，除了红妆，还有一家老小。有送货的微商带着订好的鱼啊虾啊来了，小鱼小虾在休息室的水盆里跳的欢快。
扩音器突然有了动静，声波震得厚重的玻璃都几乎抖了抖。于是窗口的女人们纷纷扭头，重新挂上公事公办的表情，看起来冷漠又敬业。仿佛之前的兴高采烈和接地气都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