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我想女施主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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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尘缘  倏忽成空
纵关山万里  万象峥嵘
也不过长河月冷  而你
在谁的怀中  —— 文记

六  宿命

老僧其实也没有睡着。待得小和尚走远了,他嘴角下意识地动了动,低低吟唱起来,“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一个个字句仿佛就是一片片落叶,每一片落叶上都住着一个秋天,秋凉如水。

他也不知怎么搞的,平日里对这徒儿管教甚严,今天暮色时分,跟他谈起那个妮子,心里头一阵发痛,狠心说出那句话来。

他也是为了弟子着想,可今夜却是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装睡,让他偷摸出去了。

“罢了,这事儿谁也替不了谁,还得他自个儿经历一回。”

脑袋里不平静,只念叨了这几句,老僧心里头忽然生出了一丝悲凉来。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夜,这么深!

小和尚自然是不知道破庙那边发生的故事,怔忪良久之后,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溜进了青岭村。

这会儿,青岭村里一片空寂,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小和尚提心吊胆,大半会才摸到了一处庭院外头,蹑手蹑脚地挪到了墙根后头,这才停了下来。

轻轻拍了拍胸口,平复了一下心境,他熟练地把右手手指关节弯曲成“7”字形,放进了口中,吹出一个声响来。

“咻!”

一声短促的声音低低响起,比之夜猫子的叫声还要小上几分,果然屋子里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动静。

小和尚不甘心,又提高了一点音量,“咻咻”吹了一阵,屋里这才传来一阵声响。

“谁啊?闹呢。”一个粗狂的男子声音响起,语气明显有些不满。

“兴许是夜猫子,甭管了。”屋里人见外头半天没有回应,一个低低的女声说道。

小和尚一惊,忙猫了腰,轻手轻脚地挪到了一旁阴影处藏起了身子,待得屋中没有了动静方才不声不响地离开。

半个时辰后,前院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掩门声,一个苗条的身影从屋里头蹑手蹑脚溜了出来,朝着小和尚离去的方向走去。

“咋地才来?”

“我爹娘才刚又睡下哩。”

“啧,这天怪冷的,你冷不?”

“噗,没下雪算好的了。去年你来的时候,下了满山满路的雪呢。”

“是。不过师傅年纪大了,今年有好些村子就没去,就来得早了些。”

“嘻嘻,外头有哪些好玩的事情哩?”

“那可多了!”

“像那种冒烟跑的车?”

“那可不!他们都叫它火车,你觉着怪不怪?”

“好奇怪!”

“是了,还有人从城里搞回来四个轮子的车,也冒烟。”

“那他们管它叫啥?”

“气车,他们说那叫气车。”

“为什么叫气车哩?”

“我也不知道,兴许是看它冒着气呢。”

妮子啧啧赞叹几声,有些崇拜小和尚了。她从兜里掏出半个冷掉的馍馍,递给了他。

“这是从家里刚摸出的半个馍馍,你要不要?”

“不要!”

小和尚直直地盯着她的手上的那半块冷硬的馍馍,吞了口口水,拒绝了。然而,紧接着从肚子里传出两声“咕咕”的声响,直接是把姑娘给逗笑了。

“呐,拿着。”小妮子拿起他的手,不由分说把馍馍塞了进去,看小和尚一脸倔强,噗呲笑了一声,“咋还那性子,倔驴!”

“我就这性子!”小和尚忽然想起师父跟他说的那些话,此刻听妮子说这句话竟觉得有些刺耳,低喊了一声,把馍馍塞回了她手中。

“咋地火气这么大?”妮子呆滞了一会儿,讪讪地收起了馍馍,看似随意地问道:“被师傅骂了?”

“骂,天天骂。”小和尚还在置气,说起话来也冲。心里却在嘀咕,不只骂我,还骂你哩!

“那你还当和尚?”

“……当!”小和尚犹豫了半晌,坚定地说。

“你不当成不?”

“不成!”

这句话说完,黑夜一片寂静。似是有意似是无心,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就这么静静的相对,在沉默里,两人却各自怀着不同心事。

过了很久,小和尚才又打开了话匣。

“我不当和尚了,我师傅咋办?”这是明显的退了一步了。

“你师傅自个儿兴许过得更轻松哩。带上你还要教你念经,打坐……”

“甭说了!”小和尚听着忽然觉得心里很是焦躁,莫名的悲凉溢了满身,感觉浑身肌肤一寸寸凉了下去。

小妮子委委屈屈地道了声“哦”,果真不说话了。

于是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当中。

好一番沉默!不用冗长苍白的话语,有些事、有些心情,彼此早已在沉默中读懂。

“去年临走时,二狗子说你爹要把你许人了?”

“呸,二狗子说话没个正经。”

“许了?”

“许了。”

“许二狗子了?”小和尚想开个玩笑,自个儿干笑了一声,觉着很难听,就不再笑了。

“没。”妮子却没有心思开玩笑,语气里犹自带着一丝委屈,“年底,十一月四日,爹娘说是黄道吉日,先订婚。”

“……哈?这偏僻旮旯里,结个婚也这般忒烦!”

“嗯,可烦。”

“不订婚成不?”过了盏茶时间,小和尚犹豫着问了一声。

“那你不当和尚成不?”姑娘忽然转过身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小和尚,语气里有了一丝哭腔了,眼眶也有些红了。

“……”小和尚把头转向一边,后悔问了这句话。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师傅老迈,这种时候他怎么能够说出那种话呢?师傅一辈子的希望就是看到自己把这一脉传承下去,“甭搁我手上给断喽!”

师傅一生把佛法看得比什么都重,一辈子清心寡欲,也就这么个念想了。要是自己走了,师傅非得气得落下病根不可。

想到这里,小和尚又低低念叨了一句:“我不当和尚了,我师傅咋办?”

“啥?”妮子没听清,转头问了一句。

“没啥,唉……”小和尚长长地叹了口气。

“喔喔喔……”

就在妮子打算继续追问的时候,忽然传来了几声鸡鸣。

“天快亮了!”小和尚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心里头似乎没有那么沉重了,胸口却闷得很,“蹲久了”,他自个儿心里头解释了一声。

“你快回去吧,回头你爹娘找你。”

“嗯。”

“那……”

“走吧。”

姑娘本来还想问一声,小和尚却是催促道,于是姑娘低下头,不声不响地背过了身子,末了又回过身,看小和尚还没动,说道:“东子,要不咱两跑吧?就咱俩!”

小和尚出家前俗名叫做东子。

“……”小和尚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眸子中深藏着一片绝望以及一丝估计连她自己都不敢想的希望,良久,他微微摇了摇头。

于是,她的泪水流了下来,一息间流了满面。

“师傅打算在这儿待一个多月,”小和尚忽然大胆地抬起手,替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走之前,我给你讲成不?”

“嗯!”小姑娘重重地答应了一声,忽然抱住了他,然后转身朝村子跑了过去。

小和尚怔忪了良久,姑娘抱着他的时候,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带着哭腔说的,“东子,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了。”

“糟老头子,糟老头子……”小和尚喃喃念了几声,忽然一拍脑门,向着破庙拔腿跑去,“糟了,师傅该醒了!”

< END >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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