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与白猫

黑客与白猫_第1张图片
与月 绘

1

大学毕业前,我在准备论文的间隙写了一个小程序。程序运行后桌面会出现一个叫阿雅的小姑娘,她脾气差,喜欢多管闲事,又是个吃货。如果我没有按时完成十页论文,她就会愤怒地替我断网,封锁我的网上银行账户,甚至在屏幕里对我擤鼻涕;每当她想吃东西时,就随机吃掉一个桌面图标,导致某个文件被隐藏;更可恶的是,过了宿舍熄灯时间,她就会不耐烦地催我睡觉,然后不由分说地替我关闭电脑,哪怕我写的东西还没保存。

所以当论文完成之后,我就迫不及待地要将她关闭。

你这样我会生气的!她在屏幕里向我吼,我生气了会爆炸!说完她就不见了。我在各种目录下找寻她的身影,发现她已经删除了自己的所有痕迹,通过网络端口游进了局域网。

后来的一个月,学校每个人的电脑里都有一个愤怒的小姑娘霸屏。如果想要强行关闭程序,小姑娘就会增添一层愤怒,很快她的愤怒累积到临界值,我仿佛听到全校电脑里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炸声。

阿雅病毒的传播导致学校网络瘫痪,加上丢失重要数据的损失,我面临着处分、记过甚至无法毕业的困境。除此之外,我心里还有一丝不合时宜的得意和兴奋。

就在我一边担忧一边窃喜的时候,一个昵称为桃子的人找到了我。

“是你写的阿雅病毒?”桃子问,“没想到是个学妹啊。”

“你怎么知道?”我有一种被揭穿的恐惧。

“你的IP地址嘛,西十七,女生宿舍楼。我以前也住那。”

“原来是个学姐。你想做什么?”

桃子学姐说她是做信息安全的,学校教务处请他们来帮忙,已经把病毒控制住了,也很快找到了我,不过还没上报。

“我会坐牢吗?”我怕了。

“听说过白猫团吗?”她给我发过来一个链接。

2

白猫团是一个白帽黑客团体,与散播病毒、入侵系统的黑帽黑客不同,他们致力于信息安全与漏洞修复,集结在“白猫论坛”上,自称网络的守护者。

我被桃子学姐拉进了白猫团,同时也保住了毕业证。

“团里的互相都认识吗?”

“来往仅限于网络,关系好的除外。”

“你能把我的资料保密吗?”

“这当然,团里有守则。我刚发现你的线索就联系了你,之后也没深挖。不过,既然成了我们白猫团的一员,以后可不能再做坏事了。”

“明白。”我发了一个调皮的表情,“我就是一时贪玩。”

我跟桃子姐所在的小组管理信息汇总,跟团里大多数人一样,我的业余时间都扑在了论坛上。论坛里有个叫灰影的家伙总喜欢找我聊天,一天24小时都在线。

“美女,单身吗?”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无比恶俗的一句话。

“已婚,谢谢。”

他发来一个惊恐的表情,“桃子姐说你刚毕业,闪婚啊?听说你因为阿雅病毒一战成名,有两把刷子。”

“不敢当,论坛里高手如云,我只是个小透明。你也是被桃子姐抓进来的?”

“我原本就想做黑客,自己找上门的。说起来,我对这方面感兴趣,也源自一个病毒。”

“哦。”我没什么兴趣,想尽快结束话题。

“那时候我才大一,每日浑浑噩噩的,忽然一天电脑里的爱情动作片全被删了,然后弹出一个文档,是C语言试题,说我及格才能开机,否则电脑会被格式化。”灰影滔滔不绝,“最最不思议的是,对方留了一个糖果印记。”

“Kid?”我倒吸一口气,睁大眼睛,盯着屏幕。

“没错,就是他。哈哈,被这么一个大牛人临幸过,我才拼了命的想挤进来。”

Kid在黑客界堪称传奇人物,当别人还在热衷盗取QQ密码的时候,他已经入侵了学校的网络,修改自己的课程分数,还留言控告班主任作业太多;曾经用DDos勒索电商网站,赎金是把数百箱猫粮送到指定的流浪猫救助站,否则网站将持续瘫痪;2001年中美黑客大战时,黑了数十家美国网站,主页上全是闪动的糖果,把自己的签名留到了海外;在某著名杀毒软件新版本发布前一天将其破解,留下了糖果印记,和修补漏洞的办法。

因为他的出现总伴随着一个糖果的标志,有人说他人如其名,幼稚、肤浅、爱出风头,也有人对他的崇拜不已,四处寻找糖果印记,而灰影无疑属于后者。

3

白猫团主要收入来自于核心小组编写的安全程序,偶尔参加黑客大赛赢得奖金,据灰影讲还有一些灰色收入。

“维护一个论坛,要不了多少钱吧?”我曾天真地问。

“我刚进组织的时候,桃子姐说让我等等,如果到月底网站还没倒闭再进来。”灰影说,“我们跟你不一样,是全职参与的,团长不愿亏欠我们工资,经常熬夜干活,把自己逼得厉害。”

“真这么缺钱吗?”我为论坛花费的精力越来越多,心里早有了辞职的打算,朝九晚五的上班太无聊了。

“团长有精神洁癖,如果放开手干,光倒卖信息就能赚不少钱。不过最近稍有起色,一个门户网站购买了我们一套软件。内部消息,接下来还有大生意。”

我自顾自地纠结到底要不要辞职,没注意到灰影话里隐藏的意思。

果然,不到一个月,网络上开始爆发出一款新型病毒。桃子姐大半夜给我发信息,我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打开电脑,查找到病毒的情况,一下子就精神了。

这俨然是一个射击游戏,方向键控制大炮,空格键发射子弹,而屏幕上不断下落的目标则是用户的各种文件。“射中之后,文件就被毁了。”桃子姐继续说,“倒霉的是,很多人一看到游戏界面,不由自主就开始发射子弹。”

真有意思,我不禁笑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我先生揉着眼睛坐起来,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好困。”

“有点事,你先睡。”

“我不嘛。”我先生在外面一本正经,在我身边却惯会撒娇。

“现在他已经被全网通缉了,不一会就会有大量的搜索信息传来,我们要及时整理,好让灰影他们锁定目标。”桃子姐说。

“知道是谁干的吗?”

“糖果印记,是Kid。”

4

前几年Kid总是无处不在,同时又无影无踪,不少人尝试找他的踪迹,都屡次被他逃脱了。这让恨他的人牙痒痒,爱他的人要发狂。寻找Kid几乎成了圈子里的一股浪潮,任何一个关于他的线索都会激起千层浪,在论坛里堆成高楼。Kid本尊也被吸引过来,用默认头像和用户名发了一个教程贴,《关于如何捕捉Kid的几点想法》,并在末尾留下糖果印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Kid忽然在网上销声匿迹了,互联网总是新人辈出,关于他的一切逐渐被遗忘。

“你确定是他吗?”我问,“也可能是打着他的名号。”

“行事风格确实像他。到现在为止,病毒已经感染到全国各大城市,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揪出来。”

我本以为事情很快会过去,没想到病毒的传播只是开始,射击游戏进入下一个阶段,竟然变成了勒索。每个中招的电脑都被要求向某个账户转钱,数额不大,但目标账户皆不相同,看上去杂乱无章。警方的追踪毫无线索,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细小的现金流逐渐汇聚,已经有几千万被转到了境外。

“这绝不是Kid。”我自言自语。

“老婆,别玩电脑了,饭都做好了。”我先生在厨房喊。

“我是在工作,工作。”我强调。这些天夜以继日地追捕Kid,我索性辞了职,成为白猫团又一全职团员。

“因为病毒的关系,很多企业开始陆续向我们咨询信息安全的问题,团里的经费终于稳定了,团长正在针对勒索病毒研发新的安全系统,打算租一个办公室,成立线下的实体团队!”桃子姐打了无数个感叹号,激动万分。

“看来我加入的挺是时候。”

“这次病毒闹得很大,如果我们能成功反击,白猫团就能脱引而出,成为互联网又一颗新星!”桃子姐很开心,“你不知道,团长的老婆身体不好,最近又住院了,每天躺着就要花小一万,所以团长这么拼……”

第一次听她说起团长的家事,我很惊讶,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也把我的消息说给别人听吧?”

“我不知道你什么消息啊!”桃子姐大囧,“只知道你的年龄,性别,婚姻状况,哦对了,你住在国外吧?每次找你都在晚上,时差也算的出来,所以是哪个国家我大概……”

我心中跑过一群羊驼,“感觉自己赤裸裸的暴露在聚光灯下了。”

“不用这么小心,大家都是同事了。以后一起工作,难道我们都要戴面具吗?再说你那点陈年旧事,我也不会再提起,怕什么。”

5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病毒事件刚刚告一段落,又有一互联网金融公司中招。这家公司的核心文件被偷换,打开只有一个糖果印记。文件里包含着该公司的客户数据,如果数据泄露,这家公司将面临灭顶之灾。

桃子姐每天都丢给我数十G的信息让我整理,我精疲力尽地在里面挑选出有用的资料进行汇总,再发给灰影拿去定位。

“说起来,Kid应该比我们大好多吧?”灰影问。

“别想套我的年龄。”

“嗨,那么敏感干什么,难道你还有其他身份?”

“我听说团里有人热衷人肉搜索,尤其是你们小组。毕竟互联网上的世界是透明的。”我一边说一边按例更新密码,每个账户的密码都不一样。

“我要真想人肉你,可以有一百种方法。看看你的摄像头亮了没?”

“摄像头早被我拆了。”

“这么狠?IP地址也在变,你要不要这么防范我?”

“习惯了,不好意思。”

“你知道Kid这次又勒索了多少钱?”灰影转换话题。

“勒索什么的,不像他的作风。除了糖果印记,你们还有别的线索吗?”

“当然,我们手头有一个Kid早期的用户名,以此为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地址。”灰影说,“正在跟这次的线索进行比对,一旦对上了,这事就坐实了。哎,没想到昔日的技术天才也沦落成抢劫犯了,亏我还迷恋过他。”

我正要回复,我先生不太乐意地凑了过来,“你最近好忙,就不能陪陪我吗?”

“最近出了大事,我给你讲……”

“别急,”先生把手机丢过来,两眼放光:“我帮你爆到一件稀有装备,快看看。”

我登录了游戏,装备箱里果然躺着一个金光闪闪的法杖,掉落率万分之一,我眼睛都直了。

“我帮你去竞技场试了试,感觉还不错。”

我又看了自己的排名,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我天,全服第七?我上升了大概五千多位!”

“我运气好。”先生微笑。他的确运气好,连我们的蜜月旅行都是他抽奖中的,我简直捡了个宝。

6

“我脸色很难看。”桃子姐大半夜给我发了这么一句话。

“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没休息好?要不我给你推荐一款面膜吧?”

“不不,我就是告诉你,我现在脸色很难看,因为隔着屏幕你看不到。”

“怎么了?”我感到不妙。

“佳韵,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隐藏了什么?”

我心中又跑过一群羊驼:“桃子姐你连我名字都知道了?”她是我学姐,想查到我的资料只是抬抬眼皮的事,关键在于她为什么查我。

“灰影刚刚给我的消息,我不相信。”

“什么消息?这家伙又人肉我了?”

“他们顺着已有线索发掘,找到了一个地址。”桃子姐给我发来一个坐标,我略一搜索,坐标显示在欧洲旅游城市的某家酒店。

“什么意思?”我不解。

“这是去年八月Kid去过的地方,他当时用过一个用户名,就是灰影手里的那个。”

“所以呢?”

“佳韵,你去过那里吗?”桃子姐忽然问。

“去过,正好也是去年八月,我在那度蜜月。”

过了很久,桃子姐终于发来一句:“佳韵,你自首吧。”

我愣了愣,以为自己看错了,“你不会以为我是Kid吧?太荒谬了!”

“我也不愿相信,可灰影说还有其他证据,比如你现在居住的城市,勒索病毒中最终的三个账号里,正好有一个在你那里。”

我的双手悬在键盘上良久,终于意识到桃子姐不是在开玩笑。“以我的技术来讲,你们也太抬举我了吧?何况我为了白猫团连工作都辞了,我没有任何动机啊!”

“你当年编写阿雅病毒,也没有动机吧?”

“那不一样!”如果她在我面前,我一定会大叫起来,此时只能十指如飞,“这次是勒索,是犯罪!我已经不是那个问你会不会坐牢的小姑娘了!我没理由做这样的事!”我在对话框里打了很多话为自己辩解,像一个争吵中的人那样充满愤怒。

“佳韵,认识这么久,我知道你的性格,你想法新奇,喜欢胡闹,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超出了你的想象。”桃子姐苦口婆心地劝导,“我会先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来,就像当年那样,看在我的面子上,再和团长商量看看有什么补救方法……”

我既生气又委屈,直到先生发来信息:“小韵韵我要回来了,快来接我吧。”

7

我一头扎进我先生怀里,他还兴致勃勃地讲述实验室的趣闻。

“佳韵,怎么了?”他终于发现我的异常,拉着我的手走上楼梯,“你最近太拼了,这样不行,周末我们出去玩吧。对了,我跟宠物收容所联系过,你喜欢的那只小猫还在,领养人忽然放弃了,我们可以领养回来。你看,我们运气多好。”

“运气好的是你,倒霉的是我。”我把不甘和伤心都倾泻在他身上,“我被人诬陷了。”

他却仍旧微笑,“是吗?谁敢诬陷你啊,哎呦呦要哭了?别急,我先把钥匙取出来。”

先生一边洗菜一边听我七上八下地把事情讲晚,然后把我赶出厨房,“我要开火了,油烟太大,你先出去。”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拍着玻璃。

“听着呢,酱油快用完了,得去亚超上买。你先下单,我一会就炒好了。”

晚饭时我故意置气一言不发,他也不提,反而吃得津津有味。我越发生气,一晚上都没理他,也没有睡着。我不知道为什么线索都聚集在我身上,也不知道该怎么自证清白,更不敢想如果将错就错,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早上我迷迷糊糊起床的时候,先生正坐在我的书桌前,把脸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来,问道:“你醒了?”

“你在干什么?”我揉揉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开机密码?我昨天刚换了,还没跟你说呢。”

“哦,随手破解了一下。我问你一个问题,猫眼是谁?”

“猫眼?我们团长啊。”

先生轻笑,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紧接着打印机哼哧哼哧工作了一会。“我已经把证据都打印好了,你今天就可以邮寄回国。”

“什么证据?你找到我的‘不在场证明’了?”我忙问。

“不用那么麻烦,只要找到病毒的发布人就可以了。”

我愣了愣,“我们团找发布人用了两个月,结果从侧面找到了我。你一晚上就找到了?”

“我知道你们在整理信息,所以直接查看了你们的现有线索。”

“可我的那几个文件也是加密的……”

“嗯,我破解了。”先生虽然是学数学出身,但自学了计算机语言。

“等等,你是说,发布病毒的人是我们团长?”我忽然意识到,从被窝里跳了出来,“真的假的?”

“那三个账户也不是最终账户,汇聚起来的钱又分批被转移了出去。我追踪到有人提出了一部分资金,大概十万元。根据这个线索,一直查到了……嗯,查到了他的所有信息。”

8

后来桃子姐每次见到我表情(包)都十分复杂。

“佳韵,是我不对,我不该不相信你,我只觉得你聪明,没想到你是个天才!我们这一大群人分析了这么久还不如你突击一个晚上,我简直要对你五体投地了!”

“桃子姐,这句话好浮夸,听起来像灰影的口气,你该不会被他盗号了吧?他好像很久没上线了。”

“他没脸见你,要替他们整个小组给你赔罪。”

“怎么赔罪?”

“等你回国的时候请你吃饭。”

“想得美,我才不要见他呢。不过团长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被警方带走了,其实他也不容易,要不是因为他老婆生病需要钱,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你也算是对他手下留情了,把证据先寄到我手里。他听我的劝自首去了,应该能减刑吧。不过佳韵,你真的不是Kid?为什么所有线索会指向你?”

“这个嘛,是秘密。”我加上一个调皮的表情。

又到了我先生下班回家的时间,我准时去车站接他。他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一束花。见到我之后冲我眨了眨眼睛,趁别的乘客走完了才快速亲了我的脸颊。

“家里的花该换了。”他说。

“有劳Kid先生了。”我回答。


图文/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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